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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邑既克,西南再无险阻。李渊安抚百姓,重赏三军,挥师继续南下。一路连克临汾、龙泉、文城等郡,到九月初十,李渊率左中右三军已围住河东。
这一路来,沿途豪杰,趋之若骛,纷纷前来投靠。李渊的部队,如滚雪球一般,两月便发展到十三万之众。尽管如此,河东城高且坚,地势又险峻,再加上守将屈突通,不仅有一幅忠肝义胆,又特别善守城池,李渊连连发起猛烈的攻击,均以失败而告终。
冷风秋月里,李渊在帐外往来徘徊,通宵达旦,终无良策,困倦之极,合衣睡下。一会儿醒过来,天色已明,李渊吩咐召来众臣,商议应对之策。
进攻河东,李世民部下伤亡很大,他冲锋在前,险些为城上的暗箭所伤。眼看着自己的士兵纷纷填进了河东护城河沟里,李世民颇为伤感,当父亲在月下徘徊苦思时,世民也独立窗前,远眺沉思:
河东城池坚固,久攻不下,这么下去,我们不但死伤惨重,还容易焕散军心。擒贼先擒王,如果现在暂时放弃河东,直接去取长安,对我们肯定会更加有利。如今我们一路南下,所向披糜,长安隋军,早已闻风丧胆,我们在这种情况下前往袭击,长安会比较容易拿下来。反之,如果我们僵在河东,且久攻不下,定会使长安的守敌增强信心,到时要取长安,就会增加诸多困难……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李世民的心里渐渐有了底。他伸了个懒腰走进卧房,想到长孙氏。自打结婚后,一直多事,他总是与她聚少离多,不能斯守在一起,这更增加了他对她的眷恋。掏出临出门时她塞给他的一方丝绢,李世民深情地望了许久,仿佛是看到了长孙氏那一张俏丽的脸蛋。
“长孙氏,我真得好想你。”李世民喃喃地说着躺下,把方丝绢盖在自己的脸上。他虽然已为军中统帅,指挥着几万人的部队,可是他毕竟还太年轻,在离开了他的部下,离开了他的将军时,他常常会想念他的亲人,想念他的母亲。而今更多的,是想念他的妻子——长孙氏。在方丝绢下,他想到她温润的身体,想到她红嘟嘟的小嘴,感觉到体内,在涌动着一种激情。李世民终于进入了梦乡,当他正在与长孙氏缠绵时,听到了大哥的呼唤。他紧紧地搂着长孙氏,极费力地想告诉大哥不要进来,谁知嘴张得老大,就是出不了声。他急了,一用力,终于喊出了声,也睁开了眼睛,却看见大哥站在自己的床前。
“睡得这么熟,一定是刚刚睡下不久。”李建成问世民。
“嗯。”世民答应着,翻身下床。
“想攻城的事?”
“嗯。”
“可有良策?”
“有一些想法。”
“走,父亲召集我们去他的大帐,一定是商议攻城的事。”
兄弟俩走进李渊大帐时,裴寂等一班大臣早到了。李渊待他兄弟二人坐下,开口说道:“今日请诸位来,是商议进攻河东的事,谁有良策,就请说出来。”
李世民听了,第一个站起来说:“依我的看法,不如暂弃河东,直取长安。”他有条不紊地谈出了自己昨晚的想法,非常自信地看看父亲,又看看大哥。
裴寂在一旁听了李世民的话,忙站身说道:“此事万万不可。屈突通凭险固守,一心孝忠隋皇朝。我军若弃河东去攻长安,他必然舍命救主,来袭我后。届时,我军腹背受敌,必陷困境,欲进不能,欲退亦不能。所以,为今之策,只有攻下河东,再无后顾之忧,方可一举而拿下长安。”
李世民听了,去看父亲,只见他微微点头,心里不觉一急,冷汗从宽阔的额门上,一排排地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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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的长孙无忌,见李世民宽阔的额门上冷汗一排排沁出,忙掏出一方丝帕递到他手上。李世民把丝帕推回去,对长孙无忌摇摇头。在长孙无忌不解的目光下,李世民从怀里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帕,掏出长孙氏在他临出门时亲自塞进他怀里的那方丝帕。
