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为了感谢太妃,带着红菱和雪雁来织云绸缎庄选衣料,打算给太妃绣一个披肩。进的店来,刘掌柜忙亲自招待,黛玉笑道:“刘朝奉辛苦了,有晴雯就行,我没什么大事。”
刘朝奉笑道:“前些时候有一位太太和一位少爷,见姑娘从这里出入,前来打听姑娘,说是姑娘的亲戚,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也没敢和他们承认这是姑娘的产业,只说姑娘是这里的主顾。现在他们住在对过的客栈里,姑娘见不见他们?”
黛玉想了想,除了贾家的人,自己好像没有什么亲戚,便问:“他们和我什么关系?”
刘掌柜笑道:“那位太太说她是姑娘的姨妈,公子是姑娘的表兄。”
姨妈?林黛玉叫过姨妈的只有薛宝钗的母亲,那又算是哪一门子的姨妈?不过是王夫人的亲戚,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想起薛蟠,更是厌恶,冷冷地说:“想必是薛家的人,我不认识他们,不见。”
晴雯摆手笑道:“不是薛家的人,那位夫人和公子又和气又高贵,薛家的人给人家提鞋都不配。那位夫人和姑娘竟有几分相像呢,说是姑娘的亲戚,倒不像是假的。”
正这时听得外边有人说:“这不是我表妹的马车?母亲,看来表妹就在里面。”
黛玉闻声隔着窗缝一看,只见几个丫头簇拥着一个中年妇人正下轿,那妇人身穿紫貂皮里外发烧的褂子,头戴赤金镶宝的凤钗,面庞依稀有几分母亲的影子。旁边扶她的公子十分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雪雁眼尖,一眼认出是前些时候在此地见过他,当时他还吟诵姑娘的诗句,目光灼灼,大胆得很,自己还以为他是一个登徒子无赖。因笑道:“姑娘,咱们见过他,一次在这里,一次在王府门前。”
黛玉也认出那人,吩咐道:“晴雯把那位太太领进来,刘朝奉陪公子在客厅饮茶。”
那位妇人进了里间,见屋子里花团锦簇三四个姑娘,其中一个主子模样的最为风致,穿一件鹅黄色吴绫水貂小夹袄,莲灰色长裙,眉如远山,目若澄湖,鬓边的珠钗摇摇晃晃直映在眼睛里,更像秋水映着月影,清光粼粼。那妇人迟疑的走上前一步,道:“你可是敏儿妹妹的女儿?叫林黛玉的?我是你的姨妈呀。”
黛玉见那妇人眉眼与母亲有几分相似,心里也是波涛汹涌,忙扶她上首坐下,不解的问:“我母亲兄妹三个,大舅舅二舅舅都在贾家,我母亲是最小的一个。黛玉长在深闺,没出过远门,亲戚们都不认识,不知道这姨妈二字是从哪里论起?”
那妇人含泪道:“你不知道,我是你的亲姨妈啊。我们贾家老一辈共姐妹四个,现在只剩下我这个孤魂野鬼了。我们中间最大的一个十三岁时得了天花夭折了,第二个姐妹是宁国府庶出的,出嫁后没过一年也死了。我是第三个,原不是嫡出不算尊贵,连个大名也没起,小名就叫个燕儿。姊妹四个只有你母亲是正正经经的嫡出的国公府千金小姐,名字都是排着兄弟们叫,老爷太太十分珍爱,恨不得捧在手心,含在嘴里。我虽然得不到大人的重视,我们姐妹四个却很要好,天天在一处的。你看,当日我们姐儿四个都有一支这样的钗子。”说着将一枝绿沉沉的玉钗拿了出来,递给黛玉,黛玉仔细一看,那支玉钗上面刻着小小的一个篆书的“燕”字,母亲也有一支这样的玉钗,上面有一个篆书的“敏”字。母亲那支玉钗黛玉一直收藏着,和这一支质地纹理一模一样,简直就是由一块完整的玉石雕出来的。
那妇人又道:“后来我和你母亲都订了亲,你外祖母疼她的亲生女儿,给你母亲定的是书香世家林家公子,刚刚中了探花的少年才俊林如海。而我,却被定给了李尚书的不成器的儿子,人人都说他是个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性情暴戾。我心里不愿意,于是偷偷从花园的后角门溜走。后来经历了很多艰险,才辗转来到姑苏林家。那时候贾府怕丢脸,对外说我得病死了,林家收留了我。你祖父后来将我许给他一个朋友的儿子,就是我现在的老头子。我们一直住在塞外,这些年一直没有回来。这一次我儿子,就是你的表哥来中原游历,才知道你一家人竟然都不在了,只有你还住在贾府。他偷偷潜入贾府看过你,知道你很不如意。黛玉,跟姨妈走吧,有姨妈在,再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黛玉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被那个妇人搂在怀里,看着这个和母亲相像的姨妈,黛玉感到一种久违了的亲情。
那姨妈又唤儿子进来,笑道:“这是你大表哥,叫陈星云。星儿,见过你林家的表妹。”
兄妹俩厮见已毕,陈姨妈道:“要不是你哥哥听见有人传颂你的诗句,我们还以为林家没人了呢。玉儿,我打算回一趟贾府,你跟不跟我回去?”
