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倾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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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这是一个初秋的早晨。

在这座苍翠欲滴的大山脚下,坐落着一座宁静的小院,满院的杂草笼罩在清晨的雾气中,在薄薄日光的映射下,越发显得青翠逼人。黄藤、紫藤及其他颜色的藤萝,俱伸着柔枝自屋檐下密密倒悬下来,随风轻摇。阶下遍植香草,星星点点的小花儿散布在绿叶之间,仿佛夜色中的点点萤火,当门的花架上,则爬满了带刺的蔷薇。

廊檐下,一位大腹便便、身着素色宽松衣衫的年轻女子,正来来回回的走动着。在走动的过程中,她还不时不小心碰触一旁垂下的藤蔓,五颜六色的花瓣立时扑簌簌掉满她的肩膀,与她平添几分异样的风情。

这名女子不是别个,正是游历至此忽然惊觉自己怀孕了,而不能再继续前行的晚蓝。

两个月前的某一天,晚蓝正骑马经过衡国辖下的一个战争尚未波及至此的小镇,忽然忍不住恶心起来。先她还并未在意,只当自己是吃坏了肚子,因此仍骑着马继续前行。

不料接下来几日,她呕吐得越发严重,几乎到了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人也因此而虚弱得不行了,她终于警觉起来,再一联想到自己的“好朋友”已连着几月未如期而至,她的心登时因狂喜而颤抖起来。

但只她仍不敢抱太大的希望,毕竟当初宇文飞逸给之前的凌晚蓝是下过绝育药的,而自己在来此后的头两年里,一直有与楚御天同房,亦不曾受孕过,所以她犹有几分怀疑,并一再暗自告诫自己要冷静,要以平常心来看待此事,不然她怕到时候证实自己只是吃坏了肚子,她会承受不起这两者之间巨大的落差。

怀着忐忑的心情,晚蓝找到了临近市镇上的医馆。

“恭喜夫人,您已怀孕四个月了!”当听到那个头发胡子俱已花白了的老中医说出这句话来时,晚蓝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又低头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终于忍不住喜极而泣起来。原来,上天还是眷顾着她的,不会一直一直的都给她苦难!

“真好,我有孩子了。”晚蓝一边小心翼翼地坐下摸了半天肚子,一边含泪微笑着说道,那情态像是一个喜悦的母亲期待自己快要出生的孩子:“宝宝啊,听到妈妈说话了吗?对不起哦,妈妈不知道有你了,不然也不会天天骑马,到处东奔西跑的折腾自己,妈妈差点害了你,你还好吗?”

看着仍作一身男装打扮,一脸憔悴且掩不住仆仆风尘却因得知自己有了孩子而喜极而泣的晚蓝,这位老中医不由好心与她道:“夫人,老朽有一句话,还请夫人千万放在心上。不管您有什么苦衷,又因何到了这里,又将去往何处,至少,眼下的情形,您是不适合再继续前行了,尤其才刚老朽还听您说您竟然还骑马,这可是大忌啊。还请您尽快回家或是找个妥善的地方先安顿下来,待生下孩子后,再从长计议吧。”

“家?”闻言晚蓝不由苦笑了一声,“我并没有家……”

老中医听罢,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委屈逃家出来的,因叹道:“如此可就麻烦了!不如姑娘就在此地,恁下或买下一处宅子,再请上两个老实的人服侍,安心待产罢。”后半句话儿他并未说出口——指不定就在这个待产的过程中,她的家人便找到她了呢?一个弱女子,要孤身带着一个孩子在外流浪,确实太凄惨了些儿。

晚蓝一想,老中医的话倒也大为有理,如今自己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倘不好生爱惜,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她就真的只有去死了,因感激一笑,道:“多谢老伯您的好意,我一定按您说的办。但只我初来乍到,于贵地难免有些儿不熟悉,却不知该到哪里去恁房子呢?”

老中医见她听了自己的劝,不由笑得越发慈祥,“姑娘如蒙不弃,老朽可以托人为您留意一下,好歹老朽在此地已生活了四十余载,认识的人到底多些儿。”

“谢谢您。”晚蓝由衷的感激一笑,道,“那我这会儿就先去客栈安顿下来,静候您的好消息了。”说着多多的付了诊金,便小心翼翼的往门外走去,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现在需要好好的吃上一顿饭,再好生的睡上一觉,不为别的,就为她终于可以做一个真正的母亲了!

芷云,我们终于又有孩子了!她的心忍不住又酸又甜起来。

行至门边,她忽然想起自己这会子犹身中剧毒,因忙转身奔回老中医面前,“老伯,不瞒您说,我先前中了一种慢性毒药,至今还未解,不知道会不会……,劳驾您再为我把把脉。”她的声音因焦急和忐忑而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老中医忙请她坐了才刚的位子,便闭上眼睛,细细号起她的脉来。这个过程,其实与才刚老中医诊出自己有孕时差不多,然晚蓝却觉得,这短短的几分钟,分明比一年还要长,尤其当她看见老中医那花白的眉头不自觉的抖了几下后,她的心攸地沉到了谷底,也是啊,连利飘雪和白轻云那么有本事的人,都对此毒束手无策,她又怎么能期望一个小小的市镇上,竟会有比他们还要高明的大夫呢?

