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车如期停在村口，冬日里特有的暮色染黑了人们的视线。构火走下车，他看不清村里的变化。尽管已经二十年了，但他相信他找得到家。远处的山岭依旧，家就不会变。构火的步子不紧不慢，他的罗圈腿在这个冬天的傍晚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村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喜欢遛达和管闲事的狗儿们也躲到温暖的狗窝里去了。构火像一只悄无声息的斑鱼均速地滑着，不久就滑到了自己的家。
家里灯光黯然，像构火他们监狱里的灯光。构火立在门口，他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二十多年前，他就是这样以口哨声勾引呼么的，那时呼么说，你的口哨吹得很好，我愿意嫁给你。呼么后来才知道，她真的错得不轻。她知道很错后常对人说，吹这样动听别致口哨的男人都可能犯罪。构火那声口哨没有引起屋子主人的震动，屋子里传出各种有关家的声音，但都不是因为构火的那一声口哨。仔细听听你就会发现，构火的口哨虚弱而自卑。
呼么闪进构火的眼里时，构火又一次大胆地吹响了口哨，这回呼么听到了。呼么说，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女了，你动听的口哨打动不了我。呼么拉动开关，路灯下构火很亮。构火说，我回来了，我回来是因为那天早上我梦见了二十年前的那张床和十厘米外你冰冷的呼吸。呼么说，回来了就进屋吧。呼么转身关上大门。
我知道村里人都恨我，他们谁也不去牢房看我。构火说，尽管我被减刑了五年仍旧没有人去看我。既然没人看我，出狱了我就有理由继续待在监狱里。作为自由人，我住在办公楼旁边的小房里，成为监狱所的勤务员。
呼么说，我不要听这些。我只想告诉你，我们的儿子长大了，现在他在城里打工，他每个月能挣到一千二百元。
构火说，真好。你也不错。我坐牢时你去得极少，但我不怪你，你能二十年不提出离婚，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我非常感激你，你所有的过错都会因为你的忠贞而冲淡。
呼么说，你的赞美让我全身发冷，在我心中你早就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了，所以我一个人拉扯儿子一点不怨你。我没提出离婚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男人，自从你被公安押走，听到镣铐的碰撞声我就下定决心要另找一个好男人了。可是二十年来，我一个也没看上，我的周围尽是吹口哨的男人。我说这番话的时候我看到你身子在不停地发抖，你的嘴巴张得很大，你非常的吃惊。
瓦背上传来雨点的声音，也许是下雪的声音。构火站起来拍拍膝盖，走入记忆中的房间。二十年前的房间里膝黑一片，那张构火时常想念的床早已成为呼么的柴火而化为灰土。构火没有摸到椅子凳子之类可供坐的东西，他只能坐在地上。户外响起敲门声，构火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构火分辨不出来者是谁了。男人来向呼么借东西，他不停地说着讨好的话，迈着讨好的脚步。男人在呼么进屋取那件东西时，站在原地东张西望。呼么出来后，男人说，地上那些东西是谁的？好像是构火回来了。构火二十年没有回家了，他本来可以五年前就回家，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有人说构火死了，是这样吗？呼么说，你是来借东西的，不是来问什么构火的，请你走吧。男人暧昧地看了她一眼就走了。
呼么关上大门，从户外吹进来的冷风被堵住了。呼么借着关门的兴致，关上了构火正待着的那间房门。构火在里面说，你建了楼房，低矮破旧的老屋还留着，说明你对我还是留念的。呼么笑出声来，说，杂物要地方堆，柴火要地方堆，现在我还没有富到杂物堆在楼房里的程度。我为什么要拆老屋？现在我见你还活着，我心里很难过，希望你马上死掉。
构火拉开房门，说我不该死，我应该活着。呼么说，你已经成了世界上的废人，活着有什么用？构火说，我反对你的观点。
他们一对一，谁也说服不了谁。他们的儿子不在身边，如果儿子在，结果就会马上产生。他们借助越来越大的雨或者雨加雪撞击瓦背的声音争论不休。很晚时，双方有了一个解决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