李世民充满感情地望望这方丝帕,小心地抖了抖,缓缓地擦着额门上的汗珠。他仿佛闻到了长孙氏身上那酥人的清香,一颗着急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他这才发现,对于裴寂的话,父亲虽然微微点头,表情却还是很凝重,正在煞费苦心地沉思着。李世民知道,这说明父亲对裴寂的话并不完全赞同,心里还有不少的疑点和顾虑。顿时,李世民有了信心,他再次站出来,冷静地分析道:
“兵法曰:‘兵贵神速’。我军从太原出来,一路攻城掠地,所向披扉,使得军心大振,众望所归。也使得长安敌人,为之震骇;守城将士,惶惶恐惧。若趁此良机,一鼓作气西击长安,肯定比取河东还要容易。长安是大隋京都,是我们此次征战的目的,虽冒腹背受敌的危险,又有何所惧?反之,倘若我们久困于此,必挫我锐气,又增长安敌人的信心,到时再去攻占长安,恐怕就不那么容易。”
李渊听到此,由不得也微微点头。李世民见了,信心大增,提高嗓音说:
“更主要的是,对我们来说,长安与可东,属重属轻,非常分明。所谓擒贼先擒王,屈突通坚守河东,是为忠于隋朝,我们端了他的老巢,他自然是六神无主,到时必然是一击即溃。更何况,就眼前而言,关中群雄竟起,心向我举义之军,屈突通单是对付他们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精力来袭我后,替长安解围?”
李渊听后,面色渐渐开朗,朝李世民赞赏地点点头,带着微笑,再一次陷入沉思:世民的分析,已显示出他高人一筹的谋略和胆识,真应替他高兴。世民看到了长安的空虚,看到了此时攻打长安比夺取河东更容易,也看到了长安比河东对我们更有价值。一举攻克长安,可陷敌人于被动,达到我们的目的。这点,裴寂想得不够。可是,裴寂的分析,也有他的道理。河东的力量,不可低估。屈突通对隋皇朝的忠心,更要重视。我们如果现在放弃河东,奔袭长安,屈突通必然要来夹击我们,世民轻视了这一点,裴寂却又被这一点蒙住了眼睛。看来,我将他二人意见中合理的部分综合起来,我就一定能赢。
李渊这么想着,脸色越来越开朗,终于,他捋了捋长须,哈哈地笑起来。
“现在,我命令:裴寂与刘文静领偏师留下,继续围攻河东,给我牢牢地牵制屈突通的兵力。明日深夜,左中右三军,西进关中,夺取长安!”
李世民听了,眼睛一亮,他想起了父亲曾对他说过的话:
打仗是玩命,只能赢,不能输。你赢了一百次,哪怕只输一次,你就会前功尽弃,就会送命。因此,对每一场战事,你都必须慎之又慎,尽心去防止些那可能出现的万一中的万一。想到这里,李世民在心里喊到:
还是父亲高明,想得比我周全!我在独挡一面时,一定要多多听取他人的意见,把方方面面的利害得失都要考虑清楚,然后再作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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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黄河,激流飞腾,波惊鱼跃。岸旁的黄土地上,一排排的白杨树,卫兵似地站列着。极目东岸大道,李渊的三路大军,如洪涛般向黄河涌来。
秋风舞动中,李世民举头流云飞鸟,再看翻滚的河岸:好男儿,当努力,自古英雄出少年。策马扬尘去,杀敌我在前,今番直捣长安,谁先登城,来把旌旗换?李世民低声吟罢,策马奋蹄,跃入千军万马之中。
过了黄河,李渊意气风发,入主长春宫,关中士民,闻风而至。大殿上,文臣武将,汇聚一堂,单等李渊号令。只见李渊高坐殿上,双目炯炯,巡视一番之后,一捋胡须说:
“为确保长安之战的胜利,令李建成率王长谐等五万之从,屯兵永丰仓,守卫潼关,既防隋军从东来攻,又对长安形成夹击之势;令李世民率刘弘基等六万余人前往渭北,占领渭河以北地区,把长安变成一座孤城。”说到这里,李渊站了起来,提高声音接着说:“到时候,你兄弟二人一定要齐心协力,分兵合击,拿下长安!”
兄弟俩激动地望着父亲,又相互点了点头,大声回答:
“遵令!”
