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内,紫色的幕帘之后,一个修长玉立的男子身形微晃,似乎站不稳,脸色苍白,唇上失了血色,一手扶着窗棂,一手紧紧捂住胸口,似乎喘不过起来。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外面缓缓离去的马车,他的目光,像是在望着黑夜来临之前,天地间的最后一抹炫丽的辉光,充满了眷恋和忧伤,似乎当那一道辉光过去之后,他的世界便要陷入永久的黑暗。他的神情是那么的专注,那一刻,仿佛天地万物都不存在了,没有任何的声音能入他的耳,没有任何的其他事物能入他的眼,他的眼中只剩下那在斜阳下缓缓而行的马车,仿佛,那是他心底深藏的最珍爱的东西,又仿佛是在与深爱的恋人作最后的诀别,那么的悲伤,甚至带了些绝望。他似乎想伸出手,可是抓不住,什么也抓不住。他那如一潭深水的眸子里包含痛苦,矛盾和挣扎。
直到马车转过御苑的假山,完全的看不见了,他仍是盯着那个方向发呆,渐渐地,幽深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破碎了。闭眼,痛苦地蹙眉,任痛疼撕裂胸腔。他修长的身躯颓然地顺着窗棂滑下,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彼时,站在一旁的华服少年发出一声惶急的惊呼。
“哥哥……”看到凌风呕血,凌霄心中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一扯,痛!他一把扶起凌风,眼中满是惶急和关切,“哥哥……你……你这是何苦,既然不舍得,为什么又不见她。”
“凌霄……这样做,我何尝不难过,但是,见了面,也只会让她担忧,徒增痛苦罢了。”
“可是,哥哥,你一定要一个人承受么?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她,你只有一个月可活,难道你不想她在这最后的一个月里陪伴在你身边么?你那么爱她,却要孤独地度过生命中最后的一个月么?”凌霄的声音满是悲戚。
凌风嘴角绽出一抹苍白的微笑:“凌霄,我怎可如此自私,她已为我承受太多。她本是不染纤尘的空谷幽兰,却因为我而染上了俗世的羁绊,虽然我从未要求过她如此,可是,她却执着地承担起原本不该属于她的重担。绣帷罗帐,花前月下,才应该是她出现的地方,而命运却偏偏要将她推向烽火战场,让她柔弱的双肩担起如此沉重的责任,这难道不是一种残忍?”
“她是那么的坚强,却又那么的令人心疼,我目睹了她全部的痛苦和悲伤,我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在看到她为了秦风而眉头深蹙时,我就在心底暗暗发誓,哪怕付出我所不能承受的代价,我也要还她一片清明的幽谷。再不愿让她受到伤害,再不愿累及她所在意的人。皇叔在这两天就要行动了,到时免不了一场恶战,而在这之前,我希望她和她所在意的人能避多远就避多远,哪怕是用赶的,哪怕会让她误会我绝情,哪怕我这样做会让她暂时的伤心……”
凌霄轻叹一声,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最亲爱的哥哥,眼眶有些发涩。
“哥哥……其实最苦的,一直是你,一直都是你啊……你为每个人着想,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想想?你难道就不会孤单,不会绝望,不会痛苦吗?你明明比任何人都要苦的……”
凌风扯着嘴角轻轻一笑,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喘息:“凌霄,这世上,孤独的人太多了,而我生来,本注定是孤独的,但是上天待我不薄啊,不仅把你送到我身边,还让我与阿宁相遇,相识,相帮,相扶持,有了你们,我又怎么会孤单。我这一辈子,再没有什么遗憾了,只是,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至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都好好的,哪怕是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因为你们,都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啊……”
凌霄只觉得心底有什么碎裂了,再也承受不住,扑到凌风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像一个脆弱的孩子,那么无助,那么悲伤。
“哥……还有办法的是不是?我们发皇榜,召集天下名医,在一个月内一定可以医好你的。阴蛇蛊算什么东西,只不过南蛮子阴险邪恶的雕虫小技,世上会解蛊的人多了去了;钩吻算什么东西,并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我们堂堂轩辕泱泱大国一定有诸多能人异士可以配出解药的……”
凌霄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凌霄,来不及了,阴蛇蛊或许可解,钩吻的毒性却是从我七岁开始便一点一点在体内累积起来的,毒已入骨髓,我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一个月,已经是极限了,要解除在体内蓄积了十二年的毒性,除非,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活神仙……即便轩辕丘上的那位,也只是传说罢了,我们终不过是肉体凡胎,如何能逃脱命运的无情……”
“是皇叔,都是皇叔,他太狠了,居然在哥那么小的时候就狠下毒手,枉我们一直对他敬若父亲,他还是不是人,他的心,难道是铁做的,早知道,我早杀了他,哥哥就不会到这个地步了。”凌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凌霄,不要难过,不要怨恨,皇叔不过有他自己的立场,无论如何,他终究将我们养大,若是没有他,在当年的帝都之变中,我们或许就无法活下来了。不管怎么样,是他,在父王驾崩后的十几年里,辛辛苦苦把我们拉扯大。这一份恩情,比天高比海深,他如今,也不过要收回他曾经给予过我的东西罢了,我仍要感激,他让我在这世上多逗留了十九年,让我有幸成为你的兄弟,还让我有幸认识了南宁……”
凌霄又是愤怒又是心酸地望着哥哥:“哥哥,他禽兽不如,害你至此,你却仍然为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