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生辰就要到了,林黛玉百感交集,她是自己母亲的亲娘,自己的亲外祖母,如今决裂到这般境地,母亲地下有知,情何以堪?
陈星云也是贾母的外孙,黛玉因问他打算怎么办。陈星云笑道:“即便关系再僵,大面上还要过得去。妹妹你不愿意出面,由我单送一份礼,却写上你我二人的名字,派我的人送去就是了。省了许多尴尬。”
黛玉听此言有理,道:“星云哥哥是客居,礼物还该由我出才对。”
陈星云道:“哥哥虽然是客居,却是在中原经商的,没地方扔的破东西还有几件。好歹拿一件就行,妹妹不要操心了。”
黛玉知道他不难于此,也不多争执。只见陈星云吩咐取一套紫檀架子珉石镂雕夔龙落地大屏风送去,贺单上写上外孙陈星云林黛玉恭贺外祖母寿辰。
第二天,便有尤氏和李纨求见。黛玉笑着对陈星云道:“都是你送礼太重惹的祸,引得人家上门。我虽然被贾家算计,这两个人和我并无过节,请她们进来吧。”
尤氏老了许多,穿戴也不像以前绫罗柔滑,金翠灿烂,和李纨一样朴素。李纨却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想来这场抄家的灾难对她影响不大。
姑嫂寒暄几句,黛玉因问:“大嫂子是轻易不出门的,因何凤姐姐没有来,却是大嫂子和珍大奶奶来了呢?”
李纨叹口气道:“凤辣子如今也不是辣子了,病得七荤八素的,哪里挣扎得起来?亏平儿是个有良心的,和巧姐儿两个人精心伺候着,不然,她是拖不到这会儿的。”
黛玉没料到凤姐病得如此,不禁恻然心酸。想凤姐是个多么心高气傲的人啊,八面玲珑,行为果断,却被病拖垮了。忙问:“她得的是什么病?请哪个大夫看的?”
尤氏却有些幸灾乐祸,以往她就受过王熙凤的没脸,被她撒泼揪住自己又啐又骂,大闹了宁国府,惹人笑话。尤二姐虽然不是自己的亲妹子,毕竟也是名义上的妹妹。王熙凤害死二姐,显然是不把自己看在眼里。她病死才好,阿弥陀佛,现世现报!因笑道:“姑娘不知道,如今贾家不比从前了,虽然老太太还在,却已经分了家。他们那边大老爷不在了,琏兄弟丢了官,哪里有钱给她看病?可不是硬扛着嘛。以前管着家,威风赫赫,作威作福,上上下下的人谁不怕她?这都是都是她往日聪明太过了,折了寿。”
李纨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过是生了一场病罢了,如何就扯到这上头了?”
尤氏自悔失言,红了脸,想辩解几句,又怕越描越黑,索性不说话。
黛玉知道王熙凤得罪过尤氏,那里头的事事非非她没兴趣深究。王熙凤虽然厉害,在姊妹们情分上却还好,也肯关照自己。黛玉不忍心她病着没人管,暗暗打定了主意。
李纨笑道:“昨儿陈兄弟和林妹妹送来寿礼,老太太见了十分喜欢,想起妹妹来很是伤感。妹妹一走也是许多天不来了,能不能看着老太太的面子,冰释前嫌,跟咱们回一次家呢?”
黛玉笑着摇摇头道:“大嫂子别怪妹妹说话太直,黛玉离开贾府,贾林两家已经恩断义绝了。后来和姨妈回去,只是陪同姨妈而已。就是这礼物,也是星云哥哥的。黛玉是再也不会回贾家的。”
李纨道:“妹妹受的委屈嫂子都知道,老太太也是心疼妹妹的,只是比起宝玉自然是差远了。老太太说了,今儿我们俩请不来妹妹,明儿她亲自过来。”
黛玉一皱眉,老太太真的这么想念自己吗,还是另有所图?紫鹃进来道,饭已经摆上,请姑娘和二位奶奶花厅用饭。
吃了饭,尤氏和李纨见说不动黛玉,只得告辞。黛玉吩咐红菱带人跟着,去给王熙凤看看病,如果贾琏没有钱,就用林家的钱给凤姐儿抓药。
很晚,红菱才回来,说凤姐情况很不好,病已然很重,却不得好好将养。巧姐哀求她常过来给母亲看病。
黛玉道:“你答应了吗?”
红菱笑道:“姑娘还没有发话,我怎么能轻易答应呢?”