领了父亲的命令,兄弟俩各自领军分西南而去。李世民与大哥告别,统领右路大军,自渭北进入三辅。一路往南,但见这自北而南的子午岭,逶迤绵延于陕甘边界,将至南端时,却轻轻地一个回身,竟甩出一片西东走向的林海,如一条绿色的绸带,舞动在渭北高原的北端。李世民策马路边的山坡,十分懈意地眺望着这万倾的绿海。长孙无忌、刘弘基、侯君集等人紧随其后。
“你们看这儿的山,都很平缓,也很温柔,没有孤峰突起,更没有盛气凌人气势,似乎缺了我们北方山的阳刚。”李世民望着林海感慨地说:“可就是这些普普通通的山,他们齐心协力地联结在一起,成就了这万顷林海,显示着一种不言的自威与自重,一种包容的气度和气势。我们,真应该好好地象它们学一学。”
“二哥说的太对了。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有了这样的气度和气势,我们一定会首先攻入长安城。”长孙无忌说。
李世民微笑着点点头,随着一声吆喝,他扬鞭往前狂奔。长孙无忌与侯君集、刘弘基相视一笑,赶紧追去。到了隰城,部队在城外安营扎寨,李世民带了侯君集正要前去隰城县衙,只见长孙无忌兴匆匆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
“二哥,贵客,有贵客到!”
“大哥?”李世民双眼一亮,大声问。
“不是,是你的平阳小妹!”
“平阳小妹?平阳小妹!”李世民高兴地呼喊着,拔腿冲出大帐。
平阳小妹,正是从小聪慧豪放的平阳小妹。此时一身盔甲,英姿爽爽,率了一万精兵,前来协助她最爱的二哥。
“平阳,平阳!”
“二哥,二哥!”
兄妹俩紧紧地相拥着,流淌出幸福的眼泪。原来,李渊在太原起兵时,曾让李世民通知长安的平阳夫妻速往太原。可是,这时李渊已被朝廷注意,他在长安的亲戚,自然也在监视之中。倘若夫妻俩一道离开长安,恐怕难以脱身。平阳便坚持让丈夫柴绍,只身前往太原,自己则回鄂县别墅,散尽家财,招兵卖马。不久,她先后说服农民义军首领何潘仁、李文仲等与自己会合,然后一举攻占武功、始平等地。先如今,平阳手下,已有三万余人。李世民听了,禁不住连夸平阳说:
“小妹,你真了不起,真了不起!”
平阳灿烂地笑了,笑得象一朵盛开的莲花。“二哥,你才了不起,我都听说了,你哭劝父亲强取霍邑,又建议以轻骑引出宋老生,而后……”
“好了,别说了,我的好妹妹,咱们都是唐公李家的后代,身上流着英雄的血,彼此彼此。”李世民说罢,哈哈大笑。笑毕,不由得又摇了摇头,望着平阳公主说:“遗憾,真遗憾!”
“遗憾什么?”
“本来,柴绍一直跟我在一起。可是父亲看上了他,硬要将他留在身边。不然的话,你现在就可以见到柴绍了。”
平阳一笑,说:“还真想他,只是我人已经到了你这里,还怕见不到柴绍?”
“可又要晚两天了。”
“晚两天,我等得起。”
“你就……”
“不要老说我了,讲讲长孙氏。”平阳知道二哥要来拿他开玩笑,打断他的话说。
李世民听了,瞅着他的小妹,微笑着点点头,说:“还是象从前一样,利害!”
当晚,李世民设下盛宴,与平阳小妹及何潘仁、李文仲等豪饮,兄妹俩把酒交谈,直到深夜。第二天,李世民把平阳介绍给各位将军。平阳见李世民手下强将如云,军队训练有素,想了许久,将何潘仁、李文仲邀到一旁,说:
“我二哥世民,英雄盖世,如今我想把所有的部队都交给他指挥,你们也跟着他去干,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何、李二位将军听了,大吃一惊,望着平阳问:“交了部队,主帅你何以自处?”
平阳笑了,说:“我,一个女流之辈。当初举兵起事,也是迫于万般无奈,现在遇上了二哥,自当歇一歇了。”
何潘仁、李文仲一见李世民,便非常敬佩,能在他手下为将,自然高兴,只是念及平阳,这才有了那么一问。如今见平阳如此,便欣然同意说:“既然如此,我们从命!”
