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等了两天两夜,没动静。“他会不会闻到味儿啊?”老羊倌吃不准地问。
“应该不会,这事儿做的密,就罗团长知道,再者,我们来时,是绕着弯进来的,不会留下啥踪迹。”驼五爷心里也犯惑。
“可他在暗处,你们在明处。”老羊倌又说。
“先甭灰心,等,我就不信他能一直拿鸽子血当水喝。”
人是不能多喝鸽子血的,啥血也不能,应应急可以,长期喝,会把人的命喝掉的。
然后就等。又是两天过去了,老羊倌的儿女们已经不耐烦,觉得驼五爷拿他们开涮,这茫茫沙漠,一个人没水没粮,能活两个多月,没听过。再者,人家也不一定到七垛儿梁来,人家可是地质专家啊,这一带哪儿有水,清楚得很。要不,能把他选到特一团?
18
二管家乌依古尔简直要疯掉了。
祁顺这个挨千刀的,骨头真是硬,比鹰的还硬。所有的刑法都用过了,他还是不开口。
“我真想一刀一刀扒了他的皮!”独眼男人更是恼羞成怒,祁顺哪是在抵抗,简直就是在羞辱他!自打跟了乌依古尔,自打做了副教头,有哪个人硬过他的刑法?那些自以为骨头很硬的,落他手里,没过三招,全都屁滚尿流,该说的不该说的全招。可这个祁顺,真是害苦他了。
又不能让他死,又不能弄残他,还要让他乖乖儿说话,难,难死他了。
乌依古尔阴阴一笑:“光用硬的不行,他的骨头里有钢,你越硬,他越跟你较劲儿。得想个怪招,让他尝些甜头。”
“啥甜头?”独眼男人急切地问。
“对男人来说,世上啥最甜?”乌依古尔露出一脸坏笑,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盯住独眼男人。
“女人,世上没有比女人更甜的。”独眼男人淫笑着说。
“那就让他在女人的怀里把秘密全说出来。”
“他是解放军,这办法,怕是不灵吧?”
“解放军难道不要女人?你没见他们成车成车的往来里拉女人,他们想女人想疯啦,我的教头,动动脑子吧。”
“这……”独眼男人难住了,就算祁顺能倒在女人的怀抱里,上哪儿去找这种女人,这可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到的呀。
“阿依汗,别忘了我们的老朋友阿依汗。她手里,啥样的女人都有。”乌依古尔提醒道。
阿依汗目前不住在这座院子,这院子是头人阿孜拜依以前的老院子,也是他们的一个据点,阿依汗不喜欢这儿,她住在自己美丽的小院里,那儿有高高的葡萄架,有粉红粉红的杜鹃,有温馨四射的熏衣草。当然,那里少不了女人,阿依汗四十多岁了,打八岁开始,她的生命便跟女人联系在一起,这辈子,她已无法跟男人交流,更容不得男人的气味骚扰她,除非迫不得已。她喜欢这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儿,听她们唱歌,看她们跳舞,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葡萄架下,让一个乖巧可人而又聪明伶俐的女孩儿替她捶腿,是件很享受的事。
她爱她们,尽管对她们很狠,可这狠,是教会她们生存的法则,世界永远充斥着弱肉强食这样一个法则,要想不被食掉,你就得学会先食人。
食人有各种各样的法儿,阿依汗教给她们最朴素也最实用的法儿。当然,做“精灵”是另码事,阿依汗手下的姑娘,并不是个个都能做“精灵”,十个里能出一个,就不错了。怪不得失去一个“精灵”,她会那么哀伤。
哀伤让阿依汗衰老,可她多么不想老。
“我的阿默罕,我要跟月亮同在。”她跟捶腿的女孩儿说。
阿默罕十七岁,跟其它维族姑娘一样,皮肤白皙、眼睫毛好长、眼窝好深,身材高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两粒晶莹的葡萄,嵌在白净而红扑扑的脸上,显得格外好看。
但你如果把她想成温情脉脉的女孩子,那就错了。
她是阿依汗手里一张牌,轻易,阿依汗是舍不得用的。
独眼男人找到阿依汗的这天,阿依汗刚刚得到两条坏消息,一是那个名叫王涛的男人并没掉进她的陷阱,居然奇迹般地逃走了,至今觅不到影踪。另一条,更令阿依汗沮丧焦虑,她的宝贝“乌鸡”出事了,生死不明。
乌云吞噬了太阳,她美丽的小院落充满了悲伤。
独眼男人就在这时候把乌依古尔的想法说了出来,哀伤的阿依汗突然跳了起来,指住独眼男人的鼻子:“我阿依汗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我是草原上一只永远战不败的鹰,想借我的手达到你们的目的,办不到!”
