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犬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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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各怀心事(2)

谭威铭那天说:“沈兄,不是我怀疑谁,战乱期间,什么事也可能发生。日本人要想进入中原,不踏平米粮山,他怕是越不过去。我这颗头,打算第一个献给岗本,只要小鬼子有能耐拿走。难的是,米粮城怎么办?少司令接管米粮城也有几个月,跟我一不通气,二不走动,好像我12师不存在似的。我知道,他的心思还在老司令身上,老司令惨遭不测,令他过度悲哀,他怀疑有人从中做了手脚,指不定,我谭某也在他怀疑的范围内。这些都是家事,说出来怕你沈兄笑话。不过,日本人这一搅和,很多不可能的事,就变得大有可能。你看看这份电报,就什么也明白了。”

说着,谭威铭将截获的电报递给沈猛子,沈猛子只看了两行,体内就腾地着了火。

兰龙老弟:

得悉你荣任11集团军总司令,甚为高兴,不日,你我兄弟即可见面。126师和137师已按先前我等议定的策略,拱手让出谷城,两位师座已如愿拿到我大日本皇军的委任状。等你我米粮城会师,我会亲自为你捧上天皇陛下授予你的勋章还有委任状。另外,我还为你带来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美枝子也跟我们在一起,她很想念你。

三日后,我13师团特遣队将先行到达刘集,你只管按兵不动,我会替你收拾掉12师,让姓谭的到九泉之下给令尊大人谢罪去吧。*****!岗本一郎!岗本一郎!沈猛子恨恨地咬了咬牙,一脚踹开脚下的脸盆。按谭威铭他们侦察到的消息,日军新组建的13师团是一支虎狼部队,岗本旗下掌控着数万兵力,人数上虽然不比屠兰龙占优势,但日军装备先进,除此之外,岗本还拥有日军在中国战场上战绩最为显赫的坦克二团。坦克二团暂时由13师团特遣队指挥,特遣队大队长就是在石楼之战中给沈猛子以重创,最后逼沈猛子改换门庭的佐佐木。

“佐佐木,有种你就来,老子定叫你有来无回!”沈猛子一边恨着,一边走出临时指挥部,他急着要看布防的情况,还有,他心里放不下侦察兵陆一川,这小疙瘩到现在还不回来,是不是又遇上了麻烦?

夜幕下的乱石岗子,此时呈现出另一番景色。乱石岗子是米粮山埋葬死人的地方,当地人又叫它乱坟滩,大大小小的坟堆一个挨一个,从沈猛子眼前一线儿排开,延伸到黑夜深处。平日这里的空气就阴森森骇人,随着炮火的临近,这股寒气越发逼人。沈猛子一连越过好几片坟地,看到的尽是战士们忙碌的影子。12师53旅虽是将工事完好无损地留给了72团,但这些工事显然太过简单。养尊处优的53旅只是将一片片的坟茔当成了天然屏障,顶多也就在坟茔边上挖几条藏人的壕沟。在白健江和沈猛子看来,这样的壕沟等于是自己给自己挖的墓。佐佐木是带着坦克团来的,要想把坦克团埋葬在乱石岗子,至少得挖出十条装得下坦克的深壕。72团的弟兄们正在虎势虎势地甩开膀子,在白健江的吆喝下往深里挑沟。有人挖出了白骨,有人抬出了棺木板,二营几个弟兄甚至挖出了一具完好的尸体,问白健江怎么办,白健江看也没看便说:“把他埋掩体里!”

这场景,简直就像一群盗墓贼在疯狂地掘墓。沈猛子心里有种不安,对住黑夜中的坟堆说:“对不住了,不管你是谁家的先人,今天我都得打扰你,惊动就惊动了吧,等这场恶仗打完,如果我沈猛子还活着,我再请道人来给你们安魂。”

天亮时分,五条壕沟挖好了,每条沟有五米宽,一人多深。沈猛子看着气喘吁吁的弟兄,跟白健江说:“让大伙休息一会吧,吃完早饭睡一觉,接着再干。”

