世界上有一样东西可能最不被普通人重视,那就是时间。时间对没有生活目标和生活价值的人来说,是最廉价的东西。因为在浩渺的宇宙里时间太充裕,它不需要任何的本钱就已存在,并且永远无止境地给予了人们。但每一个人都知道生命是最宝贵的,因为生命对于每一个人而言,它只有一次。人们珍惜生命可以不惜代价,即便是最伟大的人,如果有一种可能延续他的生命的话,他也会去倾力争取。但人们却并不爱惜时间,这就是我们经常犯的一个最简单的错误:浪费时间实际就是在浪费生命。
相比较而言,经济越发达的社会里,人们对时间的认识度也越强。从事财富和经济工作的人通常情况下更懂得时间的重要。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认识,即时间比生命其实更重要。人的生命在你自知健康的情况下,你可以预计它。唯独时间在你不抓住它的时候,将是不可回复和不可逆转。时间因此比生命更重要。
欧阳开始创富之路后,越发有了对时间的理解。而这之后的十余年间,他的成功之处几乎全在于他能珍惜每一个时间和每一个时间段内所产生的时间效益。
“银湖山庄”的设计已经结束,搭档吕华忙着各种审报手续,在一线工地的欧阳当务之急是开工。他选择了大年初八--这个深圳人喜欢的吉祥日子。欧阳太想发了,他干房地产就是想发,发财,发大财,发与人的生命意义有关的所有东西。
开工了!欧阳用尽部队惯用的造声势的手段,鞭炮比一般开发商用的还多,放的时间也长--这之后欧阳一直沿用此套方法来壮威、壮声势。但大年初八并没有给欧阳显示“发”的任何迹象,相反霉气十足。
“快跑--下大雨啦!”鞭炮还未放完,忽听有人指着天边笼罩过来的黑压压一片乌云,人们像兔子似的逃到一旁的树阴底下或山石底下。
欧阳想喊,可谁也喊不住。欧阳气得直骂。他心想:如果是在部队,他身为大队长,一声令下,即使天塌下来,没有他的命令,谁敢逃一步?现在不行,干活的都是些见难就跑的货色。
雨太大了,欧阳本想以自己的行动来影响那些给他干活的人,可老天不买账,开始是雨点,后来干脆盆泼一般地朝他头上浇。
“你傻呀?躲一躲再说嘛!”妻子见他像个落汤鸡似的,硬把他拉到一处避雨的地方。
“你干什么嘛!”欧阳生气地甩下妻子的手,他不想躲雨,并且心里很窝火,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张罗起来的“开工典礼”被这么一场雨浇得他心头阵阵晦气。
开工不祥呵!欧阳脸色极其难看。
老天也是绝了,往年阳历二月里一般是毛毛细雨,不会有什么大雨。欧阳心想,今年是碰鬼了,老天成心跟我对着干!欧阳一边摸着流淌在脸颊上的雨水,一边不时瞅着天空,忧心忡忡。
雨停了。欧阳松了一口气,可当他走出避雨处,再看看工地时,不由大惊:这哪像什么建房造楼的工地嘛!整个儿是穷山恶水--污浊的雨水从山坡上“哗哗”流淌而下,鞭炮残渣和七倒八斜的彩旗满地……人呢?车呢?欧阳最着急的是整个工地上,除了他和自己的妻子、吕华、内弟张长林之外,没什么人了!
“挖土方的人和车子到哪儿去了?”欧阳直着嗓门喊起来了,眼睛四处寻找。
没有人答应。稍许,一个工头模样的人过来向他汇报:挖土的人和车大部分都走了。
为什么走了?
人家觉得你这个地方不像啥工地,有人还说看你也不像大老板……
这话什么意思?欧阳火了,盯住那小工头责问。
欧总你别生气,现在在深圳干活的人都很实际,尤其是你雇来的这些挖土的车子,他们看你这儿不怎么像大工地,看你这老板也不像其他的老板那么派头,所以他们怕干了活,你不能及时给钱,所以就……
所以就溜了不想给我干?欧阳气的脸都有些变形了,他把嗓门一下提高三倍,可出来的声音却十分沙哑:你、你告诉他们,我有钱!我他妈的欧阳祥山没有钱搞什么工程!搞什么房地产嘛!明天!明天我就带着钱到工地来!谁拉走一车土,我就当场给现钱!
