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听说薛宝钗打算还林黛玉的钱,急得眼睛发蓝,却当着宝玉的面不好说。等宝玉走了,方不解的问宝钗是何意?
宝钗笑道:“太太,宝玉和林姑娘之间,是宝玉缠着林妹妹,还是林妹妹缠着宝玉?”
王夫人一愣,虽然她总是骂别人是狐媚子,勾引坏了宝玉。其实她心里明白,每一次都是宝玉先惹的祸。所以看着宝钗没有说话。
宝钗道:“宝玉是个性情中人,知道咱们用了林妹妹的银子,心里又急又愧,怎么还有脸见林妹妹。我说要还林妹妹的钱不假,可是总要先还国库的银子吧?礼部的钱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还清呢,何况林妹妹这笔钱?恐怕那时候林妹妹早就嫁人了,我们也早成了老夫老妻了。时过境迁,到时候宝玉对她的情也淡了,谁不是先顾自己的家?他怎么愿意还那钱的?所以,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让宝玉自己不去见林妹妹,林妹妹这人孤标傲世,自然不会先去找宝玉。如此一来,他们不是就断了吗?”
王夫人笑道:“果然宝丫头有智谋,可是他们不是早断了吗?自从你进门,宝玉从来不踏进园子一步,林丫头也闭门不出。两人再无瓜葛。”
薛宝钗便把坠儿听来的话说了一遍,王夫人听了大惊失色,道:“幸亏你早有防备,不然宝玉走了,我可怎么活?老爷跟前也没办法交代。都是林丫头闹的,让你年纪轻轻受这等委屈,我怎么和你母亲说?”
薛宝钗回去后,见宝玉在小书房呆呆地发愣,道:“我的意思,怎么尽快还清妹妹的钱。我们姐妹本就比别人更亲近,林妹妹还认了我做亲姐姐。可是因为我,让妹妹受了不少委屈,现在我是没脸见妹妹了。家里用的人太多,不妨放他们自由吧。那些老弱的,难缠的,先开恩放一批。我身边只留下袭人、麝月、莺儿、文杏四个,其余的都放了。三姑娘那里裁两个粗使的小丫头,大嫂子那里裁两个,四丫头是东府的,不便裁撤,林妹妹是亲戚,更要顾着面子,不能裁。园子里和外头那些没用的一并裁了。每年夏秋两季,咱们少不得辛苦些,到庄子上看看,总是报歉收,谁知道是真是假?咱们人口少了,外头采办也撤了就是,光着园子里的利息就够过的,租子竟是净赚。不出十年,就能还清林妹妹的钱了。”
宝玉听了十年二字,更加伤心。看宝钗兴致勃勃地盘算,不忍心扫她的兴。十年的岁月蹉跎?林妹妹怎么等得起?自己和妹妹已是无缘,难得宝钗还护着妹妹,就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原以为自己和林妹妹、袭人三人相守到老。现在看来,只能和宝姐姐相伴一生了。
黛玉在潇湘馆,什么消息都不知道。这天,王熙凤来找她说话。黛玉忙起身让座。王熙凤笑道:“你这屋子倒暖和,熏得这梅花更香了。还记得那年冬天,你们姐妹几个在芦雪庵吃鹿肉,赏梅花,真真热闹。”
黛玉笑道:“过去身子弱,光看着她们吃了,我自己何尝痛痛快快吃过?那时候云丫头还在这儿住着,吃鹿肉就是她闹的。如今她也成了人家的媳妇,不知道还淘气不淘气?”
王熙凤用手一拍桌子,叫道:“她还淘气什么?她那女婿原本病重了,娶她冲喜的。这一时虽然命是保住了,却转成了痨病,恐怕也活不了几年。云丫头整天愁眉苦脸,哪里还顾得上淘气?唉,这都是没娘的苦,亲生女儿料他们舍不得给人冲喜。”
黛玉低头不语,暗暗替湘云难过。凤姐又道:“我现在回大房了,我们家姑奶奶是个木头一样的人,在孙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大老爷、大太太对她不上心,我闲着没事做,到老太太那里提了一句,已经吩咐人接她去了。过会子她来了,你陪她说说话。”
黛玉道:“这是自然,我和二姐姐一个家住了这么久,这姐妹的情谊还是有的。”
二人正说着话,忽见丰儿进来道:“姑娘、奶奶,二姑奶奶来了,在老太太那里。请姑娘和奶奶就过去呢。”
紫鹃过去要扶黛玉,凤姐笑道:“你远远跟着就是了,横竖我现在不忙,我替你服侍。”
一行人路过王夫人的院子,忽见甄家几个女人正往里走,后面跟着几个抬箱笼的大仆人,神情气色很是慌张。凤姐悄悄一拉黛玉,黛玉会意,停下脚步。等人都进去了,方跟着凤姐去贾母屋里。
这江南甄家,与贾家本是老亲。原来那些大家子为了以防万一,在至亲好友家中存放一些银子。原先贾家在甄家也有五万两银子,为元妃省亲花了。甄家认为贾府门生众多,又有贵妃在宫里照应,比自己家安全,所以倒把银子放在这里。这几年陆陆续续也放了一些,唯有今儿这些人慌里慌张,仿佛大祸临头了的样子。
探春惜春正陪着迎春说话,老太太乐呵呵地看鸳鸯切西瓜。一见她们二人,笑道:“今儿珍儿媳妇孝敬我两个从南海运来的西瓜。你们都吃一点,林丫头虽然不敢大冷天吃凉的,那边水晶缸子里已经给你暖了一块儿。”
王熙凤笑道:“老祖宗就是偏疼林妹妹,不见林妹妹现在气色好的很?我一般也七灾八难的,只没人心疼。究竟也怨不得别人,谁叫自己长的像个破落户,不比林妹妹这般水灵?”
