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孽海情天林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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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却说晴雯因为长的风流灵巧,不由得袭人暗自提防,唯恐晴雯后来居上,勾引宝玉,取代她的位置。晴雯不知道自己周围已经布下罗网,还是抓尖要强,一点也不肯落在人后。

王夫人原本就知道老太太安置晴雯的意图,只是她一向就厌恶美人似的人物,那些美人自然是狐媚子,个个要把宝玉勾引坏了。再则老太太的许多做法她也不满意,这晴雯一副风流体态,分明就是林黛玉的影儿,怎不叫她心里别扭?

正这时,袭人过来要玫瑰露,王夫人因问道:“宝玉如今怎样?和谁作怪了没有?我这里原有个金钏,狐媚妖道的,贪玩掉井里死了也罢了。怡红院的那些人可还安分守己?”

袭人去年曾劝王夫人将宝玉挪出来,甚合上意,因说:“奴婢劝二爷念书,伺候二爷,原是奴婢的责任,难得宝姑娘也常常劝二爷。二爷虽不爱听这些,搁不住听的多了,也看看书。就是林姑娘在那里,一时贪玩也是有的。屋里丫头们却一个个年岁渐渐大了,或是有一二邪魅的,我们做奴才的固然万死不辞,二爷的名声也误了。”

王夫人一听正中了心事,道:“阿弥陀佛,我一时精神不济,竟没有留意。好孩子,我所以选中你,就是看你稳重老实,你且把怡红院里的在宝玉跟前伺候的丫头,一个一个都说说。”

袭人道:“像麝月秋纹等人,虽然顽皮,也没什么很大的不是。只是晴雯,原是老太太的人,我也不好说……”

王夫人听她话里有话,叫众人退下,道:“你说,有我呢。”

袭人笑道:“也没什么,论模样,这个晴雯原比别人生的好些。既有个好相貌,心气儿自然高些,把自己看的金尊玉贵。咱们二爷又太善,不免要委曲求全。凭什么玛瑙碟子水晶碗,她一个不高兴说摔就摔了,成匣子的湘妃竹精致扇子,说撕就撕了,只为了听那声响儿,二爷还说千金难买美人一笑。这些还是小事,更有二爷本就不爱念书,晴雯还出主意让二爷装病。”

王夫人听的心惊肉跳,道:“什么小事?你怎么知道其中的厉害?一个丫头挟制爷们,自然不简单。叫人听见了也不像,那不成了夏桀商纣周幽王了?她却罢了,那些戏子们可还安生?”

袭人道:“芳官原是淘气,整日和她干娘大呼小叫,挑唆宝玉把厨房柳家的柳五儿要来,将宝玉用的玫瑰露茯苓霜一股脑送给柳五儿,二爷偏又纵着,不让管。前儿,二爷叫她扮作小厮,起名叫耶律雄奴,又叫金星玻璃、温都里那。出门进来都带着,可见二爷对她重视。奴才却胆小,只怕外人看出来,一个女孩子在外头厮混,什么污七八糟的地方也不避讳。外边传的名儿很不好,还以为咱们家的规矩就是如此呢。”

王夫人用鼻子哼了一声道:“这就是了,我恍恍惚惚听见什么‘野驴子’,可就是这个耶律雄奴了。唱戏的粉头自然是狐狸精,在台上装神弄鬼打情骂俏惯了,哪儿会安分守己。你等着,我早晚揭了她们的皮。别人可曾作怪?”

袭人笑道:“别人的都是小小不言,一时不妨头闹得出了格,比如一个叫四儿的曾经如此这般说过,还求太太原谅她小孩子有口无心。”

王夫人拉住她的手道:“我的儿,你年轻脸皮薄,不知道后果,岂不闻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你且说说,要紧不要紧的,我心里有数。”

袭人和王夫人又唠了半日,王夫人道:“可是我的精神真的不济了,一天天竟是坐在井里,怪不得宝玉惹老爷生气,他身边这么多个狐媚子,怎么得了?今儿就撵出去方可大家安生。”

袭人红着脸,欲言又止。王夫人知道她说完了丫头们,又不敢说主子们,道:“去年你说的那番话我还记得,按理说宝玉不该再跟姐妹们住在一起,只是娘娘和老太太的意思不好违。如今,林姑娘可经常去宝玉那里?”

