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社社友,以丹青负一时盛名的,当推黄宾虹了。他名质,安徽歙县潭渡村人。一八六五年乙丑元旦,生于浙江金华城南铁岭头。十岁开始学画,从李国柽、陈春帆游,兼学篆刻,悉心钻研,孜孜不倦。一方面又致力于诗文,有很高的造诣。四十余岁,来到上海,他参加南社很早,第一次雅集于苏州,他便是十七人之一。一度寓居沪市老垃圾桥北,和宣古愚同办宙合斋,时与朋好谈叙其间,自撰一联语:“宙有往古来今之训,合于天工物巧而珍。”这时他喜欢搜集古代玺印,积年累月,所获颇多佳品,成为大观。和一般好古敏求之士,结贞社相互欣赏,那篇《贞社启》略云:“桑海屡变,杞天是忧,仓皇烽燧,自历劫销毁以来,络绎轮蹄,或重译转输而去。”这种语气,无非为保存文物,泽古心殷,深致珍惜,这是他老人家的一贯作风。曾助邓秋枚辑《神州国光集》和《美术丛书》,成为艺林的两大贡献。他生活很清苦,过着冷板凳生活。为了解闷,常和陈巢南、胡朴安、陈倦鹤、叶小凤等,在小酒肆买醉,发芽豆一盆作为下酒物。六十高龄,他历游天台、雁荡、武夷、匡庐、峨嵋、嘉陵等地。他家在黄山之麓,因别署“黄山山中人”,著《黄山析览》,频以黄山景迹入画,且有《黄山画家源流考》。他绘画不喜临摹前人作品,晚年作山水,墨气浓厚,人问其故,他说:“这是实景,不信,远看人物、山水、树木,是否界画清晰?以透视学言之,这样才不违背科学。”有人说:“他每天昧爽即起,出观景物,山水在晨雾朝霭中,模糊一片,这确是他目给有素的实景。”也有人说他坏话的:“画幅漆黑一团,绝类乌金纸,古拓碑。”郑午昌却不以为然,且驰函宾虹,请绘一加重浓墨的山水,宾虹引为知音,精心绘了一幅大黑而特黑的山水画送给他。又有人以宾虹和齐白石画作对比:“宾虹以繁胜,白石以简胜。宾虹的画用加法,一加再加,加到不可再加为止。白石画用减法,一减再减,减到不可再减为止。”宾虹论画,颇有独到处,他说:“墨中当见笔,笔中亦当见墨,方为上乘。”又说:“吾人惟有看山入骨髓,才能写山之真,才能心手相应,益臻化境。”又说:“磨墨心要细,落笔胆要大。有爱惜光阴者,磨墨之际,亦即打腹稿之时。”又说:“游黄山,可以想到石涛与梅瞿山的画。画黄山,心中不可先存石涛的画法。王石谷、王原祁心中无刻不存大痴的画法,故所画一山一水,便是大痴的画,并非自己的面貌。但作画也得有传统的画法,否则如狩猎田野,不带一点武器,徒有气力,依然所获不大。”又有很风趣的画话,他说:“山可以任意画,画出来便算做山,如果有人说不像山,那么请他到桂林、阳朔两处去找,一定可以找到。”王伯敏曾把他作画经验之谈,编成《黄宾虹画语录》。
从他学画得其神髓的,有朴学大师胡朴安的女儿平,大漠诗人顾佛影的妹妹顾飞。顾飞的丈夫裘柱常,且为宾虹写了十万言的传记,又录存了宾虹与人谈艺书札若干万言(歙人汪改庐别有《黄宾虹年谱》刊行)。解放后,党和政府非常关怀他、尊敬他,特颁发荣誉奖状,称他为“中国人民优秀的画家”。有一位林岚同志到杭州栖霞岭去拜访他,写有一文,叙述他所居的环境:“黄老先生家在栖霞岭离山脚不远的地方,附近的邻居都知道这里住着一位老年艺术家,一问就可以问到他的家。栖霞岭上有一条小溪涧,不知道是不是旧时的桃花溪,不过两岸人家门口,桃花杏花是开得像朝霞似的。走进月洞门,从两傍合抱着小花坛的,是长满绿苔的细石子甬道,院子里还种着碧桃和杨柳之类,幽静之中,掩抑不住春天繁荣的生意。走完甬道,就是老画家素朴的居处,一幢白色的平房,右边是一间小小的客室,左边是他的工作室兼卧室,四壁晾着许许多多画,有的已经完成了,有的尚未完工,全是山水。除了画,就是书,图书典籍也像山一样的堆积着,案上、床上都有。此外书案上还摆着许多古代的陶器、铜器等美术品。”读了这篇小文,仿佛身历其境,一亲謦。他收藏的书画文物很为丰富,计画幅画稿三千余帧,手稿一大箱,历代书画一千又三十八件,铜玉印八百九十三方,铜器七十九件,玉器二百十九件,陶瓷器及砚,一百六十二件,都捐献给国家。一九五五年三月二十五日胃癌不治逝世,九十二岁。栖霞岭故居,建立“画家黄宾虹纪念室”。后人有映宇、用明。除自己著作外,编刊《雁来红丛书》、《宾虹草堂藏印》二集、《宾虹集古印谱》、《历代名家书画集》、《中国名画集》,又他遗留下来的印,由金石家罗福颐、王福厂整理审定,交吴朴堂编写成目,尚有二百四十方,刊《宾虹草堂印释文》行世。王伯敏为撰《黄宾虹》一书,为《中国画家丛书》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