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缉令还在曾所长手上,寒风将其吹得左右飘荡时,小简就看到了。那年小简16岁,他来到派出所咨询他什么时候能结婚。曾所长目光从小简头部往下滑,最后挥挥手说了一句刻薄的话,再大声说,滚开。曾所长手持那张放大了的通缉令向外走去,他的步子非常凌乱,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一点规律也没有。小简在后面跟着,不断调整视角观看通缉令。曾所长一共放大了五张,镇政府内贴了一张,另四张全贴到政府大院的墙上或电线杆上。小简说,上面讲的奖励10万元算不算数?曾所长说,你以为是你们村长说话?曾所长离去后小简揭去了政府大院内外所有的通缉令。这天是玫瑰镇一个冷清的日子,那条唯一的公路兼街道上无一人行走,而政府大院里所有人也都缩在屋子里。他的行动没有一个人看见,也就没有人与他争抢那有可能到手的10万元奖金。即使有人在远处看见也来不及了,小简已霸占了玫瑰镇的主要发现权。
四年之后的一个下午凶手来到小简面前。小简面前是一大片丰收的西红柿,他正机械地采摘。家中两只闻讯而来的大黄狗一直在一旁玩耍,老一套的游戏和一成不变的场地令它们厌恶。凶手来了,一种新鲜的刺激到来了。黄狗不约而同地扑过来,对凶手狂吠不住。小简无动于衷,这两年他已习惯了家里的黄狗对陌生人的狂吠。有时小简一想起种西红柿的远不如卖西红柿的,心里便很不平衡,好几次他指挥黄狗将外来收购者咬上几口。凶手连杀人都不怕,怎么会怕两只黄狗?凶手捡起地上的石头或泥块向欲扑不扑的黄狗砸过去,并将黄狗砸回狗窝。凶手对小简说,喂,年轻人!凶手边说话边向小简扔香烟。凶手扔给小简的是一包。小简捡起香烟,说,你狗日的给了我一个休息的借口。
小简走出园子来到凶手前面。小简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通缉令从小简脑中划过。小简说,你叫黄顺宝?凶手说,你也许认识我,但我不叫黄顺宝,我叫沈一洪。凶手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与身份证混在一起的还有大大小小不等的钞票。小简说,黄顺宝是杀人凶手,谁逮住他谁就能得到10万元。我种了四年西红柿了,总共才不到二万元。他妈的,你来干什么?凶手说,你赌不赌?小简摇摇头。凶手说,农村文化生活如此单调,你们为什么不找点娱乐?小简走回到园子里,继续采摘西红柿。
那两只被打走的黄狗又向这边靠近,它们不声不响地并排走着。凶手对它们招招手,说,不要咬我,我与年轻人是朋友了。凶手走到小简身边说,你真的不赌?小简说,不赌。凶手说,村里也没人赌?小简说,大部分金盆洗手了。没人跟你赌,你就为我采摘西红柿吧。凶手点点头弯下腰把大大的鲜红的西红柿采摘到小简的筐里。对采摘西红柿凶手没有一点耐心,采摘不到二十个,他就直起了腰,说,我不干了。小简说,你不干了就与站在园子外面的两只黄狗告别吧,如果你没有礼貌,小心它们咬你的尾巴。凶手说,你开什么玩笑?凶手对哨兵一样立着的两只黄狗丢去一个笑,转过脸,说今晚有个发财机会你干不干?小简说,我不赌博,哪还有什么发财机会?
