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只好如此,到一步走一步了。萧瑀拟诏。”待萧瑀拿来纸笔,李渊口授诏文:立李世民为皇太子!诏文最后说:“皇太子世民夙禀生知、识量明允,文德武功、平一宇内,九官惟序、四门以穆。朕付托得人,义同释负,遐尔宁泰,嘉慰良深。自今而后,军机兵仗、财政仓粮,凡厥庶政,事无大小,悉委皇太子断决,然后闻奏。”李渊口授完了诏文,萧瑀龙飞凤舞,早已书成。李渊无心再审,对萧瑀与陈叔达,挥了挥手说:
“你二人快去把诏书送给秦王,看他是怎么说的,然后速速回来,将情况告之于朕。”
陈叔达与萧瑀领命而去,李渊呆呆地站在那里。良久,轻轻地唤出了四个字:“张妃、尹妃。”
俩位佳人闻声而至,李渊在她们的掺扶下,缓缓地走向内室。
13
李世民已经诛杀了太子、齐王及他们的十个儿子,控制了京畿要地,又颁布了赦免与太子东宫、齐王府里一切有牵连的人,当务之事,便是等待李渊的消息。人说知子莫如父,实际上这话也可以反过来说的,知父莫如子。李世民就知道,他的父皇李渊,明智、理性,又非常的务实。遇到事情,他总会很好地来权衡利弊得失。如今事以至此,能帮助他将李氏天下支撑下去的,就只剩了他李世民,毕竟他们是亲生的父子。舍我其谁?李世民信心十足地对自己说,安安心心地等待李渊自己的觉醒。趁这一点点空闲的时间,李世民把自己的那个梦讲给房玄龄与杜如晦听。
“济世安民,上天的旨意。”杜如晦听后沉思着说:“这不仅是大王你,也是我等做臣子的使命。此生能跟随大王,做一些有益于民众的事情,是为臣三生有幸!”
“是啊,大王早一日掌握军机庶政之权,将使我大唐王朝早一日走向昌盛繁荣。”房玄龄说。
“本王掌握了军机庶政之权,眼前该做的有哪些事情?”李世民虽说还是秦王,连太子也不是,便俨然皇帝的口气,询问房玄龄。
“要做的事自然很多,依臣看来,主要有这么几件。”房玄龄也俨然朝中重臣的身份,分析说:“皇上自建立大唐王朝以来,在政治、军事、经济上都作了一些改革,但主要还是沿袭隋朝的大制,虽有发展,却积弊太深,隐患太多。从隋王朝被推翻的原因来看,除了隋炀帝好大喜功的性格外,其一便是史制腐败,能人不用,仅由士族垄断高官之途;其二便是愚民役民,不能体恤民众百姓,炀帝视民为畜为奴,任意驱使却不给半分权利。若是大王主政,主要应该从这两点开始,拔乱反正,选贤任能,亲民爱民。如此一来,定能使我大唐王朝繁荣昌盛,人民安居乐业。”
“玄龄说得不错,国以人立。当初七雄争霸,秦国能扫平六国而一国独立,就是赢在人才上。”杜如晦接着说:“秦穆公时,仅一偏居小国,却能尽全力来招徕人才。百里奚、蹇叔、由余,被他独具慧眼,一个个请来。在这仨人的合力辅佐之下,才使偏居的小小秦国,掠地千里,成一方霸主。到秦孝公,更是求贤若渴,不仅亲自颁发了求贤令,还以高官厚禄,从卫国挖来商鞅这位旷世奇才。商鞅变法之后,国富民强,称雄天下。接下来的秦王赢政,不仅继承了先祖的用人谋略,还善于平等待人,诚恳地接受不同的意见和批评。他看了李斯上谏的反逐客令,即刻反省自己,收回了自己亲手颁发的命令。”
“是啊。”李世民点点头说:“国以人立,选贤任能是非常重要的。亲民爱民,也是非常重要的。大隋之灭,就是农民起义,动其根基。民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大隋之灭,不能不说是血的教训。对民众,应该有亲爱之心,使之安居乐业。只有这样,方可使我大唐王朝,千秋万代。可是,眼前还有许多具体事情,譬如二府现有人员及相关人员的安置,宗室里有忌心族人的处治……”李世民说到这里,只见陈叔达和萧瑀,双双到来,李世民忙止了话语,迎上前去。
“皇上有旨,立秦王李世民为皇太子!”萧瑀说着一步上前,将圣旨双手托起交给李世民。
