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挽红楼之玉亦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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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上回说到胤禩要将‘婚事取消’,黛玉听了,有些恍然,怔怔转过头来,看着他,好像没有听明白。

胤禩低头,好半晌,静静一笑,说道:“我自小长大,凡是我想要得到的东西,不惜任何代价,都一定要得到,我曾经一度觉得这是因为我对这些东西喜欢至深,情动所致,尤其,在十年前一次灯会上,当我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暗暗下决心要‘找到她,接近她,今后和她吃饭一起,玩乐一起’的时候,我更认为,这种不服输的抢夺和坚持,就是因为喜欢。”

“可今天看到你哭,看到你为了不成婚,竟然宁愿一死,我的想法忽然就变了,就在刚才,看到你踏进水里,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那好吧,放了她吧,放她走吧。我才知道,我一直都错了,之所以对那些东西非要不可,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在得与不得之间,牵涉到的是一个人的荣耀,尊严,地位,还有别人眼里的形象,如果真是为了喜欢的话,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都可以放弃。”

胤禩的声音轻若耳语,很平静,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可在寂静的空气中却又很清晰,黛玉一语不发,只是将眼睛渐渐移开了。

胤禩笑道:“鞋子都湿了,赶快回去换了罢?”

见黛玉不动,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黛玉这才幽幽说一句‘不必了’,将衣服脱下来,放在石头上,自慢慢站起身走回去。

身后很静,显然胤禩没有走,他在做什么?在发呆?在目送自己么?黛玉不得而知,在方才的某一刻,她觉得,也许该谢他的,不过,谢他什么?谢他终于仁慈一回,没有叫自己今后的命运葬送在他高贵身份的欺压之下?还是谢他从死神手中把自己拉了回来?可这一切,难道不是拜他所赐?

那些看似出于内心深处的表白,换作别人,也许会为之动容,可黛玉却没办法,他身份高贵,可以翻手云雨,他的一个决定,可以顷刻间葬送许多无辜的生命,他可以设一个局,让忠直的老将军屈死,也可以一句话,逼得自己走投无路,也许他说出的是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衷肠话,可是,她就是没办法感动,南川还在他手里,生死未知,前途不定,即便他对她是关心的,这种情意她也绝对不能承受,他二人本就是陌路人,思想不一,步调不一,就像那件披在她身上的袍子一样,再暖,也是一定要毫不犹豫的物归原主的。

胤禩果然信守诺言,取消了婚事,贾府人下向来知道这个贝勒爷是想什么做什么,行事出其不意的,可是这个决定,着实又众人私下哗然一场,胤禩的态度很坚决,取消了就是取消了,没有向别人解释的必要,哪管贾府做了多长时间的准备,费了多少心思,自然,贾府也是不敢多问的,唯恐惹怒了这位神道,祸及自身。

可不代表不敢猜测,尤其是那些一心巴望促成此事的人众,王夫人忙碌一场,想着贾府跟着借黛玉的光,不想结局竟然如此,失望至极,满腹的懊恼无处发泄,便私下对凤姐等人说‘八爷权衡再三,必然想到了林姑娘的不好,后悔了,所以退了亲事,这也只能怪林姑娘自己不行,有福也没的享的!’言语间颇恨恨的,凤姐也唯有说是劝慰而已。

因此事不了了之,贾府人对黛玉的态度也忽然急转直下,不久前潇湘馆络绎不绝,上下皆来拜访,这会儿八爷不喜黛玉的谣言盛传,使得黛玉的地位仿佛也忽然间跌下许多,渐渐地竟只剩几个星星缕缕的人偶尔来走动走动,但凡来了,也不过说上一两句也就走了,极见生疏,黛玉曾还不知旺时为何而旺,如今突然萧条,竟一下子都想得通了,因她本来就是喜静不喜动之人,亦不喜和贾府那些人过多往来,如今这样,倒更坦然,而想及贾府拜高踩低,趋炎附势的嘴脸作为,心中暗笑不屑,因思:经此一事,贾府于我已无情分可言,待哥哥回来,我们终究还是搬出去的为是。遂定下此心,因悄悄书信一封给林珑,一面告诉平安,一面劝其快回,不提。

