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虽然被嘱咐不可告诉林黛玉,听说能娶黛玉为妻,真乃是从古至今天上人间第一件畅心满意的事了。兴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趁着众人不防备,偷偷溜进潇湘馆,进得门来嘻嘻笑着,说不出话来。黛玉自那日吃了凤姐给她的定心丸,也渐渐好起来,娇艳若春风里的桃花,丰采灼灼。见宝玉只是傻笑,回眸嗔道:“你笑什么?”
宝玉笑道:“那一年我说了那样一句话,你还哭着要告诉老爷,今天就是老爷作主把你许给我,我看你告诉谁去?”
黛玉被他说愣住了,问:“你说了什么话,我怎么不记得。”
宝玉见她似喜似嗔,香腮带赤,不觉神荡魂移,笑道:“就是那年咱们看了《会真记》,我说了一句共小姐同鸳账的话……你就恼了,今儿你再恼去?”
黛玉羞得面红耳赤,半晌方啐了一口,道:“你又该死,”却说不下去,扭身躲出去了。
紫鹃听了,担了多年的心事一旦成真,真是恍然如梦,连忙问:“二爷这话可当真?是谁告诉你的?”
宝玉笑道:“凤姐姐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假?老太太、太太都在跟前,说老爷给作主,怎么不当真?他们不让早告诉林妹妹,说是一个园子住着,躲不开,怕妹妹害臊呢。”
黛玉在廊子上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羞臊,悄悄跟雪雁说:“你进去送二爷回去,以后别让他过来,也不要装出那种疯样子来,免叫别人笑话。”
雪雁也听得真真切切,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笑嘻嘻地进去,推着宝玉出了潇湘馆。
黛玉脸红了半日,方回到床边坐下,紫鹃雪雁都向她道喜。紫鹃笑道:“姑娘的嫁衣,自然有老太太准备好的,可是姑娘从来不穿外边的衣服,我和雪雁的活计虽然凑合能用,比姑娘的差远了。我看姑娘身子日渐旺健,不如咱们合力做出那件衣裳来。这是人生最大的一件事,别的都能买,只有这一针一线是咱们自己的。”
黛玉羞得抬不起头,紫鹃又道:“这件事上头既然没和咱们明说,也不必让人知道,只告诉王嬷嬷可好?”
黛玉点点头,道:“你们悄悄地,只咱们几个和嬷嬷知道就是了。以后没事不要走出潇湘馆,外头就是他家里的人,现在不宜见他们。”紫鹃、雪雁喜滋滋的应了,出去和王嬷嬷一说,王嬷嬷也很高兴,进来悄悄给黛玉道喜,道:“老爷太太走的早,留下姑娘孤苦伶仃,这里是姑娘的外婆家,宝玉又是知冷知热的人。你看多少家里鸡飞狗跳的,二姑娘更是掉进了火坑。老奴一直替姑娘悬心,这下子总是踏实了。”
说话间,只听春纤在院子里道:“姑娘,平姑娘来了。”
只见平儿进来了,后头还跟着个小丫头,拿着两个瓶子。乃是一瓶子茶叶,一瓶子荔枝。黛玉道:“送东西的事不拘打发谁来就是了,平姐姐还亲自来一趟。”一边吩咐紫鹃倒茶。
平儿笑道:“我也是顺路,再者也来瞧瞧姑娘。我们奶奶说这是姑娘爱喝的,这瓶子荔枝是我们琏二爷的一个朋友给的,姑娘尝尝。”
黛玉笑道:“多谢你惦记着,你们奶奶可好?”
平儿道:“我们奶奶是个操心的命,外头看着好,其实也是弱的很,夜里卸了妆,脸儿枯黄憔悴。又不听人劝,不肯将养,说多了就骂我咒她。都说姑娘你身子弱,瞧着姑娘的气色,比我们奶奶却好多了。”
黛玉道:“我原先也不好,还不是遇着个好大夫?你跟她说还是请个高人看看为好。”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平儿走后,黛玉拿着茶叶瓶子,忽然想起前些年凤姐的话,“你既吃了我们的茶,怎么不给我们家做媳妇呢?”昨日的玩笑,没想到今日成真,心里更加不好意思了。只叫紫鹃把茶叶收好,把荔枝打开,自己吃了两个。因嫌太甜,叫紫鹃雪雁分着吃了。
探春、惜春、李纨来看她,几个人坐着说笑,黛玉道:“宝姐姐许久不来了,往日里姊妹们何等亲热,她这一走就把咱们忘在脑后了。”
探春笑道:“她这一向来的少,上次还是老太太生日来了一次,林姐姐偏不在家。后来就没来过。”
惜春道:“咱们何不和老太太说说,接她过来还在蘅芜苑住着?”