袭人眼中含泪道:“这话不该奴才说,林姑娘性子忒古怪了些,辖制得二爷一点刚性也没有。去年夏天他们俩如此这般,我那时没敢说出来,只是日夜悬心,生怕有什么不才之事发生。林姑娘虽没什么,咱们二爷要是真出点什么事,奴才就是有一百个头也不够砍的。”

王夫人惊得目瞪口呆,道:“这还了得?宝玉是个实心眼子,说话做事每每有口无心。倒是林姑娘心眼儿多,不好办。一来是老太太的心尖子,二来无父无母投奔了来,所以众人多疼了她些,她要是出点什么事,传出去叫人说咱们欺负孤女。这事先放一放,改日给她寻一门好亲,出了门子什么丑都遮住了。可恨那个晴雯,仗着妖精似的模样,竟辖制宝玉,我岂能容她?你回去防着她些,别叫她在宝玉屋里睡觉。”

袭人听说给黛玉寻亲,知道宝玉不是娶黛玉为妻,心里稍稍踏实些。

王夫人道:“你头上的金钗好生眼熟。”

袭人笑道:“是宝姑娘给的,奴才原也知道自己不配,若是不戴,又辜负了宝姑娘的心。”

王夫人笑着点点头,道:“你怎么不配?宝姑娘知书达理,你今后要和她多亲近亲近,听听她的教导。”

袭人心里更有了底,欢欢喜喜退了出去。回到怡红院,只见晴雯等人正在厢房吩咐撵了坠儿。袭人笑道:“又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一时我不在,就出事故。”

晴雯冷笑道:“我们怎么比得你这么个贤良人?这么大的怡红院,原是姐姐一人照顾,宝玉也是姐姐一人伺候。你既能干,只留你一人,我们都散了罢了。”

袭人被她迎头一顿嘲笑,登时脸色通红,待要和她吵起来,又低了自己姨娘的身份。只因自己和宝玉的事被她闯见了,也要防备她说出去。笑道:“晴姑娘这是怎么啦?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坠儿怎么惹了姑娘,说出来叫婆子们打一顿就是,何必妹妹亲自动气?”

晴雯道:“姐姐是真不知道?平姑娘的虾须镯不是姐姐发现的?这会子又充好人!这小蹄子手脚不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打着骂着也不改,今儿又偷了四姑娘的簪子。为什么不撵了她大家干净?”

袭人无话可说,何况这个坠儿也并不是自己的心腹,就笑道:“依你就是了,也值得着急。”

晴雯笑道:“倒不是着急,只是这小蹄子太不争气。我很见不得那起子鬼鬼祟祟的人。”

袭人心中恼怒,这个晴雯,几次三番说自己和宝玉鬼鬼祟祟,今儿骂坠儿也不忘捎上自己。她且得意这片刻吧,太太就要撵她了,大难临头了还不自知!

脸上却不露声色,一笑而过。

宝钗在蘅芜苑也听说晴雯撵了一个小丫头,名叫坠儿。忽然想到自己去怡红院找宝玉闲谈,那晴雯在外边闲言碎语,说‘什么宝姑娘、贝姑娘,有事没事,跑来坐着,三更半夜也不叫人睡觉。’自己住在姨妈家里,大表姐是贵妃娘娘,自己家里泼天的富贵,谁不高看一眼?偏一个丫头子也敢给自己脸子。她还以为背地里嘀咕自己听不见呢,不知道怡红院里到处是自己的人,老叶妈早把这话告诉莺儿了。

还有那个坠儿,不就是和小红要好,在滴翠亭替贾芸和小红传递信物的小鬼头?自己倒要做一回好人。

想到此,宝钗吩咐莺儿拿了二十两银子去看坠儿:“你叫她安心在外边玩几天,改日我求了太太,还叫她回来。”

莺儿不解:“姑娘,一个不干不净的毛丫头,理她干什么?就看她,也不用这么多银子,一两吊钱就可以,最多几钱半两银子顶天了。”

