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江润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
仿佛是记忆深处突然冒出来的,那还是她的高中时期,第一次接触上流社会,那个自称是她父亲的男人将她送到了元都国际高级中学,在那个地方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富家子弟高干后代,名副其实的贵族高中。
尽管预想中的刻意孤立的事情并未发生,她也并不能适应那个地方,几乎连说话的朋友都没有。
高中的正对门便是元都大学,那时的元都大学的一号风云人物便是她如今的准姐夫芮泽敛。她梦见像往常任何一个下午的五点一样,她和朋友在路边追逐嬉戏,芮泽敛从校园里开车出来,也许是心情不太好,速度有些快,在转弯处差点撞到了她的朋友。那个女孩是她高中时期唯一交到的朋友,名字已经记不太清,甚至连脸庞都模糊了,不过还记得她笑起来的样子,眼眸弯弯像个亮晶晶的月牙。
女孩在惊吓中跌坐在地上,脚踝扭到了。
“你还好吗?”芮泽敛急忙下了车,俯下身温柔地问。
“没事……”她脸色苍白,想要站起来,却还是无力地跌回原处。
年轻的男人打横抱起她,放在驾驶副座上,并转头看向立在一边已呆若木鸡的江润:“我送你朋友去医院,你要一起来吗?”
她至今还记得他在夕阳下的脸。
亚麻色的头发微微扬起,他的巧克力色的眸子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好像沐浴在光线中的天使。
江润在闹铃声中醒了过来。
她有些忡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还无法从咆哮的记忆中脱开身来。
怎么竟还会想起七年前的事情?
那么——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江润捂着脑袋,只觉得忽然之间记忆有些混乱,好像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咳,不管了。
她随意扎了个马尾,穿上外套和牛仔裤,一边刷牙一边打开电脑,发现周复给自己发了一份邮件——
天使区的人已经扬言要找你麻烦了,你最近不要出门,工作先放一放,还有那段录音直接交给律师,不要出庭作证,我怕你会受到攻击。
江润喝了口咖啡,手指飞速打字回复:你是在关心我吗,老大?好感动哎。
几分钟后,又有一封新邮件,发件人还是周复——
笨蛋,惹了麻烦还要我给你善后。
江润抿嘴偷笑了一下,她这位上司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虽然脾气是古怪了些,不过关键时候就是能挺身而出。
她想着又呷了口咖啡,忽然发现邮箱里还有一封未读邮件,她点开了邮件。
电脑屏幕猛然黑了,一个巨大的红色的在流血的“死”字浮现在黑幕上。
江润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仍开了鼠标。
倒霉的事并没有就此结束,就在江润抱着笔记本到附近的小店重装系统的路上,她被人用力的撞了一下,差点将笔记本摔倒了地上。
撞她的人是个身高一米九肌肉结实的男人,十一月份还只穿着背心,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尽是可怕的纹身。
男子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瞳孔中尽是冷酷与杀气腾腾。
江润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天使区”。
这人是故意撞她的,一定是警告……
她惊得一身冷汗。
心神不宁了一天,江润晚上和艾彩在济川大排档见面了,这便是她们的“老地方”。
济川在宁江江边,隔一条马路的是各种酒吧和高档会所——有钱人的消费场所,包括最有名最神秘的“十三号”会所。
江润喝下一大口烧酒,暖了暖冷呼呼的心肺。
“你真被天使区的人盯上了?”艾彩小声问道——江润已经把所有的事告诉了她,现实比流言更加精彩,她到现在都回不过神来。
“嗯。”江润有喝下一杯酒,“我原本就做好了这种觉悟。”
她说着将酒杯往桌上一跺,抱紧了胳膊,强迫自己忍住颤抖:“但真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很害怕。”
帐篷外面忽然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雨丝落在防水布上,又欢快地弹跃而起。
莫名让人心烦。
“你做了正确的事情。”艾彩握住她的手,紧紧地,好像要将自己的勇气传给她一般,“你可以报警啊,或者去找DFI。”
江润扯了扯嘴角:“DFI么……其实我对它一点好感都没有。”
“哈哈,你间谍电影看多了吧。”艾彩笑了起来,“说起来,你那个相亲对象有没有消息?”