李纨却知道二宝定亲之事,因笑道:“这个万万使不得。”
惜春道:“怎么使不得?她先前怎么能在这儿住了?去年说是忙着给她哥哥娶亲,才回家去。现在她嫂子进门一年多了,她也不搬进来。早先还时不时过来看看,自老太太生辰过后,索性连影子也没有了。”
李纨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那个尊嫂想必你们也有耳闻,在家里不但不能伺候婆婆,照看姑娘,反把家里搅得乱成一团麻。她哥哥又是那样一个人,家里铺子里全是她一人忙,怎么有功夫过来?”
众人一听,说的有理,都信以为真,只有李纨心里明白,暗暗为黛玉担心。事已至此,只得多看望她几次,尽一尽姊妹情义就是了。
宝玉一放学,就欢天喜地地跑过来,黛玉躲在里间不肯出来。紫鹃悄悄地说:“二爷这一段时间别来这里,这时候不能见面的。”
宝玉急道:“那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紫鹃捂着嘴笑道:“二爷就是性子急,等拜堂以后自然就能见面了。你要是等不得,白去找人喝酒去,熬过这几天就好了。”
过了两日,有北王府派人来接黛玉看病,黛玉因听见些风言风语,本来不想去。怎奈贾母劝道:“去散散心也好,整天闷在家里也不好。”
一见太妃,太妃就笑着道喜。黛玉红着脸说:“娘娘怎么知道的?”
太妃笑道:“你们家没有张扬,就是你那表哥贾宝玉和溶儿很熟,欢天喜地跑来告诉溶儿的。你也不用害臊,这也算得是一段佳话。这回你多住几日,等到成了人家的媳妇,就没有这么自在了。”
忽听外面听人笑道:“是林姑娘来了吗?母亲怎么不叫人告诉我一声。”随着话音进来一位姑娘,大约十六七岁,长脸儿,细高个儿,穿着一身鹅黄的衣裙,鸦雏色的薄缎子披风。
太妃笑道:“这是我的女儿泠儿,人都叫她铃铛,整天就是话多,聒噪得很。”又对水泠道:“你倒是比林姑娘大几岁呢,没个斯文样儿,好好跟林姑娘学学。”
黛玉知道这一定是北静王府的聆音郡主水泠了,忙过来施礼,被水泠笑着一把抱住,道:“林姑娘,不要太客气了。你我虽然没见过,我已是早闻大名了。哥哥和母亲都爱你的诗,夸得你跟神仙一样。今日一见,美则美矣,只是太弱了。”
太妃笑道:“泠儿前几天在南王府住着,被南王妃惯的不像样子。你怎么穿成这样,又出去玩了?”
水泠端起一杯茶,咕嘟咕嘟喝了一气,然后笑道:“跟哥哥出去玩鹰,湄儿一个不小心,叫兔鹘扇了一翅膀,半边脸都肿起来了,估计有几天见不得人了。”
太妃摇头笑道:“你们这几个丫头,没一个不淘气的,你怎么没事?”
水泠得意洋洋地笑道:“我是谁?那鹰敢招我,一掌我就拍碎了它。”又向太妃道:“我领着林姑娘四处逛逛。”
太妃道:“一会儿张爷爷还要给你这妹妹看病的。”
水泠笑道:“张爷爷这会子在哥哥那边,我领着林姑娘过去,省得他老人家跑过来。”
太妃听的这话,不禁笑了起来,众人也跟着笑。水泠瞪起眼睛道:“笑什么?”
红菱在一边,见郡主着了急,忙笑道:“郡主不知道,林姑娘是客人,男女授受不亲,林姑娘怎么能见王爷呢?”
水泠不服气地说:“张爷爷不是男人吗?他凭什么可以见我,也可以见林姑娘?”
太妃笑道:“你张爷爷年纪大了,德高望重,林姑娘这么小,都能当他孙女了,还避讳什么?你哥哥是个少年人,自然要避着些。”
话音未落,只见张老先生已经走了过来。黛玉知道他身份不同,忙站起来问好。张爷爷笑道:“林姑娘大喜,这气色也好,真是双喜临门啊。”
黛玉羞涩的低下头,张爷爷为她号了脉,道:“姑娘身子大好了,不是我老人家自夸,我的医术可是名不虚传。你只要听张爷爷的,保管你没病没灾,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