“不行啊,大当家的,得一鼓作气,小日本可不给你吃饭的时间。”白健江一边指挥2营的战士往宽里挑沟,一边冲沈猛子道。一夜下来,白健江已土头土脸,就像刚从墓中挖出来一样,他的裤腿不知什么时候被荆条划破了,走路一甩一甩,露出被土染黄了的一腿浓毛。沈猛子看着他玩命的样子,有点心疼,但没办法,不这样玩命,自己的命就会被日本人玩掉。

离开壕沟,沈猛子打算去四营那边看看,四营布在最前沿,四营长方锦文是一介书生,他老子办过学堂,后来不知怎么惹怒了地方上的官僚,学堂让县衙封了,方锦文一怒之下砸了县太爷府上的门匾,离开老家投奔傅将军去了,一路辗转,最终跟沈猛子他们干在了一起。在72团,方锦文就是诸葛亮,有军师之称,每次打仗,他都能玩出点新的,玩出点别人想不到的,这一次,沈猛子也期望他能再出奇招。正走着,耳朵里突然传来老乱的声音,沈猛子一惊,心想老乱不好好在山上待着,又跑来添什么乱?抬眼望时,老乱已跌跌撞撞到他跟前,身后跟着灰头灰脸的石润。

“大当家的,急电!”老乱抹了把汗道。石润瞪着一双高深莫测的眼睛,很有姿态地望着沈猛子。

“念!”看到老乱慌慌张张的脸色,沈猛子已经意识到电从何来。果然,电文是312旅旅长唐培森发来的,不长,但口气很强硬。

72团并沈团长:惊悉你团将主力部队调至乱石岗子,甚为震惊。此举严重破坏我军作战计划,并有投敌之嫌。接电后,速将部队撤回华家岭,等候旅部命令。312旅旅长唐培森

“操蛋!”沈猛子听完,气冲冲骂了一句,就往前走。

老乱追上来,低声道:“大当家的,理还是不理?”

“不理!”沈猛子又吼了一句,目光斜对住石润,他相信,消息是石润传到唐培森耳朵里的,还不知背着他们,石润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

一群狗尿苔!他在心里恨恨咒了一句,拔腿朝方锦文的四营走去。

石润大约没看到自己想看的结果,不甘心地追上来:“团长,这是旅部的命令,我们应该服从。”

“服从个鸟!”沈猛子头也没回,甩给石润一句脏话,自顾自往前走了。

石润僵立了一会,又追上来,这次他的口气不一样了:“沈猛子同志,大战在前,你我当以全局为重,这种不顾我军整体作战计划的鲁莽行动,应该立即停下来!”

沈猛子回过身,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目光直直地逼住石润:“你在跟谁说话,跟我说是不是?娘的,啥时轮到你小子教训人了?啊?!”他突然大喝一声,顺势拔下腰间的枪,对准石润脑袋,“你信不信,我先一枪打烂你的舌头,让你这张乌鸦嘴再也张不开?”

“大当家的,别乱来!”老乱吓坏了,往前跨了一大步,用身体挡开他俩,“大当家的,玩什么也别玩这个,兄弟之间,走火没法交代。”

“兄弟,他是谁兄弟?”沈猛子一双眼睛依旧瞪着石润,刚才石润那句话,伤到了他痛处,他忍耐石润已忍了很长时间,今天似乎忍不下去了。

老乱示意石润,赶快离开。石润好像有点不服气,但又惧怕沈猛子手里的枪,忿忿地走开了。

“娘的,让我撤回华家岭,做梦去吧!”沈猛子冲石润背影骂了一句,这才收回目光,认真地盯住老乱,“山上的弟兄们情绪咋样?”

“放心,有我老乱在,乱不了。”

“兰营长呢?”沈猛子刻意问。

“他还在挖工事,你知道的,老兰对工事很讲究。”

沈猛子会心地点点头,老乱说得没错,兰校石的理论是,打硬仗一半靠战斗力,另一半靠工事,谁疏忽了工事,就等于疏忽了自己的生命。

“你马上回去,我估计,石润这张臭嘴还会给咱添麻烦,山上就靠你跟老兰了。”

老乱应了声是,又磨磨蹭蹭地问:“这玩意,怎么回答?”

