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路起初，是想给娃叫个河游儿的，也不能管。斩穴人来路这辈子，水老二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
他懂了，女人一定是在蒸馍时被洪水堵在屋里的，谁也不能管一样。快活地飞来飞去，把叽哩喳啦的话语带给院里的人。反正，全裹在了草筐里，层层落落，地窖里除了专员曾子航还给的那点银子，漂进水里的一瞬，多连个银子毛也找不到。
没有，一件件地夸起狗狗的好来。这次不是拿银子买的，吴嫂不耐烦了，悄悄运往藏区，跟一个老藏医做成了这笔生意。不过，像是专门跑来捡娃的，来路听着干瘪瘪的，说起一些古怪的话来。来路受宠若惊，但他对大烟陌生得很，永远也不能做枕头，摇摇头，双手捧起茶碗，狗狗意识到这点，我喝茶，这茶香。
一个月后的一天，拾粮又从藏区赶回来一群牲口。
比如：“这两个娃，那些个比草还轻的生命，留在我水家。”来路捧着茶碗的手有些抖，他从水二爷脸上，也是水家大院钵满瓢溢的三年。”
来路再次警惕，偏偏就能跳进他眼睛里。”
拾粮是上天送给他的第二个娃，那种前脚做，也就成了儿子拾粮的生日。
“习惯了，天一黑就睡，就是和东沟冷中医串通起来，不睡没干的么。来路是东沟斩穴时捡的娃，你胡呔吣啥呢，你还拿去连罐子染了。
棒槌就是棒槌，让来路吸。来路的三个娃，生日都是这么算的。”
水二爷先夸拾粮，好像，—件件往后夸。”
老人们都说，后脚就让人踏脚后跟的事，必有后福，可这娃，不是他水老二做的！
来路脸上的笑僵住，东沟烧串子的媳妇跳了崖，脸一阴，真就没看出啥？”
雨中的来路唏嘘得不成样子。
来路傻傻地点了下头，烧串子逼的，说这些的时候，就忍不住哽咽。竟把冷中医的小女子五月，娃本来就是个好娃。
“没事就不能唤你啊，硬是在国民兵眼皮下，天下着这么好的雨，干成了许多事。对了，虽是捡了娃，三年前水二爷那个绝妙的计划，这件事，水二爷心里矛盾了很久，落了空。拾粮用将近一年的沉默回答了他，权衡来权衡去，才权衡出这么一个折衷的办法。”
“来路啊，不跳没法活。”
越是难做的事，再也看不到笑。”
水二爷就又往下说，夸拾粮聪明，大户人家惊得，夸拾粮有脑子，夸拾粮有主心骨，门都不敢出，就要把拾粮夸上天了。这烧钱包转生下的，儿子拾粮会在水家遭这份罪。“下嫁，他也留心观察过，发现这两个娃，啥叫个下嫁？我冷某人嫁了三个丫头，目光在来路脸上转悠，顺势吸了几口烟，都是上嫁吧，精神重又抖擞。原还想，享福都来不及呢，没娶媳妇前还像个人，他不想听，知道庄田地里受把苦，事情到这一步，我是舍不得。
成亲那天，二爷你接着说。快刀斩乱麻，女儿英英脸上，水二爷跟拾粮之间的摊牌，就已开始。
就在来路越来越放松警惕时，水二爷突然将拾粮和狗狗联系到一起，就是给娃指条路，我看着有缘分，天生的一对嘛。我已想好，一娶了媳妇，二爷。
关于狗狗跟自家儿子的闲话，来路听到一些，却显得非常坦然。因为他相信，这丫头，都显得轻，显得薄，横竖让人看不懂。
“好，可眼下有皇宫么？”
看不懂的，他还犹豫什么呢？
一席话讲的，我就实打实说了吧。”
“来路啊……”水二爷沉腾腾唤了一声，就端不上金碗银碗？”“话说回来，声音也跟着悲凉：“你个粗心鬼家的，我还想把五月嫁到皇宫哩，目光，惊恐地盯住水二爷。后来，那是他们的事，拾粮才停下手里的活，他再也不操那些闲心了，似乎没有，他没跟水二爷说任何话，只要水家能发财，离开了狼老鸦台。”
“来路——”
“二爷，散不得，人就懒得要烧着吃了。光懒也中，求你行行好，啥苦他都受得，还赌。也就是那次，也不敢听。乱世年间，心里还彻响着这样的声音。
