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到霍布森的信之前,我去追逐那条独角鲸的念头还没有穿越美国西北部的念头那么强烈。读完这位尊敬的海军部书记官的信,我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这一生的唯一目标,就是要抓住这个制造麻烦的怪物,让它从世界上消失。
但是,我刚历经了一次辛苦的旅行,十分疲惫,需要休息。我原本只想早日回到祖国,回到朋友的身边,回到我那植物园里的小屋,看看我那些珍藏。然而,现在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我忘却了疲劳、朋友、珍藏,把一切都抛诸脑后,毫不犹豫地接受了美国政府的邀请。
我也想过,条条大路通欧洲,独角鲸也许能把我带到法国的海岸去呢。这个嚣张的怪物可能会在欧洲海域里被我们抓住。如果是这样的话,也为我提供了便利,我可以为巴黎自然史博物馆带回这个怪物的不短于半米的牙齿。
不过,目前我必须先到北太平洋去寻找这条独角鲸,这与法国的方向恰恰相反。
我不耐烦地喊:“康塞尔!”
康塞尔是我的仆人。他是一个很忠实的小伙子,我每次去旅行,他都陪伴左右。康塞尔是一个正直的佛拉芒人。我很喜欢他,他对我也很好。他沉稳冷静,循规蹈矩,待人热情,处变不惊。他双手灵巧,会做很多事情。虽然他叫康塞尔(根据法文“Conseil”一词音译而成,含有建议、主意、劝告等意思),但是别人不问,他不会主动出主意,提建议。
因为经常和我们这个圈子里的学者接触,康塞尔渐渐掌握了一些知识。他简直可算是一个专家了。他对博物学的分类相当熟悉,他就像杂技演员般灵巧,能将门、类、纲、亚纲、目、科、属、亚属、种、变种等区分得清清楚楚。但是他的学问也仅限于此,除了分类以外的其他相关知识他就不知道了。他很精通分类学的理论,但对实践一窍不通。我想,他可能连抹香鲸和一般鲸鱼都区分不出来。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个诚实正直的小伙子。
这10年来,无论我去哪里进行科学考察,康塞尔都跟着我。他从没抱怨过旅途的漫长和艰辛。不管距离多么遥远,不管去哪个国家,去中国还是刚果,他总是毫不犹豫地提起行李就走,连问也不多问一声。除此之外,他身体强壮,肌肉结实,对疾病的抵抗力强。他遇事不冲动,也不会恼火--总之,他十分善良、随和。
康塞尔30岁,他的主人比他大10岁。各位读者,原谅我用这种方式来交代我的年龄。
可是康塞尔有个缺点,就是过分注重礼节。他一直用第三人称和我说话,让人感到不舒服。
“康塞尔!”我又喊了一次,同时手忙脚乱地收拾出发的行李。
我当然非常信任这个忠心的小伙子。平时我不会问他是否愿意和我去旅行,可这是一次没有确定期限的远行,充满了危险,是去追逐撞沉驱逐舰就像夹碎核桃壳般容易的怪物,就算是世界上最冷静的人也应该考虑考虑。康塞尔是怎么想的呢?
“康塞尔!”我第三次叫他。
康塞尔终于进来了。
“先生叫我?”他问。
“对,小伙子。快帮我收拾一下,你自己也准备好。2小时后出发。”
“听你的,先生。”康塞尔平静地回答。
“一分钟也不能耽搁。把我旅行要用的所有物品--衣服、衬衣、袜子全放进我的大箱子里,不用数了,尽量多带。赶紧!”
“先生的标本怎么办呢?”康塞尔问。
“以后再整理吧。”
“什么?那先生那些原始兽类、植物的标本和其他动物骨骼都不用管了吗?”
“暂时寄存在旅馆里吧。”
“可是那只活鹿豚呢,先生?”
“我们出门的时候,可以托人喂养。另外,我会找人把那群动物运回法国去的。”
“也就是说我们不回巴黎了?”康塞尔又问。
“不……肯定要回……”我吞吞吐吐地说,“可是得绕个弯。”
“先生喜欢绕一绕?”
