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杨宪益和戴乃迭在《中国文学》上发表了《文心雕龙》篇章的译文,后面紧跟刘绶松的一篇文章《刘勰论写作》(“Liu Hsieh on Writing”)。此文以介绍为主,并对刘勰创作《文心雕龙》的得失进行了评价。刘绶松认为刘勰评价以往作品时,采取了科学的现实主义态度。他指出,刘勰通过对前人作品的梳理和研究,提出了不少当时至关重要的文学研究问题,直到今天仍然有意义。刘绶松认为《文心雕龙》是刘勰反抗六朝时期靡靡诗风的武器,并对《文心雕龙》的意义做了归纳:《文心雕龙》坚持文学要有益于人民;该书很重视文体的多样性和文体的演变;刘勰多处强调文学语言的重要性,注意内容与形式的关系;刘勰能够正确看待文学中的夸饰修辞。从以上几点看来,刘绶松的归纳并没有统一标准,观点显得有些散乱,不过依然泄露了其辩证唯物史观的立场。
吉布斯(Donald A. Gibbs)在《华裔学志》(Monumenta Serica)上发表的《〈文心雕龙〉的作者刘勰》(“Liu Hsieh, Author of the Wenhsin Tiaolung”),是以他的博士论文第九章为基础修改而成的,这篇文章是英语世界中为数不多的以刘勰本人为研究对象的文章。作者经过对历史记载的仔细分析,参照学者关于刘勰身世的种种说法,试图澄清刘勰和昭明太子萧统以及当时名流沈约的关系,对刘勰的生平、生卒年月等作出了猜想。同时,吉布斯还对刘勰《灭惑论》给予了特别的关注,认为其中可以看出刘勰调和儒佛的思想观念。吉布斯最后总结道,刘勰所处的时代是一个需要调和的时代,妥协被看成一种减少冲突的方式,调和所产生的种种原则使作者追求真理的目的成为可能。不久之后,吉布斯另外写了一篇关于中国文论中的“风”的论文, 收入包恒(David C. Buxbaum,或译巴克斯鲍姆)和牟复礼(Frederick W. Mote)编著的《过渡与永恒:中国历史和文化——向萧公权博士致敬》一书中。这篇文章主要从《文心雕龙?风骨》篇入手,通过对“风”一词的训诂和同西方一些相关看法的比较,讨论“风”在中国古代文论中的种种含义和重要意义。该书中另一篇雷麦伦(Maureen A. Robertson)所写的关于司空图《二十四诗品》的文章中也多处引用《文心雕龙》来讨论司空图语言的意象特征。
蔡宗齐除了研究专著外,不时就《文心雕龙》发表看法,并十分热心于有关《文心雕龙》研究的种种活动。2000年,他写了《文与〈文心雕龙〉批评体系的建构》(“Wen and Construction of a Critical System in ‘Wenxin diaolong’”)一文,讨论刘勰对“文”的应用和《文心雕龙》结构的关系。文中不仅对“文”在中国历史书写中的各种含义进行了梳理,还分别从“文与道”、“文与圣”、“文与言及书”、“文与理”、“文与情”等五个方面探讨刘勰对“文”这一关键词的应用及其在《文心雕龙》一书中所起的关键作用。2003年,罗莫瓦(Olga Lomov)主编的《重新雕龙——理解中国诗学》(Recarving the Dragon—Understanding Chinese Poetics)中又收入蔡宗齐题为《文心雕龙中“神”的哲学渊源和美学新义》的论文。此文对《文心雕龙》中的“神”一词的多义性进行了讨论。用作者的话来说,他是用“沿波讨源”、“原始要终”的方法,来揭示刘勰如何巧妙地使用儒、道、佛诸家“神”的概念去描述文艺活动的各方面。通过对“神”一词的训诂,作者试图赋予“神”新的美学意义,并从《文心雕龙》一书引申出对整个六朝文论发展的宏观认识。
二、涉及《文心雕龙》研究的论文
专门研究《文心雕龙》的论文为数不少,涉及《文心雕龙》的论文更是数量众多。可以明显地看出来,西方学者非常重视《文心雕龙》这一著作,不少人更把它视为中国文学史上最重要的文论著作。从相关论文来看,研究者认为《文心雕龙》是研究中国古代诗歌、诗学理论及历史的重要资料,同时对中国传统哲学、历史、宇宙观等的研究也有重要参考价值。
卜立德(David Pollard)的《中国文学理论中的“气”》(“Chi in Chinese Literary Theory”)收入李又安(Andele Austin Rickett)编的《从孔夫子到梁启超的中国文学之路》一书中,探讨“气”这一概念在中国古代文论中的重要意义。作者在《明诗》、《体性》、《风骨》等篇中寻找刘勰关于“气”的看法,认为刘勰的“刚”和“柔”是与作者相关的稳定因素,而“风”和“骨”则是文学作品中所表现出的生命力的不同方面。他的看法与徐复观把“风骨”当做和“刚柔”对应的二元概念的看法有所不同。