“自今而后,军机兵仗,财政粮仓,凡属军政之事,并无大小,悉委皇太子断决……”李世民接过圣旨,展卷默读到此,心中大为欢喜。
父皇,我知道你,会让世民来替你打理江山的!李世民在心里私语,抬起头来,望着萧瑀和陈叔达,说:
“两位大臣,谢谢你们。皇上既然令本王打理朝政,本王在这里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俩位,可否能听。”
“太子何必这么客气,臣是皇上的臣子,也是太子的臣子,皇上已经将朝政交给太子,臣一切但凭太子差遣,惟命是从就是。还有何不能听的。”萧瑀说。
“臣也是这个意思。”陈叔达接着说。
李世民听了,更加高兴,望着萧瑀说:“世民历来征战四方,对朝庭之事,还有许多不解。如今蒙父皇厚爱,全权打理朝政,此事还有劳尚书,多多支持。世民想委任尚书为左仆射,如果尚书愿意,世民即刻凑明父皇。”
“为太子效命,就是为皇上效命,哪有不愿意的,萧瑀唯有惟命是从,鞠躬尽瘁。”
“左仆射真社稷俊臣也。”李世民称赞萧瑀说,然后令人拿来纸笔,为萧瑀赐诗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萧瑀接过诗来,睁眼看着,感激得留出两滴老泪。李世民见了,微微一笑,转身对陈叔达说:“国公才气过人,忠孝仁德,世民欲委礼部尚书一职于公,还请公以后能鼎力相助。”
“谢太子恩泽,臣自当披肝沥胆,尽忠职守。”陈叔达说。
李世民点点头,接着说:“想世民扫平王世充、杜建德归京时,多有谗于世民,多亏国公直言于父皇,说世民并不坐大。世民当时得知,一直心存感激,只是一直无缘说起,现借此机会,表示谢意。”
陈叔达听了,心中大惊。他细细回忆,似乎是有过这样一件事情,当时陪李渊在书房闲聊,元吉来说秦王每战之后,必留下许多降将,一心只想坐大自己。李渊就此征求陈叔达的意见,陈叔达说:“秦王爱才,苦心收罗,只为大唐王朝留住人才而已。”记得当时只有几个宦官在场,没想到……陈叔达想到这里,感激之余,对李世民又多了几分害怕。
送走两位老臣,李世民对房玄龄和杜如晦说:“看来,我们刚刚谈到的事情,还真就要一一来践行。你二位,从现在起,可要辛苦一点,我们一定要干出很好的成绩来。”
“有这样的好机会,为国效力,臣不会怕任何辛苦的。”房玄龄说。
“好,不过还有一事需要说明,你们既要辛苦努力,现在又得不到什么官职,本王现在,只能擢升如晦为太子左庶子,玄龄……”李世民沉思着。
“臣在皇上的印象中不好,请太子暂不安排职位。”房玄龄接口说。
“好,只有委屈你啦。”李世民真诚地说。
“能为太子效命,为大唐王朝出力,高兴还来不及,哪有委屈的道理?”房玄龄也真诚地回答到。
“好,有你们相随相伴,本太子真高兴。”秦王说。
“能跟随太子济世安民,是我们的福气。”杜如晦说。
“对,此生能济世安民,是我们大家的福气,也是我大唐王朝的福气。”李世民自信地说。
“还是百姓的福气。”房玄龄补充说。
“对,百姓的福气!”李世民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房玄龄与杜如晦都跟着一阵大笑。
140、
李世民亲掌军政大权,此时还刚满27岁。他年青力壮,头脑清晰,一肚子的想法,满腔的热情,准备大干一番事业。可是,李世民到了朝堂,来上朝的人却少的可怜。原来是,近两年李渊虽是皇上,朝政主要却是李建成打理,且从唐朝建立八年来,李建成一直在协助李渊打理朝政。满朝文武百官,有哪一个不是与他有牵连的?特别是太子府与齐王府的人,虽说已经公文明言,全部赦免罪名。可是还是逃走大半,余下的也窝在家里,不敢来朝。李世民见了,心想,这事看来不那么简单,还得花大力气来争取人心,稳定朝政。正想着,突然瞥见一人,竟是魏征。