宝钗冷着脸道:“你懂什么?”说罢,换了一件蜜合色的半新不旧的褂子,青莲色的裙子,整了整鬓发,前去找凤姐说话。

却说王夫人正准备到怡红院亲自视察一番,看看除了袭人所说的几个狐媚子,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忽见邢夫人打发陪房王善保家的送来一样东西,说是傻大姐在园子里捡到的。王夫人一看,吓得脸色煞白,原来竟是一个绣春囊!园子里只有一些姑娘丫头,怎么跑出这么个东西来?这要是传出去脸面性命何存?这个凤丫头是怎么管的家,凡事也太不经心了!亏老太太还不知道,不然可丢了这素日的脸了。因找凤姐商量,凤姐也吓了一跳,献计不如趁夜里查抄一番,把那些难缠的都撵出去。

王夫人点头道:“早该如此,尤其是怡红院有一个眉眼长的像你林妹妹的,叫做晴雯,妖妖乔乔,是个狐媚子,你仔细看看。再有,宝丫头那里不可去,她原是亲戚,咱们不可冒犯了她。”

凤姐笑道:“这是自然,哪有查抄亲戚的?林妹妹那里是不是……”

王夫人哼了一声,道:“照你这么说,大姑娘那里要给面子,那四丫头那里要不要给东府面子?二丫头那里要不要给大老爷面子?合着就查探丫头和宝玉,一家子就只我和老爷没面子?看你当了这几年的家,倒越发糊涂了。”

王熙凤红着脸不敢再说,讪讪地站了一会儿,见太太没事吩咐,悄悄退了出来。

查抄的结果不必细说,拿住了迎春的丫头司棋,晴雯等人却是清清白白。

王夫人也不管这些,径直带人到了怡红院,恰晴雯生了病,又在查抄之夜和王善保家的吵了一架,病势转重。王夫人命人将她拖出去。可怜晴雯病得蓬头垢面,气喘吁吁,被两个如狼似虎的妇人架着就走。

王夫人犹不放心,将怡红院所有之人连最小的丫头挨个看了一遍,问:“谁是和宝玉同生日的四儿?”

四儿心惊肉跳,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不过自己原没在宝玉跟前多待,且生的又不是很出色,为什么竟然也被告了?

王夫人见她虽不及晴雯一半,却也有几分水秀,且举止打扮不俗。冷笑道:“是你说同生日的就是夫妻?好个不知羞耻的丫头!打量我隔得远,什么也不知道。可是我身子虽不来,心耳神意全在这里,难道我统共只有一个宝玉,就那么放心,白叫你勾引坏了?叫她家里人来领出去。”

四儿听了,如五雷轰顶,这原是一句玩笑话,怎么太太竟然知道了?到现在才知道人心险恶,这怡红院竟然布满陷阱!

又要撵芳官,道:“唱戏的自然是狐狸精,不但她,连那藕官等人也找她们干娘领出去。”芳官冷眼在屋子里扫视一周,在袭人麝月秋纹几个人中看来看去,一句话也不说。

贾宝玉在一边惊疑不定,看王夫人盛怒,所责之事皆平日之语,知道说也无用,定无法挽回的。待王夫人走后,扑到床上放声大哭,袭人劝道:“你这会子哭也不中用,果然舍不得晴雯,等太太火气消了,再叫她上来也不迟。”

宝玉道:“晴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这样急急地撵她?”

袭人道:“只怨她生的太好了,未免轻佻些,像我们这么粗粗笨笨的才安分守己。”

宝玉冷笑道:“她虽生的比别人强,却也安分守己,没挡住别人的道儿,怎么就被人暗算了?可怜她就像那刚抽出嫩箭的兰花,被送到那猪圈里,不知道能熬几日?”

袭人笑道:“何苦咒她?她正病着,忌讳这话。”

宝玉哭道:“她是活不成的了,你不见咱们阶下的海棠花,无缘无故就死了一棵,可见是应在她身上了。”

袭人生气道:“真真这话糊涂,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凭她再好,也越不过我去!海棠花枯萎,也该应在我身上,想是我要死了。”

宝玉哼了一声道:“你是有名的贤良人,你死了,岂不可惜那二两银子一吊钱的月钱?”说罢也不理她,闷头就睡。

袭人原先每每和宝玉意见不合,只要假装气恼,宝玉必定虚声下气委婉求她。没想到为了晴雯他竟然说出这么绝情的话,可见晴雯在他心中与众不同。幸亏晴雯走了,宝玉生气也是一时的,过几日必会回心转意。要是那个妖精还在怡红院,越过自己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