林黛玉道:“姨妈,那地方我一辈子也不想回去。外祖母她为了昧我的银子,什么招儿都用了,我还回去干什么?”
陈星云笑道:“妹妹有所不知,贾府欠你的不还怎么行?你跟我们回去就知道了。”
陈姨妈拿绿如意敲了他一下道:“你这个坏尕尕,我回去是叙叙旧,哪像你似的没人情味儿。玉儿,你跟我回去,我看谁敢欺负你。”
陈姨妈先到了北静王府,北静王听说陈星云陪同陈妃前来,他认识陈星云,知道他身份不同常人,怠慢不得。忙打开大门,亲自带人迎接。水溶先向陈姨妈问安,又和陈星云寒暄几句,见陈姨妈身边袅袅婷婷立着一位少女,裹着蔌地鹤氅,头戴风帽,脸上遮着轻纱,身边却是红菱在伺候。忙笑问陈星云:“这位是谁,小王不知道怎么称呼。”
陈星云笑道:“这是我妹妹,她不是住在你府上吗?你怎么不认识?”
水溶早看见红菱在一边伺候着,猜着黛玉的身份。笑道:“令妹何等尊贵?小王怎敢冒犯?”吩咐管事的将陈太太和林姑娘等内眷送至里头,由太妃照应。
水泠听说林黛玉认了个姨妈,知道是陈星云的母亲,笑道:“令表兄可是个人物,他们是北国的王族,却学的是陶朱公,笑傲江湖。早听说陈星云大名,耳朵都磨出茧子了,只无缘相见。”
北太妃责备道:“你一个女孩家,怎么能见外人?陈王妃别笑话,这孩子被我惯坏了,疯疯癫癫,不懂礼数。”
黛玉笑道:“姐姐也见过的,那一天薛宝钗来给水湄郡主送药,咱们给她送行时候,在尊府门口不是见过他?”
水泠回忆起那日所见的白衣少年,当时自己还觉得他和林妹妹一个玉龙一个雪凤,十分登对,没想到竟是黛玉的姨表兄。不禁咯咯笑道:“他那时怎么不和妹妹相认?”
陈姨妈道:“这里头有个缘故,星儿是听了人们传闻才知道他林姨妈家还有后人,他妹妹是个斯文闺秀,怎么肯冒冒失失无凭无据认一个哥哥?须得回家搬了我过来,拿出来信物,说明白缘由,才好相认。所以这么一折腾,就耽搁到今儿。依着我看,恐怕这会子虽然玉儿认下了我,也还有一丝疑虑。我要是不回贾府证明身份,玉儿不会十分放下戒心的。”
林黛玉被她说着心思,红霞飞上娇颜,羞答答用手搓弄裙带。
北太妃笑道:“恭喜你们亲人相聚,这可是一件大喜事。”
陈姨妈冷笑道:“对于贾家的人来说,我早就是个死人了。只有林家老爷子救过我一命,对我恩重如山,我在林府那两年,敏儿妹妹对我细心体贴,照顾的无微不至,这才有了我今日这点福气。我千里迢迢来这里,只为了一个人,就是我的甥女黛玉。为了让黛玉放心,别说贾府,就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我也要去。”
黛玉眼中含泪道:“姨妈这些年不回去,想必对那里寒透了心,黛玉相信姨妈,您就别回去了。”
陈姨妈摩挲着黛玉,笑道:“当年离家的时候,是稀里糊涂逃出去的,今儿堂堂正正进他家大门,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北静王水溶和陈星云是故交,两人到宫里见了皇上,陈星云说了母亲和贾家的渊源。皇上便命戴权借给陈星云母子一副银饰銮驾,送去贾府认亲。
贾府见是银銮驾,知道是王爷来访,连忙大开正门,红毡铺地,奏乐迎接。陈星云下了銮驾,亲手掺下母亲,红菱从后面宝车上扶下黛玉。
陈姨妈见眼前躬身接旨的老人,白发苍苍,正是自己的嫡母史氏。旁边的大哥、二哥也都不再是当年的模样。不禁一阵心酸,拿帕子捂住脸,泪如雨下。
接了旨,贾母等人已经明白面前的藩国王妃竟是自己的庶女燕儿,又要给陈姨妈行国礼,陈姨妈再也忍不住,呜呜咽咽哭起来。贾母搂住哭道:“燕儿,苦命的女儿。谁料到你还活着,可疼死我了。怎么一直也不来的信儿,国公爷临死还念念不忘你,直说委屈了他的燕儿。”
贾政等人也掩面哭泣,薛宝钗王熙凤苦劝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