真的啊?
老子是当兵出身的,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欧阳恨不得挥手打那小工头的耳光。可人家笑眯眯地背着手,走了……
第二天,工地上果真完全变了样: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那么多卡车和挖土机,几乎把整个山坡全都占领了!那阵势,连欧阳都感到吃惊:这么大的工地是我欧阳的吗?他拧了一把眉心:嗯,我是在银湖山庄!他重新举目远眺:哇,好不热闹!那排着长队的装土车进进出出,那伸着长长臂膀的挖土机忽上忽下,那巨大的山坡则如一个被无数人啃咬的蛋糕,忽而这边缺了一角,忽而那边少了一片。欧阳顿时想起了年少时在家乡看到的水利工地--跟这差不多,差就差在现在这工地是我欧阳的!
欧阳有种自豪感。有种重新找到了在部队指挥千军万马的感觉。但当他看到路口的妻子正向运土的司机们发放一张张十元现钞时,他的脸色随即又忧愁起来:这么多人都来赚我的钱!要是我把工程搞赔了,这可咋办?
昨天听工头一说人走车跑后,欧阳当晚决定:谁拉一车土,我就先给他现金。今天一早,他就把准备的十万元现钱带到工地,现场兑现,果然效果大不一样,开始是几辆车,后来是几十辆车,再后来是上百辆车,没多久银湖山庄边的北环路摆成了一条车龙,工地上230000立方的土方两三天就全部拉走了……欧阳和吕华站在高高的山顶水塔上看,山下挖桩的挖桩,支护坡的支护坡,拆迁的拆迁,运材料的运材料,好一个同时开工的热闹场面。可真到了人山人海时,欧阳的心头则反而紧张了起来--这是他的第一个工程,他心里没底。没底的他和善良的他面对如此人山人海的场面,他有些胆怯,胆怯自己不可掌控的未来。一旦出现赔本,一旦出现不可意料的事,一旦倒霉事轮到我身上时那可怎么办?在欧阳渴望人山人海、热火朝天的工地场面时,他的心头阵阵紧缩着……欧阳又一次登上山坡的最高处,把草帽往屁股底下一放,然后独自静坐下来久久地凝视着工地--这是打接手“银湖山庄”后欧阳的习惯性动作。
苍天,你可得保佑我欧阳啊!我一介草民,祖辈都是穷人,现在还是穷人,你可千万别给我出难题哟,你要不保佑我,我赔了也就赔了,可我一家人,我欧阳一大家族人那可怎么办呢?乞求苍天千万保佑我呵!
苍天无语。还是深不可测的幽蓝……
“你坐在这儿倒悠闲!快想想法子呀!”妻子满头大汗边走边冲欧阳叫喊着。
“怎么啦?”欧阳“噌”地从地上立起。
“电线!高压电线……”
“高压电线怎么啦?是不是电死人了?”欧阳惊得一身冷汗。
“比电死人还要命!”妻子的话让欧阳连滚带跑地从山坡下到挖土工地现场。
可不,还真比电死人要命的事摆在了欧阳面前:在规划的银湖山庄的空中有道高压电线走廊,如同一把张着的剪刀,夹在整个工地……
“欧总,得想办法把高压线挪动位置,要不工程没法干!”工程承包商宝安建筑公司总经理卓振波和揭阳建筑公司总经理谢周亮都告诉欧阳,这样耽误时间,他们包工的人不承担责任,意思是说,赔了大本你欧阳自己可得兜着。这还用说嘛!几百号人在工地,耽误一天可都是哗哗脆响的金疙瘩呵!
欧阳的心都在疼!
移动高压电线可不像伐树那么简单。他欧阳纵然有指挥千军万马的本领,却无法搬掉搭在空中的两根轻盈盈的电线。谁动,谁就是犯法!欧阳有过在部队误断地下电缆的惨痛教训,他深知“电老虎”的厉害。
找部队去,让部队出面找有关方面解决。
部队同志很重视,立即派人与供电部门联系。最后回答的结果是:高压电线又不是“拉面”,想怎么扯就怎么扯啦?
