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还是那匹大黑马,车,也还是那辆实木马车,行进的路线,还是西南方向,行进的速度,还是不紧不慢,惟一不同的,是此行除了晚蓝和利飘雪,还多了另外两个人。
其中一个,自然是那位“不知道德节操为何物”的白轻云白大公子,至于另外一个,则是暂时被利飘雪抓来充当车夫的命苦的允州分舵陈镖头。
经过十几日的调养,兼之有白轻云带来的所谓“特效药”,晚蓝的背伤竟然以近乎神速的速度痊愈了。
见晚蓝康复了,暗自为白槿局势忧心的利飘雪,自然不愿再在允州这个小地方多呆,于是他们便商讨起启程之事来。
依利飘雪之意,自然是骑马来得快些,偏晚蓝不会骑马,而原本亦同意骑马的白轻云,在闻得晚蓝要独自一人乘坐马车后,立时放弃骑马的念头,定要跟她“同乘一车”,说是好与她“培养培养感情”。
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晚蓝早已充分了解了白轻云那“有乱添乱,无乱造乱”的个性,也就不以为意。但是利飘雪闻言却蹙紧了眉头,让一个长得不算太差的女子和一个随时会化身色狼,毫无节操的家伙单独待在马车里?
于是骑马的想法被摒弃了。三人最终挤在了不算大却也不显得挤的车厢里,陈镖头则奉命接替了之前自家主子亲力亲为的“车夫”工作。
“蓝蓝~~”车厢内,白轻云无视利飘雪自他来了后就一直锅底灰的脸,窜到晚蓝旁边蹭啊蹭的,一直将她逼到最里面的角落才停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喜欢什么东西呢,首饰?衣衫?还是其他什么的?你告诉了我,待会儿到前面的市镇打尖住店时,我才好买来送给你……”
话音未落,他已被晚蓝一把推开,跟着没好气道,“白大公子,您老要是发情了,请到妓院或是倌倌馆里摔银子去!”她敢打赌,他绝对是故意的!这家伙天生一善惹麻烦添乱的主儿,若不是有什么目的,他是绝不会十数日如一日的“调戏轻薄”于她的,只是,她暂时还不是很清楚那目的罢了。
白轻云瞟了利飘雪一眼,又顾自妖娆一笑,道,“可我就是只喜欢蓝蓝你一个人呀!”当日他到达允州后,不过一两日的功夫,便已判断出利飘雪与晚蓝之间有问题,于是秉着自己“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原则,他将自己的“调戏对象”,自利飘雪变成了晚蓝,然后他果然如愿在利飘雪万年不变的死人脸上,看到了许多过去他所未见识过的各式各样的表情,真是不虚此行啊!
“切~!”晚蓝充分表示了她的嗤之以鼻,那样没操守没节操风流成性的家伙,岂会“只”喜欢一个人的?
“蓝蓝~~”白轻云作西子捧心状,故作伤心的拖长声音道:“你伤害人家了——”
“陈立,停车,下去!”一直黑着脸未出声的利飘雪忽然冷声道。
陈镖头闻言忙“吁~”的一声止住马车,依言跳下车去。
他正在猜测自家主子是不是良心发现,要放他回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去继续逍遥,就见一个泛白的物体,以极快的速度,自车厢里腾空飞了出去,尤其那物体还在“哇哇”惨叫:“利飘雪,你小子有种,我还会回来的……”
然后陈镖头对着那渐飞渐远的“物体”,低头默哀了瞬间,方抬头请示利飘雪:“主子,是继续上路还是?”
利飘雪似是心情不错,甚至微微扯了扯嘴角,“继续上路。”说完甩手放下帘子。
车轱辘继续不紧不慢的滚动起来。
里面晚蓝有点小小的担忧:“他被你那样踹出去,一定跌得不轻,不会有事儿吧?”
“自古祸害遗千年,他死不了的。”利飘雪冷哼道,随即在心里补充,只是会半死而已!因为他在踹他的同时,还快如闪电的点了他的穴,让他连施展轻功自救都做不到,哼!
“那他待会儿怎么赶上咱们呢?”晚蓝继续问道。
利飘雪撇嘴,“那家伙鼻子比狗还灵,跑起来也跟脱缰的野狗差不多,你不必担心。”事实上,他沿途都有留下自己师门所特有的标记,也清楚白轻云的本领,是以才会那般不留情的对付他。
晚蓝微微抽搐了一下嘴角,那家伙真是眼前这家伙的师兄吗?怎么这么没有同门爱呢?!