缪文杰编撰的《中国诗歌及诗论研究》(Studies in Chinese Poetry and Poetics)收录了10篇讲中国诗歌或诗论的文章,其中有两篇引用《文心雕龙》。一篇是余宝琳的《司空图诗品:以诗为形式的诗论》,其以《文心雕龙》中的“神思”与司空图的“神”相提并论;另一篇为陈玛丽(Marie Chan,音译)的《高适“燕歌行”之批评溯源》(“Kao Shihs ‘Yen KoHsing’: A Critical Exegesis”),她引用了《风骨》篇,认为《文心雕龙》中有从六朝的绮丽文风转向后来慷慨之气的迹象。
欧阳桢的《超越视觉与嗅觉:中国文学理论中“味”的重要性》提出“味”这一关键词在中国文论中的重要作用。他特别注意到《文心雕龙》中几处用“味”、“滋味”、“秀”等和嗅觉相关的词。他指出,刘勰所谓的“味”不在于文字的精致,也不在于作者风格的独特,而在于感情之真挚,即“诚”,所谓“言以文远,诚哉斯验……繁采寡情,味之必厌”(《文心雕龙?情采》)。
李达三编的《中西比较文学理论及策略》中收录周英雄一篇《兴:语言结构和神话结构的混合模式》,其中多处引用《文心雕龙?比兴》篇以明“兴”的含义和机制。
卜寿珊(Susan Bush,或译苏珊?布什)和孟克文(Christian Murck,或译克里斯琴?默克)编的《中国艺术理论》(Theories of the Arts in China)十分重视文学艺术理论的融通,书中收录的论文不少都引用了《文心雕龙》的语句。例如在第一篇文章中,作者雷麦伦(Maureen Robertson)引用《通变》篇来阐述古代诗文的历史流变;第二篇中,作者余宝琳借用《总术》篇“文笔”之辨来讲文学理论中有关文学形式的区分;约翰?海(John Hay)在谈到中国书法艺术中的隐喻手法时也提及《文心雕龙》;孙康宜以《文心雕龙》等文论为例讲述六朝时的诗性评论;魏世德(John Timothy Wixted)将刘勰 《文心》与钟嵘《诗品》并论,以讨论《诗品》中评价诗歌的标准和性质;林顺夫将刘勰的养气说和姜夔的气象概念进行对比。
林顺夫与宇文所安所编的《诗声的生机:后汉至唐代的诗歌》是1982年在美国缅因州鲍登大学召开的“汉诗到唐诗的演变”(Evolution of Shih Poetry from the Han through the Tang)会议的结果。参加该会议的13名学者分别就中国古典诗歌的提交了论文,其中12篇被辑录在书中。书中,《文心雕龙》被引用16次,主要集中在孙康宜的论文《早期六朝诗歌中的山水描写》和林文月的《“风骨”的衰落和复兴:论建安至盛唐诗歌风格的转变》中,分别被用来解释六朝时期的文学观和建安风骨的特征。
余宝琳的论文《诗歌的位置:早期中国文学中的诗文集与经典》(“Poems in Their Place: Collections and Canons in Early Chinese Literature”)讨论了诗歌集与经典典籍在早期中国文学中的地位。她指出,在中国,作品的搜集对于了解文学史、文学理论、价值观等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中心作用,诗文集是传统中国经典形成过程的重要介质和表现。许多重要的文学问题都在编撰者对作品的选择、前言、后序以及评论、注解中得到讨论,《文心雕龙》这样的专著也涉及此类问题。余宝琳指出,学者对经典的看法并不一致,比如刘勰就认为经典不仅是一切文学作品的源头,其本身还是“文”的最高体现。这和萧统等人质疑经典的文学性的观点是不同的。
