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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烽火连天(一)(3)

函是日军最高司令官岗村宁次写给宫田司令官的,对米粮山区,最高司令官岗村宁次给宫田两种方案,第一,如果城内的屠兰龙不还击,日军师团可避开米粮城,直接从刘集上山,穿过华家岭和娘娘山,直达前方孟家窑,这样既可减少伤亡又可节省时间。二,如果城内屠兰龙胆敢还击,必须全力歼之,不留后患,到时可派飞机增援。

密函最后有岗村宁次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米粮城的确是一块肥肉,但这块肉很难吃到嘴,蒋委员长都无可奈何的地方,帝国军队最好还是谨慎。”

王国团的眉头纠在了一起:“少司令,这信可靠不?”

“国团兄,兰龙不会拿一封假信迷惑你,这封信就来自宫田身边的人,是一个朋友冒死相送的。”

“朋友?”王国团还是有点不相信,从未听说少司令屠兰龙在鬼子身边有朋友。忽然,他咧开了嘴,“少司令,不会是那个叫美枝子的日本娘们吧?”

王国团并不是胡乱猜测,大战之前,12师谭威铭截获的那份假情报,他也截获了。当时他还纳闷,少司令啥时又跟日本娘们搞一起了?后来一想,定是小日本搞的诡计。

“国团!”屠兰龙重重喝了一声,这个时候,他是没心情开玩笑的。

“那还有谁?”王国团固执地问。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管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王国团也困惑了。老实说,王国团也不想打这仗,自从小日本进了中国,仗没少打,人也没少死,但结果呢,小日本越来越猖狂。为啥,就是你打你的,人家搞人家的,这边打,那边放。这边抗日,那边亲日,整个中国下不了一盘棋。这且罢了,国共两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得沸沸扬扬,屁问题不解决一个。就在国民党内部,也是各立山头,各自称王,劲不往一处使,日本人还没撵出去,就已在谋划将来这土地上谁说了算。王国团烦这些。他所以跟着老司令,就是图个安稳,图个清静,那种争来争去明枪暗箭的日子,他听着都寒心。如果能不打,当然好,可是12师怎么办,谭威铭目前可是顶在枪口上的呀。

“那……老谭那边?”王国团把目光投在了屠兰龙脸上。

屠兰龙长叹一声:“国团,别人面前我最烦这话,你面前我就实话实说了吧,他那边,我无力顾及,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行,坚决不行!”一听无力顾及,王国团突地站起来,两道眉一竖,摆出一副跟屠兰龙吵架的样子,“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都是跟老司令一同打天下的,少司令你不能这样!”

“国团!”

“少司令,你要是真有这想法,我可就走人了。怪不得老谭那边打得水深火热,你这梅园,照样莺歌燕舞。”

“国团你误会了,我还没把话说完!”屠兰龙急了,他原想试试王国团的口气,也想在他身上寻求一点支持,没想到王国团是一副躁脾气。

“少司令,国团告辞,这仗你不打,国团打。老谭要是死了,国团没脸活!”说完,也不管屠兰龙是啥态度,抓起军帽就走,边走还边发牢骚,“格老子的,都说老蒋是大滑头,我看滑头遍地都是。”

“国团,国团!”屠兰龙紧追出来,王国团已骂骂咧咧走远了。

声音惊动了梅园,梅园里所有的目光都对住了屠兰龙,天有些热,空气突然间变得干燥,弥漫在空气中的火药味儿,分外刺鼻。屠兰龙嘴里发干,心也发干,匆匆扫了一眼梅园,转身进了指挥中心。

再关上门时,孤独感就没头没脑地冲他砸来,屠兰龙有一种被人彻底抛开的感觉。

这一天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尽管日本人的炮火肆无忌惮,但宫田在这一天并没推进多少,除冯家屲外,其他几个阵地,仍然掌握在国军12师手里。

天快擦黑时,前方传来不幸的消息,旅长巩汉祥为国捐躯了。他在掩护弟兄们撤退时不幸中弹,虽被弟兄们被抬下了山,但失血过多,永远闭上了眼睛。噩耗传来,谭威铭无比悲痛,这是大战以来他失去的第三个爱将。前两个爱将,趁鬼子停火的那几天,他隆重安葬了,给他们的家眷,也发了不少银票,权作抚慰吧。可是对巩汉祥,他却不能做得周到,鬼子不允许啊。伤心了好长一阵,他睁开眼,冲默默陪在身边的副师长庄国雄说:“抽空代我去看看他的家眷吧,如果我没记错,他儿子还不满一岁。告诉他妻子,如果这仗打完,我谭威铭还活着,小家伙就是我的儿子。”说到这儿,他的眼角流出两行清泪,这泪,一半是为死去的弟兄们流的,一半,是流给他自己。

谭威铭忽然有个不好的想法,也许这一仗,他必须死去,就算日本人的枪炮炸不到他身上,他也得为国捐躯。这么想着,他脑子里再次浮上屠兰龙那张脸来。屠兰龙啊屠兰龙,你真的就那么肯定,是我谭威铭害了老司令?我谭威铭要是想篡权夺位,你屠兰龙还有机会?罢罢罢,我是没空跟你澄清了,老司令到底遭谁暗算,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我老谭问心无愧便是。只是苦了12师这些弟兄,为了一个不存在的罪名,白白要搭上自家性命。

