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我住的旅馆紧挨我们公司,这是一条与南北大道相接的一条小街,它每天像乡村老人一样观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为了能看到上下班的同事,我要求换了房。你看,小佳突然停了下来,用两只腿支撑地面,让屁股仍留在摩托车上。今天她戴着一副墨镜,墨镜使她的皮肤更加洁白细腻。她的手向我窗下伸过来,那是她递给人家钱买肉包。这家旅馆什么生意都做,卖面条卖牛奶还卖快餐大餐。早餐小佳爱吃肉包加牛奶,有时候她扬着手对我说,你吃我的肉包吗?事实上她只有两个肉包,她是为自己准备的。我说,我不吃。她说,不吃别后悔哦。我看到今天她仍只买了两个肉包一杯牛奶。当她吸一口牛奶时,铃声响起来了。我们公司租用着德力西印刷厂的办公室,刚才的铃声就是印刷厂的守门员弄的。但我们习惯了印刷厂的作息时间。小佳显得不紧不慢,走出我的视线时,她又猛然吸了一口牛奶。
回忆了一会公司人上班的情景,我就拨通了电话。
喂,你找谁?小佳接的电话,这与我想象的一样。她正在吃着肉包,声音含混不清。
我说,请找凌晨风。
你能不能把声音放清晰点?小佳不太耐烦。你是一只鸟吗?
我说,我的口齿已经够清楚了,当年我还当过节目主持人呢。
小佳仰天大笑,她说,就你这鸟语还当节目主持人?说,找凌晨风什么事儿?
我说,私事,怎么跟你说?
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告诉你吧,凌晨风不在公司了。
我说,他上哪儿了?
小佳说,就凭你这鸟声,我便有理由不告诉你。
我说,葛根公司要的广告设计呢,怎么办?
小佳说,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我说,吹牛,离了凌晨风,你们行吗?
小佳说,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我说,凌晨风是不是死了?对他的死,你是怎么看的?
有病吗,你?小佳甩掉了电话。
小佳坐我对面,她每天都在身上洒一些香水,它的香味总能给我许多创作灵感。可惜香味不能通过电话传过来,否则刚才我就能嗅到了。
为了听到更多同事的声音,我分别给他们打电话,想绕着圈子向他们打听凌晨风的事儿。但是一听凌晨风的名字,他们立即就反问“你是谁”,然后挂断电话。展小强比别人多说了两句,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凌晨风死了,以后不要再来找他!
我想听听总经理的意见,我把电话打到他桌上。总经理接听电话时爱咬着牙吸气,另一只手玩弄铅笔。
他说,喂,你好。
我说,请找凌晨风。
他说,本公司没有凌晨风这个人。你是谁?
我说,我是凌晨风。
总经理说,开玩笑请到万丈深渊找凌晨风!
我的父母兴致勃勃地来桂城探望凌晨东兄弟。父母来得匆匆而神秘,凌晨东来不及从桌上移走我的遗像和供品。父亲指着我的遗像说,他是谁?
凌晨东面无表情,说,是凌晨风,他死了,跳了万丈深渊。
父亲张开嘴坐下,母亲站在父亲旁边,手搭在父亲肩膀上,一副哭笑不似的表情。父亲的全身空空的,像一面鼓,只要你敲击就会咚咚响。母亲呢,她心尖在流血,然后五脏六腑仿佛就腐烂了。
数天后,父母去到我的单身住宅,他们带走了我所有的照片。父亲在一张张往包里装时,对每一张照片都大打出手。
父亲说,没出息的东西!死了我才不心痛。
凌晨东跟在父母身后,他对父亲的行为不作任何评论和阻止,他的目光认真察看墙壁和家具,然后说,这房子……?母亲接过话,说这房子留着,以后我们还要来看凌晨风的。母亲说是这么说,但一回到他们居住的城市又打电话给凌晨东说,把凌晨风那套房子卖了吧,留着干什么呢?留着只能给人带来伤心。房子卖了就像他一样风一般飘走了。打电话的是父亲,父亲喜欢代表任何人说话。
凌晨东照办了,他以55万元卖给了一个杀猪佬。55万元通过转账到达凌晨东手上,你看到凌晨东接钱的手颤抖不已。他回过身对他儿子说,以后你就拿这笔钱出国留学。
杀猪佬住进去的第二天晚上,我敲响他的门,隔着大门上的视窗我见到了代替我的杀猪佬。他脸不大,皮肤不黑不白,身架骨很小,不是通常人们对杀猪佬所描述的满脸横肉。
我说,你把门打开。
杀猪佬说,你找的人我这里没有。我成了房子的新主人,原主人去了西方。
我说,我就是原主人,我回来了。请你出去。
杀猪佬冷笑了一声,把视窗关闭。
我说,开门,让我进去。
屋子里一点声音没有了。
我醒过来时,正躺在河滩上,8月清晨的阳光将我照射出一层白皮。
服务员来打扫房间,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服务员说,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你还不想起床吗?你是干什么的?
我说,我死了。
服务员上来摸我的前额,说,你的体温还没退去,刚死不久。原来死人说话是这样的,很像我们家乡的一种鸟叫。
什么鸟?我说。
半月鸟。服务员出去了。
不多时,服务员叫来他们的经理。经理穿着裙式工作服,露出胳膊和半条大腿。可以想见,经理的皮肤很白,双手揉她的身子感觉一定十分美妙。经理走近我说,你真的死了吗?我点点头。经理说,既然死了,就得将你移走,对吗?我说,你说得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