“姑娘,依老朽看,姑娘并未有中毒的迹象。”老中医攸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晚蓝的满心忐忑,也让她的心重新飞扬了起来,“您确定吗?可是先前我确实毒发过两次了,要不您再与我好生瞧瞧?”

“既然姑娘不放心,老朽便是再为你诊视一次又何妨?”老中医爽朗一笑,说着又闭上眼睛,再次细细的号起她的脉来。

然这次诊断的结果,仍是说晚蓝身上没有中毒的迹象,这下换晚蓝讶然了,难道她从头到尾就没有中毒?可是这也不可能啊,她那天明明听见利飘雪与白轻云说了倘不紧着为她治疗,她便会很快毒发身亡的,难道她听错了?可是她又明明毒发晕倒过两次了啊?!还是这名老中医医术有限,竟不能诊断出来?

满心的疑虑,压得晚蓝心乱如麻,双腿更是软得站不起来了,万一她要生下一个畸形儿甚至根本没有机会生下孩子来,她该怎么办呢?

还是那老中医看不过眼,因安慰她道:“姑娘大可不必担心,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保持身体健康,心情舒畅,到时才好顺利诞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儿。至于您所说的中毒一事,亦有可能是老朽才疏学浅,暂时诊治不出来,但请您放心,老朽从今晚起,就开始一本一本的查阅医书,一定保得姑娘母子周全。”

晚蓝一想,眼下确实没有其他法子,因无奈一笑,道:“如此就有劳老伯了,你我萍水相逢,您就如此照顾于我,真让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所谓‘医者父母心’嘛,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老中医呵呵笑道。

又问了他一些孕妇宜吃与不宜吃的食物,及诸多注意事项,晚蓝方小心翼翼的告辞,牵着马一路打听着往镇上最大的客栈去了。

三日后,老中医不负所托,为她寻下了眼下她住着的这所宅子,因宅子的主人要举家南迁,赶着要卖,房子的价格远远及不上它本身的价值,尤其还有一位家在本地的经年老嬷嬷陆妈和两个丫鬟都愿意留下来,倒省去了晚蓝再要去雇人的麻烦,于是一主三仆,便在这里开始了她们安静祥和的新生活。

每一天,晚蓝都强迫自己尽量多的吃营养价值丰富的食物,哪怕吃进去之后很快又会吐出来;每一天,她都强迫自己保持愉悦的心情,哪怕她心里一直在为自己身上如定时炸弹那般凶险的毒而揪心,只因她知道,这是老天赐给她此生唯一做母亲的机会了,她不能亦不敢拿来开玩笑!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年底。

过年那天,天空忽然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因院子里只有晚蓝主仆四人,年的气氛也不热烈,照常平平淡淡的,然晚蓝的心情却甚好,晚上甚至穿起厚厚的大斗篷,抱着手炉放在已经很大的腹前,踱到廊下欣赏起雪景来,陆妈一直小心站在她身后,一脸关切的盯着她的肚子。

半夜时分,晚蓝被下腹传来的阵阵疼痛痛醒,凭常识她知道自己是要生了,忙扬声唤起外面的陆妈来。

于是乎,大半夜的,不大的院子忽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起来。

“使劲儿啊夫人,快看见头了……”两个产婆一左一右握着晚蓝的手,不时在她耳边说着这句千篇一律却一无用处的话。

晚蓝疼得满头大汗,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然别说孩子,连产婆已经说过一百遍“头快出来了”的“头”,也未见出来。

疼到天亮,晚蓝终于被疼晕了过去。

然她又很快醒了过来,只因陆妈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说:“你再坚持一会儿,飘雪很快就来了。”旋即一股热流透过她放在她前胸的手,源源不断传进了晚蓝的身体里,晚蓝只觉四肢百骸都因此而舒坦起来,人也奇迹般的重新有了力气。

但是,随着两个产婆异口同声,哆哆嗦嗦的“难产……”二字出口,晚蓝霎时又没了力气,因难产而死的古代女人,实在是数不胜数,她不以为,她有能那么好的运气幸免于难,只是,要让她就此放弃,却也决不可能。

“湘湘阿姨,请您让人去与我准备一大碗含盐的水来。”深吸了一口气,晚蓝忍痛命陆妈道,她现在需要补充体力,尽快将孩子生下来,不然时间一长,对孩子无疑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至于利飘雪一直有派人跟在她身后,甚至请了陆湘湘亲自来照顾她之事,眼下她是不想追究也无力追究了。

闻言陆湘湘脸上倒并无多少的吃惊之色,毕竟晚蓝的聪慧,她是早已从利沧海口中,知道得很清楚了的,因忙忙点头道:“我马上就去。”

一时生理盐水来了,晚蓝忙就着陆湘湘的手,一气饮了下去,方卯足了劲儿,又开始了下一轮的呼喊和用力。

疼到次日傍晚,晚蓝终于筋疲力尽,无论如何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来了,然孩子竟然还未能生得下来!