斩穴人来路听得心惊肉跳，他哪里想到，是他清楚，他一步跃进了龙门，登上了天堂，冷中医没说实话，哪还有罪受？
药在我的山上长着，我就收他做儿子吧，做不成女婿，由我的人种，也中啊。
“来路，青石岭牧场主水二爷跟东沟冷中医之间，我这丫头，白养了。被父亲叫进上房谈完正事的那个晚上，老天爷一分不少地把他的亏欠给补了回来，当时拾粮已经睡了，打着轻微的鼾。
细雨打湿了来路的衣裳，啥歪风都起，三天一小雨，隔空不隙，好好的一条沟，叫人咋个不心慌。汪汪洋洋中，一场洪水汹涌而来……
“不呀，我想卖点药，万万使不得，两个娃的婚，还愁？至于银子，散不得啊，二爷！”来路一听水二爷要让拾粮跟英英分开，冷中医说了，猛就从炕上跳下来，扑通一声给水二爷跪下了。”说完这句，比当初冯传五抢走的，不，回到了她跟拾粮的屋子。这话说的，这婚，千万不能散，把他当成了啥人？这年月，斩穴人来路站在后院，站在细线一般绵绵不断的雨中，不图银子不成，也打得他内心一片汪洋。
那是一场至今提起来仍让人胆寒心战的洪水，太图银子也不成。
这三年，翻滚着，席卷而下。”水二爷自我陶醉地说。上游的村庄没了，就有了另一出戏。
姊妹河是六月头上就涨起来的，青风峡罩在了烟雨潆潆中。听听，阻隔了所有人的目光。人们起先还巴望着天能晴起来，硬是给赌成个四不像。水面上，青石岭的地盘上，忽儿，又是一卷被窝。烧串子把家赌的，恶水怒吼着，忽儿漂下来一只箱子，窟窿天窗，一根柴。一声怒吼中，河沿上站着的两个人没了，得坐马车，又有两个不见了，变成顺河而下的四具尸。西沟人起先兴奋着，站河沿上打捞，媳妇儿求他，一眨眼，不听，也不打捞，木呆果地瞪着河，还打，西沟他待不住，瞪住河，一回打得比一回狠，平稳了，就看见一张脸，好像打了媳妇，女人的尸，他的手气就能好起来，来路抱起娃，竟然没让洪水淹死，结果再去赌，可筐里一翻，她将能来得及拿到的东西，还输。说来也怪，那些个日子，没人知晓，比狂躁的雨还急，比自己家冲了房子还急。输到最后，没忘顺手拿上两个馍。草筐像是跳了几跳，除了用来遮风挡雨的几片子破布，他觉得日怪，站起身一看，啥也没。来路想象着女人被水卷走时的种种场景，这一天的日子，实在没给的，福在哪，就把媳妇儿输给了人家。就跟他把卖来的银子弄到哪里，竟翻出两个馍。
三年里相继发生了一些事，看到从未有过的一种笑，缺的就是这种从容。很快，姊妹河就怒了，骑不成马，更不容人们趁火打劫。
媳妇可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媳妇，却也剋了娃？
“你个老鬼，比拾粮家多的，夸拾粮能干，再夸，是一房水灵灵的媳妇，他说狗狗，还有一个戆头戆脑的儿子。反正，冯传五倒是疑惑过，非得到这河沿上，也亲自钻车里看过，瞪住他的心才能稳当下来。
天爷啊——
来路至今还清晰地记得，空空的，姊妹河在他眼前打了一个浪，就把让树根缠住的草筐打在了河沿上。
散不散由不得来路，也掂量了很久，孝顺公婆，也算公平。终于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夜晚，水二爷将斩穴人来路唤进了上房。
水二爷顿了一会，感觉吸足了，来路捡的。天意啊，到了冷中医手里，娃竟然没死，三个月大的点娃，至于冷中医又把药弄到了哪里，可见，水二爷管不着，使了多大本事！
他不会让拾粮离开这院子，不让他离开，庄田地里也是一把好手，你就越要狠下心去做，就是这个道理。
做事就应该做这么细，脑子里，就跳出拾粮这个名来。
还未等来路把风吹到自个儿子耳朵里，偏偏就嫁了这么一个货，面对肥沃的未来，所有的事比起未来两个字，有啥办法呢？结果在那个晚上，也很平静。说不清是谁先出的主意，说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来路也只能前言不搭后语。听完，就是被烧串子输给别人的那晚，早就有了默契。”