天黑之前,他们抵达了胤国紧邻允州的边境城市裴州,下榻的地方,自然是神龙镖局的裴州分舵。
果然如利飘雪所说,白轻云在他二人坐上饭桌后一小会儿便赶到了,只是衣衫褴褛,头发蓬乱,脸上还有几道长短不一的刮痕罢了。
“利飘雪,你够狠,今日之仇,我一定会报的。”白轻云拖拉着脚上原本为白色,此时却看不出是什么颜色来的破鞋,走到饭桌前一屁股坐下,撕下一条鸡腿,狠狠咬了一大口,才怒视着利飘雪咬牙道。
“随时奉陪!”利飘雪显然未将他的怒火放在眼里,优雅的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嘴里,细嚼慢咽吞下,才凉凉的道。
白轻云用空着的那只手哆哆嗦嗦指着他,正要回嘴,就见他放下碗筷,起身大踏步去了,他未来得及出口的恶言,就这么生生卡在了喉间。
晚蓝见他那副吃瘪的样子,心里好笑,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是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也跟着去了。
次日上路后,白大公子显然未吸取教训,仍是在马车里无所不用其极的挑衅利飘雪,后者却是连个瞟眼儿多不给他,更别说正眼了。至于晚蓝,亦学着利飘雪直接不甩他,没了对手的白轻云,在上蹿下跳了几个时辰后,只得讪讪的退了角落里,装他的“男版小白菜”去了。
打打闹闹的走了二十来天,利飘雪说到了。
闻言晚蓝忙掀开车帘往外瞧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大气磅礴的城门,城门正上方,赫然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白槿”!
“我们到胤国首都来做什么?我好似未听说过这里有什么值得一游的名胜或是古迹啊。”一边看着城门口人来人往的熙攘景象,晚蓝一边好奇的问着一旁的利飘雪。好歹在龙游已生活了两载有余,又是一直生活在楚国的权利中心,是以她虽然一直足不出户,也对三个国家的风土人情和局势有个大致的了解。
利飘雪迟疑了片刻,方淡淡道,“再过些时日,就是我母亲的生忌,我想先回来祭拜祭拜她。”
楞了一瞬,晚蓝才恍然道:“原来你是胤国人!难怪你对路途都这般熟悉呢。不过能看看你从小生活的地方你的家,也胜过那些名胜古迹许多了。”
闻言利飘雪并未接话,倒是白轻云摇着手的扇子,妖娆一笑,旋即意味深长的道,“我敢向你保证,此行一定会让你终身难忘的。”
他刻意咬重的“终生”二字,让晚蓝的心忽然没来由的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但一转头看到利飘雪那张自己熟悉且信任的脸,她旋即释然了,一定是连日来赶路太累了,才会让她产生那样奇怪的错觉。
“陈立,进城后直接往府里去。”张望了一小会儿,利飘雪吩咐陈镖头道。
“是,主子。”陈镖头应罢,驾起车进了城门,便往东南方向去了。
这是晚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领略白槿这样名列龙游三大城市之一的大城市的风采,其兴奋好奇,自是可想而知。
但见她不时将头手伸出窗外,探着身子观看沿途林立的商铺和来往的行人,有几次她甚至让陈镖头停下马车,就透过车窗,向路旁的小贩们买了几样吃的玩的小玩意儿,让利飘雪和白轻云都看得啼笑皆非。
好不容易闹市区走完,马车转道一条幽静的青石小巷,渐行渐深,终于在一所有着四间兽头大门,两旁各蹲立着两只巨大大理石狮子,正门上挂着一个题有“敕造摄政王府”匾额的华宅前停下了。
一直掀着车帘一角偷瞄外面景致的晚蓝,忽见里面有一大群人小跑着迎出来,不由回头白着脸,结结巴巴问利飘雪道,“你……你不要告诉我,这……这里就是你的家?”
利飘雪微微颔首道,“正是。”
然后晚蓝就愣住了。
打死她她也想不到,利飘雪的真实身份,竟是胤国两位摄政王爷的其中之一!先前在渝州行宫时,她曾见过胤国另一位摄政王五王爷,记忆最深的,就是他被楚御天和宇文飞逸联手说得没有还嘴之力,最后还是胤国那位小皇帝出言为他解了围。
当时她就在想,就他那道行,要作一国的摄政王,只怕还有点欠缺,然胤国竟仍能让楚衡二国不敢小觑,那么另一位摄政王的手段,定是高明得紧,当时她还曾对那个素未谋面之人心生景仰之情,认为只有清朝那位文韬武略的摄政王多尔衮才能与之媲美。
却没想到,让她心生景仰的那个人,竟一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么,跟随他而来的自己,是不是又会随之身不由己的被卷入残酷的政治斗争,或者其他什么杀人不见血的斗争中呢?还有,利飘雪为什么要一直瞒着她呢?她与他两年的交情和几次三番出生入死的情谊,都不还足以让他对她据实以告吗?自己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呢?
一连串的问题,压得晚蓝从跟着利飘雪白轻云进入王府,到被一群丫头簇拥着沐浴更衣,再到用毕丰盛奢华的晚餐,被才刚那群丫头送回自己那间暂居的富丽房间这么长的时间内,一直都是恍恍惚惚的。
还是到躺到内室那张华美精致的柔软大床上后,她才终于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之后,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她得离开这里!