“美丽的阿依汗,我们是老朋友,有共同的敌人,我们应该团结一心才是。”
“天上永远不可能有两个太阳,鹰是不会和犬做朋友的,告诉你的主人,草原是我的,沙漠是我的,辽阔的疆域,是我东突的。”阿依汗有点失去理智,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忘了曾经跟阿孜拜依达成的协议,在赶出解放军以前,东突跟头人,就是一家。
独眼男人失望而归,对付阿依汗这样的女人,他还显得不够力量。
谁知,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刚洒满大地,老院子的门被敲响了,进来的,竟是美丽的阿默罕。
二管家乌依古尔无不得意地说:“我就知道她不会坐视不管。”
阿默罕就是他们要找的女人,昨天深夜,阿依汗突然改变主意,将阿默罕唤进自己屋里,如此这般,细说一通,最后,拉住阿默罕细软的玉手,深情地说:“我的阿默罕,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我等着你扫掉乌云,让我重新看到太阳。”
听见门响,祁顺挣扎着睁开眼,独眼男人真是太狠了,攻击他的下体不过瘾,又改为攻击他的眼睛。拿两根细软的芨芨,专门抽他的眼睑。他的眼睛红肿,眼球快要掉出来。剧痛中,祁顺看见有人进来,屋子昏暗,光线朦朦,祁顺以为是独眼男人,等半天,不见有拳脚甩过来,他才挣扎着往起坐了坐。这一次,他辩出进来的是位女人,不是靠眼睛辩出的,是靠鼻子,女人的气息总是令绝望中的他想到光明。
女人静静地站着,不说话,也不走过来,祁顺感觉到一股柔柔的目光,抚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似风、似水,又似穿透黑暗轻洒下来的月光……
是她,一定是她。那张被花巾裹着的美丽的脸呈现出来,那么近,那么真实,祁顺甚至能看到她乌黑的眼睛里传递出的深意了。
是的,深意。每次放风或是被抬出去,他都能不期然地看见那目光,她就躲在这院里,或是长廊下,或是葡萄架下,一等乌依古尔的人走开,两个人的目光就会快快地相遇,有时短暂,有时稍长一会。无论多短,祁顺都能被那目光点燃,那是希望,那是召唤,那是黑暗中惟一能捕捉到的光明。
果然,三天前,就在乌依古尔和独眼男人再次扑向隔屋那对妇女时,她走过来,以闪电般的速度划过他的身边。祁顺听到一句话,不太流利的汉话:黑暗很快会过去,等着吧。
等他被抬回黑屋子时,手里就多了样东西,是美丽的维族姑娘塞他手里的,一颗花叶叠成的小五角星!
自己人,一定是自己人!祁顺心里涌出一股热,很快,这热传遍了全身,激励了全身。疼痛感一扫而尽,祁顺甚至能咬着牙站起来了。我一定要坚持住,师长他们不会不管我,他们一定得知了消息,正在想办法。这位美丽的姑娘,一定是打入敌人内部的同志。哦,同志。祁顺深情地唤了一声。
三天里,那颗小小的五角星激励着他,鼓舞着他,让他不再有任何畏惧,可恶的乌依古尔,等着吧,你这狼窝一定会被端掉!