黛玉道:“你上点儿心,给她好好看看,在贾家那段时间里,她对我还不错。”红菱连忙答应。
王熙凤病情见好,巧姐对黛玉心怀感激,和平儿一起来看望黛玉。黛玉见巧姐生的聪明伶俐,却只是略认得几个字,并不懂诗书,心里替她惋惜。有心留下她,她只是担心妈妈,只得由她去了。
转眼贾母寿辰,礼部奉旨,钦赐金玉如意一柄,彩缎四端,金玉环四对,帑银一千两。元妃送来金寿星一尊,沉香拐杖一枝,迦南珠一串,二十两的大金锭四对,大银锭四对。荣国府悬灯结彩,鼓乐喧天,一时宾客盈门。贾母强打精神接待贵宾。虽然薛宝钗极力支撑,酒席的规模已经不能和去年相提并论了。
嘉荫堂献茶更衣,至荣庆堂拜寿入席,吃酒看戏,饭毕,复回嘉荫堂更衣,另献好茶。北太妃客气,请府内姑娘相见。
贾母笑道:“那一辈的都出了阁,小一辈的只一个,年纪太小,不知礼仪。”
西宁王世子夫人笑道:“老太君,就请巧姑娘出来何妨?”
贾母吩咐:“叫姐儿出来,喜鸾陪着。”
巧姐和喜鸾出来,请安问好而已。北太妃拉着手极力夸奖,命人打点两份礼物过来,每人一对金玉镯子,新巧宫花一对。别人也各有见面礼。西宁王世子夫人看巧姐落落大方,端庄俊俏,暗暗点头,和穆畹芬交换一下眼神。
巧姐和喜鸾正要回去,穆畹芬拉着巧姐笑道:“巧姑娘果然是个好的,你看那外边好香的桂花,你陪我看看桂花可好?”
巧姐不知道穆畹芬的身份,西宁王世子夫人笑道:“这是我妹妹,我早听说贵府园子精美,今儿才得逛一逛,二位姑娘陪陪咱们可好?”
贾母道:“喜鸾,巧姐,你们好生招待贵客。”
穆畹芬看着桂树,想试一试巧姐的诗情,故意念了一首李易安的词,曰:“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风度精神如彦甫,大鲜明。 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结苦粗生。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
巧姐并不懂诗,在家里闲得无聊,惜春也给她读过几首,说李清照有一首写桂花的极好,她倒记得几句。因笑道:“我也不会写,只记得李清照的一首鹧鸪天很好。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下面的半阙她已经忘了,索性就没有念出来。
这半阙词唬住了穆畹芬,她以为巧姐已经知道她念的也是李清照的,而且巧姐的这一首比她念的这一首好。
看到巧姐也懂诗,人也大方得体,穆畹芬又闲聊了几句,起身告辞,回家给西宁王说贾家姑娘很好。西宁王十分喜欢,决定等过了中秋就派人前去提亲。
巧姐什么也不知道,只当陪着客人逛了逛园子而已。客人走了,她惦记着母亲的病,急忙去看望母亲。红菱正给王熙凤看病,迎春也在。王熙凤脸色少了一些死灰色,却依旧憔悴得吓人。
王熙凤问问前边的情景,笑道:“你是还小,要是大几岁,我还以为西宁王府相看你呢。”
巧姐红了脸,撒娇地叫了一声:“妈,瞧你。”
王熙凤笑道:“你们看,妞儿害臊了!我也是造孽多了,焦了尾巴稍子,只得了这么一个孽障。我活着还好,我死了她该依靠谁呢?没有安置好她,叫我如何能闭得上眼!”说着就伤感起来,拿起枕边的帕子擦泪。
迎春虽然沉默寡言,这屋里只有她还劝得王熙凤。因笑道:“人吃五谷杂粮,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何至于就说这样的丧气话。嫂子正当年身子壮,红菱姑娘医道高明,很快就会好的。”
红菱笑道:“二奶奶放宽心吧,红菱医道虽然一般,也敢保证能把您的身子调理好。”
巧姐推了推妈,撒娇道:“您看看,人家神医都打了保票了,您要是再不好好保养自己,就是成心让女儿不自在,我可不依了。”
王熙凤口里答应着,心里却一片凄凉。因这次抄家入狱,自己害尤二姐的事大白天下,贾琏恨透了她。娘家的势力已经没有了,自己多年积攒的私房也都没有了,同床共枕多年的丈夫弃她如敝履,这个身子疾病缠绵,她早已没有了生念。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巧姐。自己死后,巧姐怎么办?平儿看着还算有良心的,就是不知道以后没有自己镇着会怎么样?那个秋桐,简直就是前世的冤家,巧姐是嫡出的姑娘,本来不必在乎一个半奴半主的东西,就怕贾琏那个棉花耳朵,被一阵枕头风吹得昏了头,巧姐可就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