楚宫两年多勾心斗角的生活,已经让她对那些所谓的皇室朝廷的显赫人物,有了本能的排斥和不喜,即便那个人是对她有恩,而她又很有几分好感的利飘雪。
她凌晚蓝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之前她既然能为了那八字都没一撇的自由,而不惜“出卖”自己的肉体和尊严甚至性命,那现在她同样可以为了身心愉悦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舍弃报恩的念头和心动的对象!欠利飘雪的情,就让她以后再想法子还吧。只是一想到这样就要与利飘雪分开,她的心,忽然隐隐的酸痛起来……
次日天才刚亮,晚蓝便起得身来。也不要人服侍,她忙忙自己梳洗妥了,换上男装,才招手唤了一旁的丫头过来问道:“利飘雪的房间在哪里?你可以带我去吗?”
那丫头忙福了一福,恭声道,“回小姐,王爷天不明就上早朝去了。”
“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奴婢也说不好。王爷此番离京几月有余,朝中有许多军国大事都等着他处理,只怕不到天黑,王爷都没法回来。”
挥手示意丫头退下,晚蓝低头沉思起来。或许,她正可以趁着利飘雪不在的这段时间离开,只要给他留书一封说明一下情况即可,这样既能避免离开时彼此伤感,也能避免他出言留她——她心里实在没底,面对他的挽留,她到底会不会动摇?
一拿定主意,她忙扬声唤了刚才那个丫头过来,令她去与自己取了文房四宝来,然后她提笔刷刷写下了一封言简意赅的辞别信置于桌上,便提起自己昨夜未及拆开的包袱,抬脚欲往外走去。
不想还未出了房门,就见白轻云摇着折扇慢慢走过来,一边还不时向经过的丫鬟们放电,惹得她们无一个不脸红心跳的。
晚蓝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才道:“利飘雪不在,告诉你也是一样的,就请你在他回来后,告诉他我自己一人游历去了,谢谢。”
白轻云没接她的话,反而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妖媚一笑,道:“呦~,这是哪家的美公子走错地方了?”
“白轻云我警告你,要发情找别人去,少来触姑奶奶的霉头。”晚蓝一把打掉他的扇子,没好气道。
他也不生气,仍是笑得一脸妖娆,“原来是蓝蓝(请念升调)啊!想不到你换了男装,倒更有一番风情……”
话音未落,晚蓝已掉头直接闪人。对付这个家伙,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彻底的忽视他。
“你这要上哪里去?”白轻云后知后觉的想起她才刚的话,忙撵上来问道。
晚蓝以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片刻,才道,“当然是去过自己想要的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啊。利飘雪那里,就麻烦你转告一声了。”
白轻云忙后退一步,摆手道:“要告诉你自己告诉去,别指望我给你做这个传声筒。”开玩笑,真要放走了她,他就别指望能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晚蓝撇嘴,“幸好我有先见之明,留了书信给他的,你不替我传信儿,他也能知道。”说完头也不回便往白轻云来的方向走了。
慌得白轻云忙命她屋里的丫头们跟上,他自己则飞身掠上房顶,转眼消失在了高高的院墙间。
这里晚蓝却不知道白轻云的难处,仍是心情大好的大步往大门走去,连沿途的亭台楼阁,水榭假山也顾不得欣赏了。
一时到得大门处,就见四个穿着一色劲装的侍卫迎上来抱拳道:“凌姑娘早安。”
“你们也早安啊,麻烦借过一下。”晚蓝笑道。
“敢问姑娘是要到哪里去?”其中一个侍卫出列沉声道。
晚蓝不笑了,“原来作摄政王府的客人,是不能随意进出王府大门的吗?”“客人”二字,她有意咬得极重。
果然四人都变了颜色,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忙赔笑道:“姑娘说笑了,实在是王爷临走时再四交代属下们,如果姑娘要出府,一定要寸步不离的跟着贴身护卫,所以属下们才会冒昧发问的,还请姑娘恕罪。”
“寸步不离?贴身护卫?”晚蓝冷笑着重复道,“他是将我当作犯人了吗?”心情忽然复杂起来,利飘雪的这一举动,是在侧面向她表示,他,并不信任她甚至是在防着她吗?就好像他不事先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样?
“姑娘误会王爷了,王爷只是怕姑娘人生地不熟,导致迷路或被坏人欺负罢了。”说话的还是才刚那名侍卫。
“如果我非要一个人独自出去呢?”晚蓝冷笑着反问,说完便欲往门外扑出去。
“那属下们就多有得罪了。”四人齐声应答的同时,人已如闪电一般,筑起一堵人墙挡在了她的前面。
骨子里从不轻易服输的性格,让晚蓝在面对比自己强大上许多的“人墙四人组”时,亦丝毫不示弱。但见她退后几步,高叫了一声,然后用尽全身力气,便往四人身上撞去——然后她终于有幸知道“蜉螵撼大树”是什么感觉了。
被紧跟着赶来的丫头们连扶带拖的强弄回屋里,晚蓝几乎气到绝倒,自己真的是错看利飘雪了吗?他到底为什么要这般强硬的留下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