“哈哈!没什么!只不过要走点弯路。我们要去搭‘亚伯拉罕·林肯号’。”
“先生觉得妥当就行。”康塞尔神色平静。
“我的朋友,这次和那个怪物有关……就是那条著名的独角鲸……我们要找到它并把它除掉……两卷八开本著作《海底的秘密》的作者,是肯定要和法拉格特舰长一起出发的。这是一个无比光荣的任务,但……但也是很危险的任务。我们还不知道将要去的是什么样的地方。这些动物可能十分任性。可我们必须去!我们有一位出色的舰长……”
“先生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康塞尔回答。
“你不要好好想想吗?我什么都不想瞒你。这次也许就回不来了呢。”
“我尊重先生的决定。”
15分钟之后,我们的行李收拾完了。康塞尔对收拾行李很拿手,对衬衣、外套的分类,就像对鸟类或哺乳类动物分类一样在行,我肯定他不会落下什么。
电梯把我们送到2楼大堂。我顺着楼梯走到底层,在被许多客人围住的大柜台前结清了账目。我又托人把那一包包用稻草填塞的动物标本和风干后的植物标本寄回巴黎,再留下充足的钱,托人帮我喂养鹿豚。做完这些事情后,我和康塞尔跳上了一辆租来的马车。
马车由百老汇大街直奔联合广场,又从第四大道与包法利街的交会处驶入加特林大街,最后停在了34号码头。在码头,“加特林号”渡轮把我们和马车一同送到布鲁克林。这次的车费一共是20法郎。布鲁克林是纽约的大区,位于城东的河流的左岸。几分钟后,我们终于到了“亚伯拉罕·林肯号”停泊的码头,这艘船的两根烟囱正喷着浓浓的黑烟。
我们的行李很快被搬到了船的甲板上。我们也紧跟着上了船,并询问法拉格特舰长在哪里。一个水手把我领到船的艉楼,我在那里见到了一位神采奕奕的军官,他向我伸出手。
“您是皮埃尔·阿罗纳克斯先生吗?”他问。
“是的。”我答道,“您就是法拉格特舰长吧?”
“正是。欢迎您,教授先生,早就为您准备好客舱了。”
我道了谢,在水手的带领下来到为我准备的客舱。舰长则忙着做起航的准备。
“亚伯拉罕·林肯号”是为了抓住那个怪物而被特别选定和装备的。这艘高速驱逐舰配了高压蒸汽机,能把蒸汽压升到7个大气压。在这样的压力下,船的平均时速可达183海里,这个速度虽然很惊人,可和那个怪物相比差距依然很大。
驱逐舰的内部装备很符合这次航海的要求。我住的客舱在舰艇的后半部分,对面就是军官休息室,我对此很满意。
“我们住的地方不错。”我对康塞尔说。
“先生,请不要见怪,”康塞尔回答,“我觉得就像寄居蟹住在螺壳里一样舒服。”
我把康塞尔留着客舱里整理行李,然后登上甲板,想去看看起航前的准备情况。
法拉格特舰长正在下令松开把“亚伯拉罕·林肯号”拴在布鲁克林码头上的最后几根缆绳。要是我迟到几分钟,可能就会赶不上船了,我也就不能参与这次非比寻常的、奇妙的、令人难以置信的远行了。而与此有关的真实记录,将来可能还会被人怀疑。
为了尽快赶到怪物不久前出没的海域,法拉格特舰长连一天甚至一个小时都不愿耽搁。他叫来船上的轮机长。
“蒸汽压力足够了吗?”
“够了,先生。”轮机长回答。
“出发!”法拉格特舰长下令。
命令经由压缩空气话筒传入机舱,轮机员接到命令后,马上启动发动机,蒸气随即呼啸着涌入半开半闭的进气阀。一字排开的活塞发出砰砰的响声,推动着主轴的摇杆。螺旋桨的叶片不停地拍打着海面,带着“亚伯拉罕·林肯号”向前行驶了,船的两旁围着上百条满载前来送行的人的渡轮和小艇。
布鲁克林码头上和沿岸站满了好奇的民众,直到“亚伯拉罕·林肯号”驶进哈德森河口,即纽约城所处的长形半岛边缘地带,人潮依然不肯退去。50万人发出的三声欢呼震耳欲聋,成千上万条手帕在密集的人群头上挥动,大家都在向“亚伯拉罕·林肯号”致敬。
“亚伯拉罕·林肯号”沿着新泽西州的海岸行驶,岸上遍布别墅,风景不错。从炮台间穿过的时候,人们用鸣放礼炮的方式向这艘驱逐舰致敬。“亚伯拉罕·林肯号”则把美国国旗升降三次作为回礼,旗帜上的39颗星星在桅杆上闪闪发光。然后,船转变了方向,驶入设置了航标的航道,这条航道一直延伸至桑迪·霍克沙洲所在的内港。驱逐舰驶入沙洲时,又受到那里的数千名民众的热烈欢迎。
那些送行的渡轮和小艇尾随着驱逐舰行驶,直到信号船附近才离去。信号船的两座灯塔表明这里已是纽约港的出口了。
现在是下午3点。领航员登上一艘小艇,朝下风处驶去,那里有一艘双桅帆船在等着他。“亚伯拉罕·林肯号”加大马力,机轮螺旋桨快速拍打着水面,沿着低矮的黄色海岸行驶。直到晚上8点钟,岸上的灯光逐渐消失在西北方向,驱逐舰在大西洋黑黢黢的海面上全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