好好。部队同志从供电部门回来赶紧把情况告诉欧阳。
欧阳一边向部队同志道谢,一边又急得像无头苍蝇:等,等到什么时候?
有内行人告诉欧阳,移动高压线不是你想动的时候就能动得了的,只有等停电的时候才能进行。
那这条线路什么时候停电嘛?
人家说:这段线是边防二线沿线各企业的专用线路,一个月只停一次,每次停电的时间是两小时。
也就是说,只能等停电的时候,而且必须在两小时内完成整个线路移动?
是这样。
欧阳万万没想到问题会这么难解决。这不遥遥无期、折腾人嘛!还是找供电局吧!
听说供电局个个都是“电老虎”,你不狠着“出血”,门都没有!妻子悄悄提醒欧阳。
欧阳摇头,反正我现在口袋空空,所有的钱都花在前期工程上了,他们真要让我“出血”,我就只能伸出胳膊让他们拉个口子吧!
第二天一大早,欧阳忐忑不安地来到供电局。
来得太早,供电局的大门还紧闭着。欧阳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心急如焚,不时向来往的过路者张望。
这真是段难熬的时光啊!
“喂同志,你怎么坐在门口呀?有什么事?”不知什么时候,一位干部模样的人站到了欧阳跟前这样询问他。
欧阳仍坐着未动:“我是来找供电局领导的。”
“找领导你也不要坐在大门口啊!”
“坐在大门口又怎么啦?关你什么事?”欧阳本来愁绪满怀,这下更没好语气。
“噢--”那人上下打量起欧阳,反而客气地说:“那你跟我进去吧!”
“嗨!”
欧阳老实巴交的样子跟着那人进了供电局,并上了一个挂着“副局长”牌子的办公室。
“啊呀,您是局长啊?”欧阳顿时心头一股暖流涌出。
“是副局长。”贾副局长很幽默,说话间给欧阳倒上一杯水。“说吧,你七点钟就在大门口等,有什么要紧事吗?”
“我、我有件急事……”欧阳怎么也没想到会碰上这么个爽快、干脆的供电局领导。
贾副局长笑了:“你真以为我们都是‘电老虎’啊?”
“不,供电部门是关系城市发展和国计民生的单位,但眼下我有一个工地正在施工……”欧阳一股脑把高压电线的事倒了出来。
贾局长倾心听完欧阳的话,然后思忖片刻,挥笔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欧阳。欧阳一看,上面写道“供电中心陈主任:请务必于本周六、日两天将银湖山庄高压线北移80米。”
欧阳拿着纸条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他最想把这一喜讯同吕华分享:“吕华,批了,批了,真的批了!”
周六?一件在欧阳当时看来比天还要大的事,就这么顺当地从贾副局长的嘴里定了下来?欧阳出供电局大门时,感觉自己有点云里雾里似的。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周六那天供电局真的一下来了60名职工,稀里哗啦一整天就把10万伏高压电线从银湖山庄的工地南侧一举移至北侧的山坡上。
“欧总,供电局那帮人能给你干出这么漂亮的活,你一定花大钱了吧?”有人悄悄问欧阳。
“胡扯。我敢对天发誓,他们那儿我一支烟、一分钱都没花。”欧阳几乎是吼着回答别人的问话。
旁人笑笑,又摇摇头,似乎谁也不相信欧阳说的话。
“老实说,事后我去看望贾局长的时候,他已经退休。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也不会相信贾副局长他们供电局的领导如此清廉,而且办事效率如此之高。但这是一点不假的事,我一辈子记着贾副局长和他们供电局帮忙的同志们!”欧阳在以后的日子里经常提起这桩令他一生难忘的事,他因此也特别坚信共产党内确有一批优秀的干部是非常清正廉洁的。
地面上的一切阻碍物全被清除,现在就该盖楼房了。
刨坑挖土那一天,欧阳的情绪特别高涨,这是他渴望已久的一刻,所有以往的一切艰辛在此时全都化为青烟……让他最为得意和高兴的是,在所建的“银湖山庄”五栋楼房建筑施工中,他采取了部队惯用的同一战场采用一支宝安建筑队、一支揭阳建筑队这样两支可以竞争的队伍共同作战的战术--这是他的一招高术:老板的他可以坐在高高的山坡上乘凉,下