当晚玫瑰村里一场秘密的赌博场所开放了。凶手带来不少钱,他把一沓沓百元钞票晃动在灯光下时,在场者像浮出水面呼吸的大头鱼,把嘴巴弄得叭叭响。他们说让我们齐心协力来玩完陌生人的钱。小简坐在凶手的旁边,凶手送给小简许多礼品并在小简家吃的晚饭,所以小简成了凶手唯一的自己人。他们的赌博一直延续到天亮,凶手是个老手,他手头的钱并没有因为村里人齐心协力而输掉。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他们说要弄掉陌生人的钱我们必须具备更多的钱。走出赌场,凶手回到小简家。小简生火下面条,炊烟呛得凶手不停地咳嗽。吃过面条,凶手说我非常困了,需要补觉。小简把凶手带到自己的房间,凶手一头就倒了下去。凶手裤腰上别着一个棕色小包,里面装着他所有的钱。凶手拉开棕色小包上的拉链,抓了一把钞票递给小简。
四年前从墙上揭下的通缉令如今小简只剩两张了,另外三张被他父亲当作了办急事的用品。凶手呼声大作后小简从箱底抽出一张通缉令,它褪去了往日的神气,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是因为小简时常拿出来在灯光下研究,光线使它一天天老化。小简并没有觉得发生在很远的凶杀案距自己遥远,那个凶手总有一天会出现在玫瑰镇或玫瑰村上。小简的视线在凶手脸上和通缉令的照片上来回移动。凶手与照片似像非像,照片与凶手的脸在小简脑子里跳来跳去,而且照片只是个效果较差的复印件,所以小简仍然无法做出判断。
又是一天过去,夜色裹住玫瑰村,村里的赌场再次敲锣开张。凶手手持电筒提着钱袋向赌场走去。他身旁跟着小简,小简没拿电筒,他把唯一的电筒给了凶手。小简熟悉村里的每一条道路,他不需要电筒。秋风夹着小雨向他们袭来,凶手的电筒光线东倒西歪。赌场里光线黯然,挤挤挨挨的人群分别切割掉有限的光线。站在门口观望的人朝门里传话说,陌生的外乡人来了。屋里人全部停止说话和抽烟,眼睛直直地盯住大门口。凶手闪进来,他对等待他的赌徒们飞吻。与昨晚一样他们采取的是仍是在玫瑰镇十分流行的“煮火锅”,这种赌法钱来得快,倒霉时也去得快,非常刺激。凶手下了一个大“锅底”,本地赌徒冷笑一声跟上。本地赌徒不愿看到自己在气势上输给一个外乡人,他们继续团结起来紧紧围住凶手。小简无法围过去,他身上没带钱,因为不想赌所以他不带一分钱。他站在一张板凳上观看。
警察进来是他们最赌得最红火的时候。那个负责看守的人也忘记了自己的责任,他们热烈的刺激声将他吸引过去。那道紧闭的大门便如同虚设。敲门声响了,他们谁也听不见。轮不上与凶手对阵的在一旁“钓鱼”,他们有得有失,不管是得或失他们都不愿离开赌桌去开门。小简见一个人也不去开门,他就去了,小简和在场者一样,并没有料到外面站着警察。警察来了五个,全都戴着大盖帽,小简的舌头吐出来一时半回儿收不回去。警察大喝了一声,说,所有人把手放在头上!小简想自己没参赌跑不跑都没关系,他就站在那里不动。灯光下小简认出了其中一个警察,他是所长苏光阴,但不是四年前那个曾所长了。警察把台面上所有的现金装到口袋里,并带走了所有的人。警察人力有限手铐有限,在黑夜里行走时不断有人逃跑。小简的手被所长牵着,没有机会逃跑。小简说,苏所长我没有参赌,你不应该牵住我,应该让我回家。苏所长说,所有在场者都是赌鬼。小简说,你会怎么处理我?苏所长说,视情节轻重罚款拘留或判刑。小简说,我被沈一洪害了。
赌博者被带到镇上分别得到了罚款数目不等的处理。小简与凶手关在一间房里,苏所长亲自为凶手打开手铐。凶手说,所头,我需要一支烟。苏所长丢给他一包,说,等会我们去吃宵夜还有你的这个兄弟。小简说,我没有钱,有钱我就参赌了。过了一会另苏光阴手伸进口袋,从里掏出一把钱。苏光阴将钱晃了晃,递到小简手上,说,这是给你的奖励。小简接过来又迅速丢回到苏光阴手中。苏光阴说你他妈的为我们开了门,应该得到奖励。
凶手抽完一支烟,出去上厕所。小简说,沈一洪很像四年前那个通缉犯,可能就是黄顺宝。苏光阴反应似乎比较迟钝,说,四年前我在哪儿,我还在一个林场当干警。我想不起有没有个什么通缉令了。苏光阴说,通缉犯怎么可能出现在玫瑰镇?通缉犯通常出现在边境。玫瑰镇的确很偏僻,通缉犯会觉得安全吗?不会。苏光阴以自问自答的方式否定小简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