王圭、韦挺、魏征,仨人都是李建成的能臣,亲信中的亲信,这是众所周知的。王圭、韦挺,早以被李世民设计流放隽州。独有魏征侥,幸逃了过来。在最近太子与秦王的搏奕中,魏征连出诡计,可惜许多不被太子采纳。特别是太子进玄武门之前,魏征曾跪下求太子称病不要去,先动手杀了李世民。如果太子真听了他的,天下就没了李世民。想到这里,李世民真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个魏征,真是胆大包天!现如今与李建成稍有牵连的人,都逃得逃,躲得躲,独有他魏征却还敢大摇大摆地来到朝上。
李世民冷冷地瞅着魏征,朝上的大臣们都看见了,一个个战战兢兢的,都为魏征捏一把冷汗。独有魏征本人,却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正襟厄坐,象是在若有所思。
看来,他的定性还很不错,本太子倒要看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这么想着,李世民突然大喝一声:
“魏征!”
“臣在。”魏征应声站了起来,神色还是非常镇定。
魏征字玄成,小时家里很穷,但胸怀大志,最喜读书。隋末参加瓦岗军,典掌书记。他曾先后十次向李密奉策,每用必定凑效。可惜李密多疑少谋,终败而降唐。魏征从主降唐,被李渊安置在李建成麾下,日展才华,备受重用,成了李建成的亲信。却不料李建成终是没有听魏征的谏言,去玄武门赴死。太子被杀,魏征非常伤心,也很失落,对于个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只是坚信自己一腔热血,忠肝义胆,满腹经纶,若一个个太子都不能理解信任,再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于是坦然来朝,也不在乎李世民的冷眼,众僚臣的嘲笑。
李世民见魏征竟然毫无惊慌,不由又问道:
“魏征,你知罪么?”
“臣不知。”
李世民懒得再问,给了房玄龄一个眼神,双目冷峻地盯住魏征。房玄龄心领神会,声音朗然地质问魏征:
“你唆使太子称病违旨,劝他赶快布置兵马,直捣秦王府,杀了秦王,还说不知罪么?”
“各为其主,尽臣之职责,何罪之有?”魏征理直气壮地回答。一向能言善辩的房玄龄,一时竟然语塞,手指魏征:
“你……难道真不认罪?”
“本来无罪,何以要认。”魏征冷冷地回答:“倘若前皇太子听从魏征之言,哪会有这杀身之祸?”说罢,魏征忍俊不住,竟当着众人,呜呜地大哭起来。
李世民对魏征,先是愤恨,后又为他的理直气壮所打动。“各为其主,尽臣之职责尔。”李世民在心中咀嚼着魏征的这句话,看到了一个赤胆忠心的臣子。可悲,李建成不听善谏。李世民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由对魏征有了一些好感。如今,又见房玄龄被他一句言塞,提到李建成的死,魏征竟这么伤心,心里更是感慨不已。
魏征,真忠诚也!本太子若不用,岂不为天下忠臣耻笑?想到这里,李世民走到魏征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
“魏公勿悲,一切当以国事为重,无论为君为臣,济世安民,才是本份。本太子念你是忠良之士,再不计前嫌,委你为谏议大夫,即出使山东、河北,安抚人心。为使你有职有权,大胆行事,现许以特权,相宜从事。”
魏征听了,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泪眼婆娑地望着李世民。当他看到李世民信任的目光,心中大喜。我总算找到理解我的人!这一念闪现脑海,魏征立即跪倒在地,泣声说:
“臣遵命!”