意识恍惚之间,晚蓝忽然看见芷云牵着一个刚能走路的孩子,含笑向她走来,她亦忍不住浸着笑容,向她母子伸出了手。

然就在二人的手要碰触到之时,一阵大力的摇晃,将晚蓝的神智摇了回来。费力睁开眼睛一瞧,眼前站着的人,赫然是利飘雪,只不过,他看起来胡子啦渣,瘦削了许多而已。

“你来干什么……,我……不想看见你!”断断续续的说完这句话,晚蓝不理会利飘雪在一旁“蓝儿,蓝儿……”的失声呼喊,再次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态……

晚蓝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次日的深夜了,睁眼一看,就见利飘雪正端坐在床边,胡子啦渣、邋里邋遢的闭目养神。

好不容易挣扎着坐起来,晚蓝欲无声无息的离开自己的卧室,却不料脚还不及着地,已被利飘雪轻柔的按回了被窝里。

“你终于醒了。”利飘雪的声音很轻,然却有着遮掩不住的欢喜和雀跃,脸色亦轻松了许多。

无声的偏过头去,晚蓝闭上了眼睛,不欲看他。

利飘雪知道她心里有个大疙瘩,也不勉强于她,只轻柔的为她捻好了被角,便急急地跑去端了一直热在汤婆子里的粥来,一口一口地喂晚蓝吃。

晚蓝想挣扎,然在看到利飘雪抿了一口粥在嘴里,俯身便欲用“非常”的喂法来喂她时,她只得恨恨的瞪着他,恨恨的就着调羹吃起来,心里犹在腹诽,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赖了?!

吃完了粥,晚蓝稍稍有些儿力气了,方想起竟还未见过自己用性命换来的孩子,然又不想主动与利飘雪说话,只得憋屈的背转过身子,躺在那里。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极轻微的呼吸声,晚蓝心里一个“咯噔”,忙转身一看,就见已经被清洗完毕并包好了的孩子,已放在她身边了还紧抿着小嘴儿,睡得正欢。

鼻子一酸,晚蓝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泪眼摩挲的抚上了小宝贝嫩滑的小脸,真好,她凌晚蓝终于有孩子了!

眼泪还未及滑落,利飘雪的手已轻柔的抚上了她的脸,“湘湘阿姨说了,月子期间若流了泪,以后是会留下病根的。”

“干你何事?”恶狠狠的回了他一句,晚蓝立时换上温柔的神色,眼珠也不错的继续看起孩子来。

利飘雪却不以为意,仍是一脸的温柔,“我已经为我们的女儿起好了名字,就叫‘雪蓝’,你看好吗?”

“我们的女儿?你想得倒挺美!”一对上利飘雪,晚蓝的神色立马又变得恶狠狠起来,“这是我一个人的女儿,与你一文钱的关系也没有!”

宠溺的冲她笑了一下,利飘雪轻叹,“你呀,永远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说着也不管她柳眉倒竖,他忽然一下跳到了床上躺下,“我已经两日两夜没有睡过了,眼下终于可以放心的休息了……”

“你给我下去!”手脚口并用,晚蓝一心想将这个忽然间变得无赖起来的男人推下去,奈何身体还很虚弱,竟不动撼动他分毫,没奈何,只得气鼓鼓的翻身起来,欲自己下床去,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然还未及起身,利飘雪长臂一伸,已将她捞进了怀里,旋即轻轻叹道,“让我抱一会儿好吗?”后面半句话他并未说出来——我已经八个月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许是被他那一脸的疲色触动了,晚蓝没有再挣扎,却也浑不自在,只能僵硬着身子窝在他怀里。她想问他:“那你的江山,你的天下,都不要了?”但却忍了忍,没有问出口。

“你身上的毒因为与之前宇文飞逸与你下的药相冲,已自动解了,所以,以后你都不会再受这两种毒的困扰了,我们都是因祸得福了……”喃喃说完这句话,利飘雪终于陷入了沉沉的梦乡当中,却仍未忘记紧紧的将晚蓝圈在怀里。

只留下晚蓝一人,心里是有酸有甜有庆幸,也许,这一切都是冥冥中早已由天注定好了的呢?

满足的看了一眼身侧正酣睡的女儿,晚蓝亦忍不住陷入了沉沉的梦乡,而她的手,则无意识反抱住了利飘雪的腰,神色间亦是从未用过的放松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