平阳听了,对两位将军点点头,说:“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跟着我二哥,定会有一番大的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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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想到小妹,李世民心里充满喜悦。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平阳小妹,会成为几万人的主帅。现在,平阳小妹又把这几万部众交给自己,一切都仿佛是做梦一般。大战之前,多有了这几万人的部队,对李世民来说,可真是如虎添翼。平阳妹给了他这么大的好处,他能给平阳的,就是帮她在附近找一个好的住处,让柴绍来与她一块儿住上几日。李世民想到这儿,唤来侯君集说:
“我们这就到隰城去,替平阳找一处好住处。”
言罢,二人登鞭上马,一阵狂奔,来到隰城县衙。入内,只见一中年人,五官清朗,长须飘然,满脸疲倦地捧着一个药罐,正小心地从侧室出来。见到李世民进来,中年人精神一振,迎上前来,问道:
“来人可是右领军都督李世民?”
李世民听了一惊,看这中年人书生模样,似乎象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便点点头说:“正是,不知先生是何人,怎么认识世民?”
“我并不认识都督,只是都督入渭北后,与民秋毫无犯,吏民、豪俊归之如流。都督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因此,一见都督模样,便能猜得出来。”
“你是……”李世民认真地打量着他。
“我是隰城尉房玄龄。”
“你这是……”李世民看着他手上的药罐。
“喔,怠慢了。家父病卧在床,玄龄这是给他送药去。都督请坐,我把药送去给家父服了,再来陪罪。”
房玄龄本是齐州临淄人,从小聪敏,博览经史。十八岁时,他便考上进士,授羽骑尉。去年初父亲染病,绵历年余至今。玄龄尽心药膳,从未解衣安睡,这才满脸的疲倦。
“侍奉父亲,何罪之有?我与你同去。”李世民看看疲倦的房玄龄,朗然地说。
房玄龄听了,心头一热,认真看一眼李世民,点点头引着他,来到父亲的卧房。李世民进到房中,只见卧室不大,也说不上豪华,但却收拾的一尘不染,就连床前的鞋子,也摆放得整整齐齐。突然间,世民想到自己的母亲。自己小的时候,母亲就是这样要求自己的。无论是居室还是书房,首先是要干净、整齐。母亲说:干净则住着卫生,整齐则住着舒适。这城尉生病父亲的卧房,想不到竟能如此。李世民的心,不由与房玄龄贴近了许多。睁眼看去,见一须发斑白的老者,双目闭着,面朝房门而卧。
“父亲,父亲,都督来看你了。”听到房玄龄轻声地呼唤,老人睁开眼来,看了看李世民,竟然坐起来,点着头说:
“果然,一表堂堂,相貌非凡!英雄出少年,一代人杰,一代人杰啊!我儿一生有所托也。”说罢,望着李世民连连点头。
“你把药喝了。”房玄龄坐在床沿,让父亲枕在自己的左臂上,右手拿着调羹,一勺一勺地把药喂到父亲的嘴里。
李世民见了,心里非常感动。“如此大孝之人,定是忠臣无疑。”李世民心里暗自想到,待从卧房出来时,他们仿佛已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我好象在哪里见过你,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你了。”李世民执着房玄龄的手说。
“我也是,一见你就面熟。我想,我们早就神交了。”房玄龄说。
“神交!说得真好,我们早就神交了。”李世民说着,哈哈大笑。待他笑完,房玄龄抱歉地说:“只顾了说这些,我倒是忘记问你。都督到此,所为何事?”
李世民听了,便将要为平阳找一处公寓的事说了。房玄龄听过之后,高兴地说:“这事好办,就在离这县衙不远的清水塘,有一座很漂亮的小院子。我这就带你去看一看。”
说完带了世民与侯君集,没多久来到了一座小院里。世民四处打量着,果然是一座精致的小院。里面家具,一应俱全,且都是新的。又院里除了几个下人,却再无他人。李世民不由得有些好奇,问道:“这院子是谁人所有,为何象是没人住过一般?”
房玄龄听了,吱吱唔唔,说:这小院本是他一生积蓄,为娶妻而建的。妻子选好了,日子也定下了,父亲却突然患病。为照料父亲,婚期一推再推,父亲的病,终不能痊愈,房玄龄担心那女人为自己错失青春,干脆退了婚使她另嫁他人。这小院,也就这么一直空下来,将近两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