“水……”祁顺唤了一声,他真是口渴,狠毒的独眼男人,居然三天里不给他一口水,还说:“想喝水是不?说吧,说出一个秘密,给你一口水,等你把解放军的事儿全说出来,我给你一条河。”
门口的女人动了动,似乎有些犹豫,似乎带着点畏难,不过,她还是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过来。祁顺闻见一股香,那是维族姑娘特有的体香,别怪祁顺,被剧痛折磨得死去活来时,他就靠回味这种体香打发时间。祁顺做侦察兵,接触过不少维族姑娘,她们的美丽和多情是留在他心中的一道永恒的风景。
真是想不到,女人真就喂了他一口水,多么清香啊,清冽、甘醇,带着鲜果的甘美,带着冰雪的透凉。祁顺凑上嘴巴,等待第二口,女人却突然说话了:“我仁慈的主,救救受苦的孩子吧。”
就这一句话,祁顺便断定,她不是那个美丽的维族姑娘,尽管到现在,他还没跟那月亮般纯洁美善的人儿说过话,但他听过她的声音。“黑暗很快会过去,等着吧。”他再次记起她说过的话。
你是谁?祁顺很想问一句,但他忍住了,没问。没搞清对方身份前,绝不能先开口,这是侦察兵的原则,也是保护自己最有效的方式。
女人没给他第二口水,她像神一样站他面前,用目光抚摸着他。祁顺忽然有一种怪怪的不太妙的感觉。
政委童铁山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乌依古尔果然又耍新花样。据内线古丽米热带出来的情报,老奸巨滑的乌依古尔想用女人来征服侦察员祁顺。“老掉牙的美人计,看来真是黔驴技穷了。”童铁山跟侦察连长孙虎说。
“不能小看这个阿默罕,她是阿依汗手中一张王牌,不仅人长得够妖冶,而且手段极尽歹毒。”孙虎担忧道。
“用不着小看,但也用不着怕,相信祁顺同志,他还不至于让女人俘获掉。”童铁山说得很自信,自信里面,却有掩不住的深虑。
乌依古尔藏身的据点是侦察连摸到的,在吐峪沟一个叫麻扎的小村落里,这里是葡萄的世界,也是哈密瓜的世界。这里曾是佛教和伊斯兰的圣地,虔诚的穆斯林将它视为永世的净土。解放的时候,这儿没响过一枪一炮,和平和友好的光芒永远普照着美丽的吐峪沟。但是心中只有真主的穆斯林怎么也不会想到,吐峪沟最富裕最阔绰的两座院落,却是恶魔藏身的地儿。
“秘密包围麻扎,切断吐峪沟跟外界的通道,随时监视院里的一切,在师长没有下达命令前,切不可轻举妄动。”童铁山命令道。
“是!”孙虎啪一个立正,随后他又说:“我怕再拖下去,祁顺同志有危险。”
“一个人的危险事小,消灭整个东突势力才是我们的目的。你转告古丽米热,让她尽最大努力接近祁顺,告诉他外面的情况,同时,让她设法跟五婶和兰花接上头,一定要把她们也救出来。”
“是!”