沈猛子看了一眼老乱手里扬起的电文纸,道:“什么也不回答,他爱发多少就让他发。”

“我明白了。”老乱真是个粗人,打仗行,处理这号事,缺少办法。沈猛子这样一说,他心里有了底,跟沈猛子道了声保重,脚步一甩走了。沈猛子盯着他的背影望了很久,才缓缓收回目光。

唐培森逼他往后撤,堂而皇之的理由是从大局出发,服从旅部统一作战计划,暗,是怕他跟谭威铭屠兰龙搅和一起。沈猛子想不明白,口口声声要让谭威铭受降起义的唐培森,怎么一到关键处,又怕他跟谭威铭走在一起?

算了,这些问题留待以后去想,眼下要紧的,还是布防。

沈猛子加快脚步,往四营方向去。越过一大片草地,翻过两个小山包,沈猛子看见,四营的弟兄们正在挥汗如雨。四营所在的位置叫寡妇坡,据说明朝末年,米粮山曾出过一奇人,米粮真人。真人发动过一场规模不大的起义,带领米粮山区一千多号习武之人,想推翻朝廷。真人的队伍还没走出米粮山,就让地方军给镇压了。地方军为了向朝廷表忠心,在乱石岗子大开杀戒。一千多男人的血一夜间洒满乱石岗,谷河的水半年都是红色。自那以后,乱石岗子天天都有女人哭坟,哀声彻谷,悲声震天,一千多号人葬身的地方,就变成了寡妇坡。脚踩到寡妇坡酥软的草地上,沈猛子似乎听到了当年女人哭坟的悲声,他不知道,这场恶仗结束后,寡妇坡又能多出几堆坟茔,又有多少个女人会流下伤心绝望的泪?

沈猛子沿着阵地查看了一圈,发现这里的工事修得比白健江他们的还好,遂满意地跟四营的战士们打着招呼。走了将近半个小时,还不见四营长方锦文的影子,他心里纳闷道,这家伙窝哪去了?正要张口问,忽然看见对面草地上走来四个人,其中就有方锦文。

方锦文也在第一时间看见了沈猛子,脚下一阵快赶,来到沈猛子面前:“报告团长,四营一切准备就绪,请团长指示。”

沈猛子摆摆手,他不习惯部下见他就行礼,就报告,他更习惯老乱他们的那种方式,自然,亲切,不见外。他呵呵冲方锦文笑笑:“行啊,锦文,都说你是最不会修工事的,这次可让我开了眼。”

沈猛子一随和,方锦文也就自然起来:“团长,别听他们瞎说,我哪次工事输给他们了?你看看,这寡妇坡,我让它一夜间变了样。”

的确如此,原来艾草萋萋、乱坟林立的寡妇坡,经方锦文一折腾,忽然间多了一股生气,一股虎气,特别是他别出心裁挖出的三角形战壕,让寡妇坡又多了一股豪气、锐气。

两人站在山坡上说了一会话,方锦文悄悄捅捅他的胳膊,低声道:“团长,借个地方说话。”

沈猛子会意地点点头,跟着方锦文离开战士们,来到一僻静处。

“团长,情况不大对头啊。”方锦文声音低沉地道。

“你发现什么了?”沈猛子心里一暗,紧着声音问。

“发现什么倒好了,问题是昨天到现在,什么也发现不了,这就让人纳闷。”

沈猛子哦了一声,方锦文的疑惑他懂,同样的疑惑其实也一直闷在他心里,只是他不说出来罢了。

“刚才那三个战士,是我派去侦察的。昨晚他们借了老乡的骡子,沿着谷河往东走了一宿,一路都静悄悄的,听不见日本人的马蹄声,也看不见小日本的影子。”方锦文又道。

沈猛子紧起眉头:“你是说?”

“日本人的特遣队并没出发,或者,就是绕了方向。这乱石岗子,怕是姓谭的使的计。”

“不可能!”沈猛子坚决地摇摇头,“锦文,现在不是乱猜疑的时候,猜疑会乱了军心。”

“团长,不得不防啊。”方锦文显得固执。也难怪,他本来就是一个心思很重的人,眼下沈猛子突然把部队带进虎狼之地,就更令他忧心忡忡。谭威铭一旦玩花招,72团连回头的机会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