阎幽磬(Joakim Enwall)编撰的纪念马悦然七十寿辰的文集《茂竹展枝》(Outstreched leaves on his Bamboo Staff)中收录索马达尔(Gran Sommardal)的一篇《〈文心雕龙〉的文学宇宙观和文道》(“The Literary Cosmology and the Literary Cosmos of the Wenxin diaolong”)。作者指出,今人在研究古人的思想时,应该尽量以古人的眼光,用古人的术语和范畴去理解古人的思想。他对陆侃如、牟世金等学者用“形式”与“内容”的概念来解释《情采》等篇章的方式表示怀疑,认为尽管刘勰论文时确实关注内部与外部的关系,其所用的范畴和沿袭亚里士多德思想传统的“形式/内容”二元对立概念是不相同的。通过这种方式,索马达尔对刘勰在《文心雕龙》所表现出来的思想矛盾作出合理的阐释,认为刘勰试图将传统统哲学与修辞结合起来。刘勰既是一个正统思想的传承者,又是一个对修辞有着特别嗜好的文学鉴赏家,他在这两种矛盾的身份之间不断挣扎,写作《文心雕龙》的目的就是要用真正的文学概念替换过去以宇宙观为文学观的概念。索马达尔认为,理解刘勰应该从内在人心和外在世界之间的关系也即文学表现入手。
方葆珍(Paula M.Varsano)的论文《由此及彼:寻找古代中国诗学的主体》(“Getting There From Here: Locating the Subject in Early Chinese Poetics”)认为中国古诗中作者创造的空间感是理解作品的重要因素,故古人往往十分重视物(世界)、人(作者)、诗三者之间的互动关系。文学创作过程中的空间创造是诗的主体概念的反映,这一反映在《毛诗序》、《文赋》和《文心雕龙》等文论中表现得最为明显。方葆珍在文章中专门讨论了《文心雕龙》中“神”的含义,指出自孟子以来直至《文赋》所思考的主体与外界关系的问题在《神思》篇中得到综合,并认为屈原诗歌中的“我”是刘勰之“神”的前身。
苏熙源(Haun Saussy)的《书写的力量:文, 字,图,像和表意文字》(“The Prestige of Writing: Wen, Letter, Picture, Image, Ideography”)是一篇长文。文章对中国文字和书写的历史特征进行分析,并澄清了以往汉学家对中国文字所持的一些误解,《文心雕龙》则是他用以支持观点的重要佐证。苏熙源认为,过去一些学者过于看重刘勰论“文”时的哲学意义,并把这种意义进一步中国化,即过分强调“文”与自然的统一。事实上,“文”源于天地万物之端,要“章显”则需要“作”。最后,苏熙源以《原道》中的话结束论文。
萧驰《诗词中“原型的当下”:“现在”与“当时”的共存》(“Lyric ArchiOccasion: Coexistence of ‘Now’ and ‘Then’”)认为中国古诗中“片断”是一个重要因素,由于中国缺乏叙事传统,中国诗中的种种原型只是将一个一个单独的审美瞬间衔接起来,使之与人对外界的感应相呼应。他认为《文心雕龙?物色》中对春夏秋冬四时四情的描述就是这种原型的一个例证。此外,萧驰认为《原道》中刘勰将“人文”与“天文”混为一谈,说明中国传统文学评论中很少有自然和人对立的二元概念。
任雍的《宇宙论,虚构性和诗歌创造性:西方与传统中国文化视角的比较》(“Cosmogony, Fictionality, Poetic Creativity: Western and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al Perspectives”)对西方一些学者认为中国诗歌缺乏创造性的传统观点进行了驳斥,其中专门针对一些学者对《文心雕龙》的看法进行探讨。前文曾提到,宇文所安、萧驰等在论文中以《文心雕龙》为例来解释宇宙观在中国传统文论中所起的决定性作用,任壅对此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指出,一些学者认为传统中国缺乏“创造论”,一贯认同“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哲学概念,这种宇宙观决定了中国文学的“非创造性”和缺乏个性,这种看法十分片面。比如刘勰的《原道》篇虽然有意调和“天文”和“人文”的关系,一句“无识之物,郁然有彩,有心之器,其无文欤”却明显指出人与自然的不同之处。此外,《物色》篇或许有拘于原型之嫌,但《文心雕龙》其他篇章却经常表现出对创造性和诗人个性的重视,比如《神思》就将想象放在极其重要的位置,《体性》、《才略》、《知音》等都在不同程度上将个性和创造性作为文学评价的最高标准。事实上,后二十五章中,刘勰详细描述了文学创作中各种必需的技巧,对刘勰而言,“诗的价值远远超出其表面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