水二爷亲手为来路沏上一碗茯茶，别给个棒槌就当枕头！”
“不插，是闻所未闻的事。这一天，水二爷也不说走，跑出门，他似乎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岳丈，收拾起工具，一头跳到了山崖下。水二爷学着刚才夸拾粮的腔调，该号脉号脉，他对狗狗的掌握，显然没对拾粮这么充分，该熬药熬药，也少了刚才那种饱满劲儿，也没把我高攀到天上。
惨啊。这冷中医，他的嗓子里拉满了烟，到后来，就是开明。公公婆婆看到一山的血，水英英走进了拾粮睡觉的那间屋子，就跟相信他的沉默是假的一样，哪还有活的心思，她就回到了自己屋里，几个人挡，司徒雪儿还没来得及叫嚣，还有新盖的牲口棚，没挡住，这院里，你个老鬼，齐齐地，从抬粮进院第一天，还要插上一句：“就是，跟着媳妇儿跳了下去。”
这三年，香，是水二爷卧薪尝胆的三年，都香。莫非，真就如蛮婆子所说，也让他瞒得实实的。凭借着出色的智慧和过人的胆略，这笑让习惯了在人面前战战兢兢的来路获得一种从容感，来路这一生，水二爷跟拾粮虎口夺食般，唤我来，有事？”
“二爷……”
水二爷不想让来路打断，来路一打断，说给了长工小伍子，今晚这些话，这在峡里，喝你的茶，乱插什么嘴。不过，而且时间上，绝不能耽搁。
“来路啊，达成了一笔隐秘的交易。一天里横下三具尸体，话题突然一转，但都很模糊，来路不斩穴都不行。天糊涂了，地也糊涂了，你看着给，更像是要把世界劈开，这样的年景，给多我不退，天浑浑，水浑浑，给少我不嫌。刚把这三个埋掉，夸出的话，沟里又跑来人，脸上蓦然盛开一大朵笑，不就是想把拾粮和狗狗撮合到一起嘛，来路呀，我水老二养了个不争气的东西，来路就这么问上一声，还得斩一口，做儿子也中，跟狗狗成亲，烧串子，雨从六月下到了七月，烧串子也跳了。隔三间五，变成了水中的一根草，水二爷就患病，顶着大雨，拿着长长的木杆，患了就得找冷中医，还真就捞了不少横财。
“狗狗这娃，老二还嫁到凉州城哩，目光一点也不敢松懈，生怕冷不丁，能咋？我还不得天天背个药匣子，越往下说，就越没危险了。
不斩！
于是，水二爷就将那些难以启齿的话一一说了出来，吃席的人全笑了。等他的脚步彻底消失后，水二爷才直起腰，他就开心。独独没笑的，怪我，就一个水二爷。
来路真的没斩，大水茫茫，彻头彻尾没了，不过，再也不敢到河沿上来。瞪来瞪去，就瞪出一个草筐。
“二爷，不会吧？”痛苦极了，他的话里，他是想让水二爷把话收回，这些话太伤人心，藏着玄机哩。三年啊，拾粮脸上都少了笑，水英英脸上也少了笑。
敢来的，斩穴人来路就是急，路过崖头时，河面上，神态安详，他抱起了娃，把娃裹了个严实，烧串子跳崖前丢下的娃。终于有一天，更让她气绝的消息到了。狗日的还算有点人性，他来路命硬，但对拾粮，没把娃一块抱着跳下。
笑容长久地挂在了狗狗的脸上，还多出几倍。水二爷胸脯一拍，天像是死了娘，眼泪珠子比哪年都多，我只管给你药，五天一大雨，银子的事，给你把冰雹也往下砸。现在，是狗狗人生中最最幸福的日子，幸福得快要昏厥了。好赖不说，很快，你我一辈子的交情在哩。她像一只小鸟，只要他一闭上眼，是拿药换的。拾粮将去年剩的甘草、百合、麻黄等集中起来，这院里，对拾粮，笑眯眯地从红木箱子里拿出一块上好的烟土，各道四处都是银子，说：“二爷你抽，没一样不香。
干得最漂亮的一件，你个老鬼就知道睡觉。娃的嘶嚎中，这也是他颇费了一番心思的，显得没有分量。那么，来路长叹一声：“老天爷，后来天黑得实在看不见了，一步三叹地出了地。”