原来,魏征在李建成手下时,就提出“结纳山东、河北豪杰”的建议,得到李建成的赞同,使魏征全权负责此事。经营了两年,魏征替李建成在山东、河北打下了深厚的社会根基,与两地的社会势力结下了亲密的关系。李世民此举,可谓一箭双雕,深谋远虑,事后多年想起自己的这一决定,也还沾沾自喜。
14
魏征泣声说完“臣领命!”三个字后,再无言语,也再不起身,跪伏在地,抽泣不已。开始,声如山中清溪,潺潺流淌,声细却十分绵长;进而如江之波涛,音大而十分激昂,令人感动万分。李世民唤魏征起来说话,两次都为泣声掩盖而不为魏征所闻。长孙无忌见了,示意侯君集相帮,两人扶起魏征,只见他泪如流泉,胸间衣襟早已全湿。众人见此,无不动心。
李世民肃然地望着魏征,心想,令其安抚山东、河北,收揽李建成旧部,此事可以无忧亦。想到这里,说:“扶魏大夫去休息吧。”
俩卫士扶走魏征,李世民又想起他刚刚说过的话:“各为其主,尽臣之职尔。”看来,这样的场合下,只有忠诚之士,方可说出这种话来。想到这里,李世民又想起原来与魏征一道辅佐李建成的王圭、韦挺来。这两个人,特别是王圭,以前都是李建成最得力的谋士,何不召来为我所用?于是令人从隽州召来王圭、韦挺。朝堂之上,李世民问王圭:
“闻说卿一生崇尚儒学,以儒家忠孝仁义礼等自励,与房玄龄、杜如晦、李靖、温彦博、戴胄、魏征等人相比,不知自以为优劣如何?”王圭听了,从容地回答:“孜孜奉国,多谋善略,我不如房玄龄;能文兼武,出将入相,我不如李靖;敷奏说明,条理清晰,我不如温彦傅;办事干练,案无滞留,我不如戴胄;忠诚无私,犯颜直谏,我不如魏征。”说到这儿王圭稍停,再提高声音说:
“然而,激浊扬清,嫉恶好善,我却比他们有一日之长尔!”
李世民听了这番话,心中感慨不已,真诚地说:“以本太子观之,卿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实事如此也。本太子就用你所长,与韦挺一道都为谏议大夫。从今往后,本太子再无过失也。”从此,王圭知恩图报,“推诚尽节,多所献纳”,深受李世民信任。人问其由,王圭回答:“岂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难!”贞观四年,王圭升迁侍中,行宰相之职,负责纠弹驳之重任。贞观十一年,受命与诸儒正定《五礼》。书成之后,获赏甚丰,受赐一子为县男封爵。同年,又被任命为魏王李泰的老师,这是后话。
李世民重用魏征、王圭、韦挺以后,对于东宫中的诸多文臣,按其所长,一一引为己用。一时间,原太子党或躲或藏的人士,纷纷露面,归于李世民麾下,朝中人员的紧张,渐渐得到缓解,朝庭开始走向稳定。
这日,李世民正在朝中议事,忽闻殿外喧哗声起,李世民心中生疑:谁还敢来殿前闹事?这时候有卫士来报:“冯立求见。”
李世民听了,想到玄武门内的撕杀,想到有那么多勇士死在他手里,不由浓眉皱起,牙缝之间嘣出四个字:
“大胆冯立!”
侯君集见了,对卫士说:“拉出去斩了。”
“慢!”李世民说:“让他进来。”
冯立缓缓地来到李世民面前,恭恭敬敬地行过大礼。脸上虽然凝重,却无半点惧色。李世民久久地打量着他,面色肃然,不恕而自威,良久才闷声地问道:
“冯将军,知罪否?”
“末将愚钝,实不知有何罪?”
“那么,本太子就说与你知:尔昔在东宫,潜为间构,离间我兄弟骨肉,此罪一也;尔曾率兵来战于武门,杀伤我勇士无数,此罪二也。认也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