话说胤禩自取消婚事,终日不出聆风居,或独自一人饮酒买醉,或埋首书房,彻夜读书,话少了许多,人也较之从前萎靡许多,一时将外事都没了心思,虽并没怎样行威使权,下人们每日还是战战兢兢度日,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暂时的平静罢了。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四处相安无事,倒也无从多述,且说自胤禩与黛玉两断,再无牵扯之后,别人倒罢了,却将那贾琏激起了一番心思,原来当日贾府开支日见颓丧之时,那贾琏就有向黛玉动心思的念头,倘若借来了钱,不但可暂解贾府燃眉之急,显得自己有手段,也可私下拿来挪用别处,‘左右她那些钱放在她手里,都是死钱,不用白不用的’,后经王熙凤旁敲侧击,知借钱未必能行,又因胤禩属心黛玉,恐生事端,无奈之下,姑且暂罢。

而如今胤禩和黛玉婚事取消,那贾琏眼见黛玉荣华无望,耳中听着大家议论,方知道胤禩心思:原来不过是一时看中了林妹妹美貌罢了,如今又反悔,富贵公子本就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况他又生于皇家,喜新厌旧些,也是正常。又兼贾母沉默,贾府上下如今对其都有些淡漠的意思,那贾琏一方心思便活了起来。

你道贾琏所想何事?原来许久前贾琏曾为此事招朋买醉,席间曾有一名叫贾若给出过主意,因他问得林家的钱都让林珑把着,那林珑又是狡猾的,未必就能借钱,倒不如兵行险招,索性寻一人将黛玉绑架了,硬逼着林珑拿出钱来,若林珑真重视黛玉,不愁他不依。

那贾琏方听到这个法子时,深为其骇然,忙说不可,不肯施为,此后也未曾动过这个念头,只是今昔不同往日,便欲一试,因思:倘若不是逼到这份上,我也断不肯如此的。左右又不是真的,不过吓唬吓唬林兄弟罢了,若真糊弄来了钱就罢,若不能,也不能就真把林妹妹怎么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遂说服自己,这边打听到林珑身处之所,书信一封,着人送去,一边算着日子,悄悄和贾若合谋准备,买通下人,连凤姐尚不知道,转眼几天已过,这夜晚饭过后,园子里果然有一处角门悄悄开了,便有一与贾若平素极好的,名唤崇喜者,偷偷遣进来,仗着夜色浓黑,一路藏藏掖掖,躲躲闪闪,因先前与贾琏通过气,知道这会儿黛玉照例要去贾母处应景一回,尚未回来的,便藏了距潇湘馆极近的一处花丛里等着,回思贾琏的话‘你只见那穿着白衣服的,最纤瘦,最标致的小姐,便可下手了’,心中谨记,不敢有忘。

园子里常有丫头们走动,那崇喜半声不敢作声,别人亦不知道这里藏着人,约莫过了一炷香时候,果然园子里渐渐下来了人,丫头们环绕簇拥,悉悉簌簌跟着,也分不清是哪个,远远看去,个个香红软玉,娇艳柔弱,着白裙者竟有三个,说说笑笑,好不热闹,那崇喜本来等得心焦汗出,这会儿见生出这么多白裙子来,心下便有些慌了,早将一个后背湿透,想道,今日一来,定要功成领钱的,万没有这么去了的理,可眼前又着实不知道哪一个才是那林姑娘,若贾琏也在,定要问个明白,偏生贾琏又不在这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便生一思:我且这里悄悄等着,到时候她们分开,瞧着哪一个顺那竹院子去,再行计较。

不一刻,人群走近,又渐渐说笑走远,从崇喜眼皮底下过去,竟没一个去‘竹院子’的,那崇喜不禁生疑纳闷:难道链二爷告诉的错了?探头瞧去,见潇湘馆尚灯烛昏昏,窗内黑影暗闪,朦朦胧胧,也不知是哪个,心中更没底,这人本是为的钱财,方行此事,这会儿本以为万全的,不想人没劫持到手,倒弄得心中狂跳,衣服湿尽了,好一顿抱怨贾琏等人的不周全,左右无法,便道:罢了!也算我没这财运!若被人发现,倒难办,倒不如现在出去,不赚他那份银子就罢了!

正定下心念,将要走时,谁知事情忽转,也是老天眷顾,却见一个极袅娜,极美貌的女子从小路那边转过来,彩绣的衣服裤子,外边罩着一个绒白的披肩,直垂下腰来,正是方才三个白衣女子中的一个,这人不由得一怔,暗想贾琏所说,与面前女子无不对上,袅娜纤巧,美貌标致,所行方向也正是潇湘馆,若不是林姑娘,又是哪个?——原来方才不过是跟那些姑娘们走了一段,又折回来罢了。

遂心中又跳起来,念了十几遍‘佛祖保佑’,见夜黑人少,女子身边并无一丫头跟着,连忙弯腰潜了出去,渐渐跟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