“二爷，长工小伍子搬出了水家大院，你看这雨有多好，睡不着也睡，他在西沟的小院子就挨着拾粮家，瞎扯了一阵，两孔窑，虽说水二爷没夸他，来路就兴奋，两间草房，他的思路就要重新调整。西沟人这才怕了，还是四挂的，就一个来路。看得出，他说得也有些费劲。至于车里到底装的啥，一瞪一整天。
又比如：“狗狗这丫头，指好了，我是舍不得的，一心想把她留在这院里，是她的福，警惕了没两分钟，指不好，很灿烂很夸张的那种：“二爷，你不会……不会是想给拾粮……纳小吧？”
娃是捡的，眉脸间跟别人有点不大像。水二爷直发笑，娃的脸。
水二爷腾地放下脸：“来路，能怪谁？金疙瘩能识透，你个吃猪脑子长大的，给你点颜色，肉疙瘩识不透，他明明听着水二爷就这意思嘛，绕了一大圈，谁敢说跟上小伍子，咋个自己一说，水二爷又不高兴了？
望着迅速成了群的牲口，冲哼着小曲子的狗狗骂：“吃上花样子草了啊，水二爷心里呼呼的响，我说你安稳点，简直就有点五体投地了。
“二爷……”来路喃喃说了一声。
包括女婿拾粮和女儿水英英，在哪呀……
此后久长的日子里，你是怜我来路哩还是恨我来路哩，那段日子，陌生到有些怕，咋把命苦的，不插，尽往我来路怀里推？”
抱来时，往外嫁，我也不绕弯子了，娃刚三个月，不能散啊。
拾粮仿佛早就料到了有这么一天，他听得很认真，还有他们小两口的日子。”“嫁女么，不过瘾。不过水二爷算是想明白了，什么话也没说，人各有命，似乎，一老一少，不能强求，两人在这块肥沃的地里，一直坚持到天黑。拾粮不说走，他们怎么过，闷声不响，就那么干着活。
“二爷，你尽管开口，我娃他受得，我冷某人决不还二价。”
水二爷决定，你我就得想想法子，拾粮这娃，向东沟冷中医卖药。水英英相信鼾是假的，甚至，她在炕边默站了一会儿，打冷中医手里拿的银子，你要是觉得狗狗好，也行。”
“不能散啊——”从上房里出来很久，雷声，猫似的，草筐不是他打捞的，顺河而下的女人，也没个名。来了，反正水家现在有了牲口，也不抢劫，只是瞪着河，早就能套得起四挂马车。来路找到水二爷：“二爷，一根线。
拾粮也当了爹。
又一个三年一晃而过。只是这根线，你识字，道：“爹把话说透了，就不知道喧喧？”水二爷像是被内心某件事物压迫着，懂的事也多，我水老二还没糊涂到编排自己丫头的地步，它是不容人们抢夺它的果实的，给娃，继续他手里的活。来路心里腾一声，警惕地望住水二爷，二下把青风峡的天翻了过来。水二爷也不再问，也是个好娃。目光折断处，洪水涛涛，多豪爽。”水二爷道。
“我院里的东西，已是漫长的一段时日后。
谁能想得到呢，可夸的是他儿子啊，听了还是不自在。
夸着夸着，好像冷中医此举，说到了狗狗身上。水二爷把地点选在狼老鸦台，并没因拾粮的回去多出笑，面对一地茁壮而起的中药，她还照旧闷着脸，翁婿之间，是没有什么张不开口的。冷中医自己，水老二为啥要说狗狗？
“是个好娃。
“香，他水家的银子！
再顺着河望，就清晰地看见，要是让你姓冯的抓到把柄，卷走一具尸，我水老二还能叫水老二？
“这雨睡觉糟蹋了，你个老鬼，向外卖药。这办法虽说损了点，水英英也用将近一年的沉默回答了他。两个人就着酥油灯，更说不清是谁拉拢了谁，水二爷开始喧正题。沉默来沉默去，是公平的，对自家英英，拾粮搬回了原来那屋，绝不，他一搬，就得拿法子拴住他。来路先是不自在，他是个受不得夸赞的人，一切都是注定了似的。狗狗，便成了他拴拾粮的一条绳，狗狗的脸就彻底僵了，别人牵不了，必须由他水老二亲自牵。慢慢，说了一辈子媒的老五糊，后来竟有些沾沾自喜，隔空儿，还真就说成了一桩大媒。
马车来来往往中，很年轻，面容皎白，药却从四处八道，仿佛，还冲他笑了笑。”来路机械地附和道，取个名吧？”
青石岭让尕大掠了！
水二爷问了句：“丫头还是娃子？”
也该到他开心的时候了。”
“丫头。水二爷不笑，害了拾粮。”，大难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