面的“两虎”则不得不因为比着进度而激烈的争斗着。
呵,正是热闹非凡。这边的队伍今天起五米砖,那边的队伍明天非把你落后十米。你早起工一个小时,我晚下班两小时;你两班倒,我三班连轴转……哈哈哈,欧阳在办公室开着电扇乐得直想大笑。
照如此进度,嗯--可以提前一两个月完工,那就等于可以减少工程成本十分之一,也就是说比预算额外赚进了几百万……一时间,欧阳感觉胜券在握。
两支施工队不分日夜地挥汗战斗,欧阳天天左跑跑,右看看,脸上不时露出抑不住的笑意。他的神色里有些飘飘然……
“哎哟!”突然,他的脚底一软,原来是踩空了。
一股不祥之兆不由涌进他的心头。果不其然,一件他不曾预想到的愁事正从他背后悄然走来。
那天他正在与施工队商量着如何既不扰民、又延长工地施工时间问题时,“银湖山庄”的原土地归属单位--武警七支队领导给他打来一个电话,命令他立即停止施工。
欧阳还没来得及问明原因,电话那头的语气不容置疑。
“这是命令。而且是总队首长亲自下达的命令。”
身上始终未改军人作风的欧阳听此话后,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他不相信这是事实:“我跟你们是有合同的呀!知道吗?合同是双方签订的,不能随便由单方作出任何修正的,即使有什么变动也应该双方共同协商解决啊!不信你们看看《合同法》嘛!”
“我不懂什么《合同法》,我们只知道执行上级首长的命令。”对方口气很硬,说完就挂了电话。
欧阳感到事态严重,立即放下手中的活,直奔他熟悉而亲切的武警七支队部。但今天他踏进熟悉的支队部时,欧阳内心充满了惶惑和不安。
“我们也是执行总队首长指示。没办法,看来我们的合同得作废了,你得马上停工……”支队领导与欧阳是老熟人了,一见战友,无奈地这样说。
“总队首长他、他怎么能随便这样做嘛!我们在签订这块地的合同之前不是支队专门给总队打过报告已经批准的吗?我手上还有这份文件呢!”欧阳急了,银湖山庄已经干到这个份上,扔进去的钱也占总投资的五分之二了!噢,这么大的事,说不干就不干啦?
“欧阳,不是我们不想让你干,是总队领导的指示!你在部队呆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部队的规矩?领导定的事,我们能怎么着?只有两个字:执行!”
“执行也不能不讲理呀!”
“理?嘿嘿,首长的命令就是理!欧阳你在部队十几年白呆了啊?”支队领导见欧阳直喘粗气,便缓和口气道:“这事我看你得直接找总队领导……”
“我找他们去!”欧阳气呼呼地出了支队部。
“哎欧阳,工地那边你还必须停工啊!”身后,支队领导这样喊道。
停工!扯他妈的淡!欧阳现在的头脑里一团糨糊,如果不停工,说不准隔天部队会派出官兵到工地上来强行让你停;执行吧,这不等于让我欧阳上吊嘛!
天哪!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欧阳怒了,可怒有什么用?部队那一套他欧阳太熟悉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上面的首长说了话,下面的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得执行!就这么简单,也没什么理好讲。欧阳虽然不能理解总队领导的想法,但十七年的军旅生涯让他还是不得不服从上级命令。
停工?停工算什么事?我们已经干到三层楼了!就这样半途而废?……施工队和承包商愣了,他们搞不清开发商欧阳在搞什么名堂。
你们以为是我想停工啊?欧阳面色凝重,心如刀绞。
没有人再敢多说一句。夜深了,简陋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欧阳一个人,这么刚强的一条汉子再也忍不住了,辛酸的泪水如江河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