“师长,这么打下去不行啊。”副师长庄国雄沉沉道。

谭威铭转过目光,无限伤感地盯住这位患难兄弟,喉咙哽了半天,道:“国雄,什么也别说了,你我现在没有退路,就算血沃疆场,也得一鼓作气打下去。”

“老谭,死我不怕,我庄国雄也不是死过一回两回的人了,可这样打,憋气啊。要是咱们手里多几十门炮,今天这三百多条命,就不会丢!”庄国雄说着话便又激动起来。从前方第一枪打响到现在,他已向梅园打了不下三十通电话,起初还有副官腾云飞支支吾吾应付上一阵,后来索性把他们这边的电话线给掐了。他也没抱多大奢望,就是想让炮兵旅给马鞍坡和黄花冈各增援十门炮。黄花冈上那十来门炮,实在是顶不住啊。屠兰龙如此绝情,让他无法接受。

“不提他,不提他好不?国雄,炖二两酒,咱兄弟俩今晚喝一盅。”

“师座……”庄国雄突然发现谭威铭眼神不大对劲。

“就二两嘛,这么多弟兄没了,说啥也得祭奠一下,你说是不是?”谭威铭努力挤出一丝笑,可他哪里知道,他不笑还好,一笑,脸上的苦还有心里的难全都笑了出来。

庄国雄犹豫着,他害怕谭威铭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啥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记得老司令赏给你我的那壶酒还有一点,去,把它炖了,暖暖身子,说不定明天一到前线,咱俩就没了见面的机会。”

“师座——”

“别多想,国雄,什么也别想,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庄国雄恨恨一跺脚,给谭威铭炖酒去了。趁这工夫,谭威铭火速打开保险柜,拿出一个封了口的纸袋子,然后从另一个文件袋里取出一封密函,塞了进去。合上保险柜的一刻,他有一丝怅然,这封密函,他曾经发誓决不让第二个人看到,包括副师长庄国雄。现在,他却在违背自己的誓言。想想不久后的将来,屠兰龙就会看到这一切,他心里忽然就有一种悲壮。

这封函要是告白于天下,怕是国军内部,又要引发一场大地震。想到这儿,他突然提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这样一句话:屠公之死,罪在割据;威铭无能,以死谢罪。

这个硝烟弥漫炮火暂停的夜晚,11集团军少司令屠兰龙也在把酒独饮。晚饭他没有吃,吃不下,腾云飞居然也没有坚持让他吃。梅园的空气死沉沉的,四处都弥漫着一股伤感味。夜色将大地彻底掩去时,他走出指挥中心,在水池旁那个小花坛前默站了一会儿,夜风吹着他的头发,也撩拨得他心里一冷一冷。后来他穿过花园,本想到寑室再去等电话,转念一想,一个下午都让他在等待中虚度而过,孙长官那边,指不定晚上还有多少事呢。于是脚步一拐,来到了义父书房前。起初他是想跟那个叫赫英英的妹子聊会天的,聊什么都行,只要帮他把这个揪心的夜晚打发掉。推开书房门的一瞬,他才猛地想起,白日里腾云飞好像跟他说过,赫英英走了,夹着包袱离开了梅园,跟谁也没打招呼,至于去了哪,当时他没顾上问,也没心情问。这阵想起,就觉有点对不住她。

她是因为他的彷徨和摇摆而离开的,她一定在恨他。

但是他又该恨谁?

下午腾云飞跟他说这事的时候,他刚刚收到一封密电,是大同方面发来的,电文说,他的岳父,太原城最大的织布商,一天前被日本人抓走了。太原纺织厂也已关门,确切的消息是,厂子被日本人霸占了。

岳父一生刚直不阿,就在太原沦陷时,他也拒不让厂子停产。日军攻占太原后,为了稳定市民情绪,也为了做出样子给别的地方的老百姓看,还特意在报纸上登出大幅消息,说工厂商店无一受到侵害,厂家利益得到充分保障。南京方面汪主席就此还发表了激情四射的演讲,说日军是严格遵守双方协议的,祖慈航和家人及工厂的安全就是例证。想想,这是多么滑稽啊。汪主席,蒋委员长,阎长官,他们哪个不是在拿日本人做交易?!

日本人如此猖狂,难道能怪他屠兰龙?北线议和,中部受降,现在又轮到米粮城。阎长官朝令夕改,忽而说要打,忽而又说要见风使舵,保存实力。委员长出尔反尔,明着是要他抗日,暗里却是想让义父一生打造的11集团军变成日本人的刀下俎,从而彻底拔掉这个眼中钉。傅将军生死未卜,而他呢,妻子女儿不明去向,保不准已让阎长官跟日本人做了交易。现在老丈人又落入魔掌,指不定他这边枪声一起,宫田就能把老人家的头给他送来。所有这一切,他怎能不考虑?!

但是不打,他屠兰龙又成千古罪人。

屠兰龙猛地灌下一杯酒,扔了酒盅,两眼瞪住义父的画像,瞪着瞪着,扑通一声,跪倒在义父画像前!

他祈求义父,能给他暗示,能让他在这乱麻一样的时势前,尽快作出决断。

谁知这一跪,义父的死因又冒出来,他的心里,再一次升腾起报复的欲火。罪恶如同藤蔓,已将他牢牢缠住,他挣脱不开,真的挣脱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