贾母笑着叫鸳鸯撕她的嘴,道:“有个稀罕物赶紧叫她来吃,这西瓜原是凉的才好吃,她还只是抱怨。”
鸳鸯笑道:“这西瓜本也不多,二奶奶既然抱怨不领情,老太太何不撵她出去,把瓜让领情的人吃了?”
贾母笑道:“正是这个理,既这样,赶出去吧。”
凤姐边吃边笑道:“饶了我吧,其实我心里是孝顺老祖宗的,只这张嘴不好,惹人厌。”
贾母又吩咐,给宝玉两口子送几块,给李纨母子送几块。鸳鸯笑道:“早有小丫头送去了。”贾母笑着点点头。
这时薛宝钗进来了,贾母道:“赶快吃一块西瓜,方才叫人去叫,说你和宝玉都不在屋里,我已经派人送去了。”
宝钗笑道:“还是老太太心疼我。我方才在太太那里,宝玉在书房,听说二姐姐来了,过来看看。二姐姐是住几天呢,还是?”
迎春道:“好容易出来一趟,是要住几天。我还是惦记着紫菱洲的房子,总要住一住方好。听说宝妹妹现在管着家,有劳妹妹派人帮我收拾一下。”
宝钗笑道:“这个不消吩咐,这园子现在却空旷了许多,只有大嫂子、林妹妹、三妹妹、四妹妹几个住着,二姐姐这一进去,也为园子增色不少。”
探春道:“大冬天的,紫菱洲也没有好景致,园子里又冷,倒不知道二姐姐图的什么!”
贾母笑道:“你未出阁的姑娘家自然不知道,等到了哪一天做了人家的媳妇,才知道最享福的时候就是做姑娘的时候。你们小姐妹有许多体己话儿说,自去说话去吧,不用在这里拘着。”
迎春眼圈儿一红,众姐妹都知道她在婆家过的很不如意,只瞒着贾母一人而已。黛玉道:“二姐姐先去藕香榭,看看四妹妹的画儿如何?”
众人一同出来,宝钗笑道:“我还有事,先不陪姐妹们过去了。过一会子咱们再说话。”
惜春笑道:“琏二嫂子当家的时候也没见忙得这样,怎么宝姐姐当家这样忙?”
探春冷笑道:“你只顾自己喝茶画画,哪里知道家里的事?现在家里亏空很大,宝姐姐正兴利除弊,力图振兴家业。宝哥哥原来咱们都喊他‘无事忙’,现在每日除了看书,就是忙着查看田庄,一切银钱往来皆亲自核对,比当日琏二哥哥多进了三四倍的银子,却省了一半一上的开支。老太太、太太都说,看他小时候那么不务正业,没想到成了家竟变了一个人。”
紫鹃心里疑惑不解,宝玉原说过年时乱哄哄大家不防备时和自己姑娘一同逃走,虽然姑娘没答应,他并没有死心,怎么又关心起贾家的生计,一心一意和薛宝钗过起日子来了?可是现在不便和宝玉见面,不能问他。怎么能见他一面方好。
夜间紫鹃悄悄地递给黛玉一个荷包,就是那年宝玉生日黛玉亲手所绣,装有自己一块贴身黛色美玉的荷包。黛玉脸色大变,颤巍巍打开荷包,里面美玉俨然尚在,只又多了一张纸条。
黛玉看到荷包退回,知道事情有变。虽然没答应宝玉私奔,心里其实还暗暗关心他。字条上定然是宝玉的辩解之词,说什么他身不由己,各自保重之类的废话。咬着牙把荷包撂在桌上,并不再掏出纸条来看。
紫鹃白天已经从宝玉的神情里看出不对劲来,府里上上下下的人等都说宝二爷如今和宝二奶奶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又斯文又客气,从来也不红一红脸。看这情形自己替姑娘白操了心了,还是姑娘更明白些,早和他恩断义绝。这几年紫鹃跟着姑娘也颇认得几个字,因拿出字条看看宝玉到底是怎么说的。
黛玉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道:“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