五婶和兰花,正是那对妇女。五婶是侦察员王涛的母亲,兰花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儿。真是想不到,乌依古尔这样的消息都能打听到,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就将她们抓来,可见,这帮人神通有多大。
乌依古尔却不这么想,为这两个女人,他费了多大心机,就在特一团出事的第二天,乌依古尔便得知资料落到了王涛和邓家朴手里。这两个名字他不陌生,甚至称得上亲切,因为,特一团里他的人,就是跟这两人打交道,而且他还知道,这两人都跟国民党方面有联系,他曾动过脑子,想把他们拉过来,可这两人太狡猾,老是对他存一手露一手。当然,这跟铁猫有关,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比他乌依古尔还狠。乌依古尔跟铁猫有过两次交锋,两次他都败了,心底里讲,他有点怵铁猫,更怵他背后的势力,那可不敢小瞧啊,怕是头人阿孜拜依,也得让他们三分。想到这,乌依古尔猛然就想到一个人,兰花!这女孩他不算陌生,虽然是汉族,跟他却有点瓜葛,还是乌依古尔刚当上二管家那阵,他去南疆汉人居住的村落找玉女,所谓玉女,就是年岁没超过十五,家中属老大,尚未婚配,人嘛,长得要好看,正眉正眼,没啥毛病。重要的,她要对维族人心存感激,是维族给了他们汉人存活的地儿,是维族湛蓝的天空和辽阔的草原生出新鲜的空气,才让汉人有了喘息的机会。天是我们的,地是我们的,山川草木都是我们的,你们汉人生来就是为我们当奴役,在我们的眼皮下活人的。这就是头人阿孜拜依还有乌依古尔的逻辑,也是他们征服汉人的理由。头人阿孜拜依每年都要到汉人居住的村落找玉女,然后把她们带到寨子里去,按寨子的需要分配给她们活干,让她们一心一意侍侯他的家眷。
被选为玉女,一生是不得嫁人的,就连多望几眼男人也不行。
那次选中的,正是兰花。临上路时,村里有个叫五婶的寡妇突然颤巅巅地跑来,一进院子就哭:“使不得呀,遭天杀呀,兰花是订过亲的,她有男人呀。”
“男人?”乌依古尔警惕地盯住兰花的爹,一个穷得只差卖自己的委琐男人。
“没……没……没这回事。”
“穷老根,你咋出尔反尔,我儿子要是回来,饶不了你。”叫五婶的止住哭,尝试着要扑向兰花的爹,被乌依古尔带的人拦挡住了。
“到底有没?”乌依古尔恶恶地瞪住穷老根,这事可不敢马虎,玉女是绝对不能订过婚的,哪怕人家提过亲也不行,一提亲,等于就是她的肉体已被男人的灵魂给附住了,这样的女人已经不干净,况且还是汉族女人!
“没……真没……”已经拿了银子的穷老根当然不肯承认,不过他的语气已不那么坚定了。从他越发委琐的神态上,乌依古尔断定,这个貌似圣洁的女孩子早已被男人玷污过,不配做玉女。也就是那次,他得知叫兰花的早已许配给一个叫王涛的男人,这男人在共产党的队伍里吃粮,两人按汉人的习俗相过亲,穷老根还收过王家二升小麦三尺花布的礼。
万万没想到,拿到资料企图想跑的王涛正是跟兰花订过亲的人。乌依古尔一点没犹豫,抢在前面就赶往那个村落,他必须在铁猫想到这一点前把她们抓来,相信有了她们,叫王涛的不会不听他的召唤。
是的,召唤,乌依古尔喜欢这个词。
乌依古尔不能不沮丧,岂止沮丧,他简直要被王涛气疯了。五婶跟兰花是抓来了,尽管费了不少麻缠,但总算没逃出他的掌心,王涛也算是听他的召唤,乖乖儿就成了他笼子里的鸟。可结果呢,到现在他啥也没得到,资料没拿到,王涛在他手里捏了几天,又给逃了,原以为他还会回来,没想,他真能舍得下母亲跟媳妇!狠啊,比我还狠!乌依古尔越想越气,越想越觉窝囊,头人阿孜拜依那边早就不耐烦了,再要折腾不出点动静,他这个二管家,怕就要跟大管家一样,做个替死鬼。
“来人,给我扒了她的皮,狠狠地抽!”
独眼男人闻声赶进来,这两天他的手真是痒痒,阿孜拜依发下话,留着祁顺,还有用。乌依古尔也怕把祁顺给折腾死,不让他练手,正痒得难受哩,就听乌依古尔唤他。
反捆着双手的五婶被拖到院子里,乌依古尔指着院中央一棵树:“吊起来,我就不信汉人的皮有多硬。”
气息奄奄的五婶被吊了起来,屋子里响起兰花的号啕声。独眼男人阴笑着,手拿皮鞭,琢磨着先抽五婶哪个地方。
就在这时候,下人惶惶来报,说门外来了两个陌生人,嚷着要见二管家。
“什么样子?”乌依古尔惊问。
“是两个汉人,一个面生,一个面熟,面生的不到三十岁,手上奇怪的戴个猫套。”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