“没有啦,昨天送走他后就没有联系过了。”说着手机却响了起来,江润打开一看,发现是李涵景发来的短信。
——在哪里呢?
“还说没有联系。”艾彩啧啧道。
江润气恼地轻拍她一下:“闭嘴啦你。”然后飞快地回复道:我和朋友在吃大排档。
——男的女的?我有点嫉妒了哦。
——是闺蜜啊拜托。
——要不要我接你?
——哈哈,这个就不用了。
说起来很奇怪,伊向东是私立的曼通银行行长,在金融界也算得上是数得上名号的大人物了,不过最近让两个女儿傍超级大款的行为有些诡异。
江润倒没想太多,十点钟的时候她已经有些吃撑了,和艾彩走出排挡,撑起伞。
即使已近深夜,再加上这不大不小的雨,宁江江畔却依旧灯红酒绿,人来人往。
“你回去小心一点。”艾彩叮嘱道。
“嗯。”说话间,江润却看到了一辆银灰色的高档私家车从眼前驶过,借着对面车辆的灯光,她看见那个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正是李涵景。
而副驾驶座上则坐着一个身材火爆衣着暴露的姑娘,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正开心地笑着。
“怎么了?”发现江润古怪地出神,艾彩不禁问道。
江润摇摇头:“没什么,我走了。”
“嗯,拜拜。”
“再见。”
刚转身,江润忽然听见巨大的撞击声从不远处的十三号会所前传来。
——碰!
原来是两辆车狠狠地撞到了一起。
其中一辆是分外眼熟的红色跑车,撞在它侧身的是一辆全身黑色,散发着阴森无情气息的吉普车,经过剧烈冲撞居然没有一丝损坏!
有尖叫声从红色跑车里传来——是伊宝夜的声音。
江润刚想跑上前去救人,那吉普车窗忽然摇了下来,里面露出一张模模糊糊的脸,很年轻的样子,带着鸭舌帽,像是个十七岁左右的女孩子。
少女转过脸来,狭长的丹凤眼,脸色苍白,尖尖的下巴,莫名有种不协调之感,仿佛是黑夜中的鬼魅,时空在她周身凝滞失控。
下一刻她已掏出了轻型机枪,架在窗口上,对着面前的红色跑车一阵疯狂的扫射!
震耳欲聋的声音只持续了短短几秒种,吉普车飞快地退了开来,灵巧地转了个身,一声呼啸便直接开走了。
余下那几乎变了形的红色跑车,还有街道上死一般的寂静。
江润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朝着还愣在原地的艾彩吼道:“快报警!叫救护车!”
说着便冲向车子,一边喊道:“伊宝夜!伊宝夜!你还好吗?!”
车门显然已经打不开了,江润从车窗看进去,里面一片狼藉,伊宝夜带着哭腔的喊声隐隐约约传了出来:“救命!救命啊——让我出去!”
江润闻到了刺鼻的汽油味——车子看上去要爆炸了。
虽然她很讨厌伊宝夜,但绝非希望她这么死去。
江润四下看看,最后扳下十三号会所前铜雕上老头子拿着的拐杖,拍了拍车窗:“你挡住脸!”说罢用尽全力往车窗上一砸。
啪!
玻璃上出现了裂纹。
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江润发疯似的一下下砸向车窗,已经有烟冒了出来,她回过头,对着那些围观的市民咆哮道:“看什么看?!快帮忙啊!”
有人反应了过来,拿来锤子转头之类的帮忙砸窗,不一伙儿窗子便被他们合力砸开。
伊宝夜满是鲜血的手从车里伸了出来,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尽是无助:“伊润……伊润……泽敛还在里面……”
“知道了,”江润低低安慰道,指挥着其他人,“大家快去驾驶座那里,还有人被困在里面!”
她说着把半个身子伸进车窗,抓住伊宝夜:“来,我拉你出来……”
伊宝夜抽泣着,抱住江润,江润使了九牛二虎之力,外加其他两个人帮忙,总算将她弄了出来,那厢里芮泽敛也被几个力气大的男人拉出车子,他惨得不成人样,脸上全是血,不过还活着,并没有中弹。
“快走!汽车要爆炸了!”不知谁高喊了一声,大伙儿架着昏迷不醒的芮泽敛,江润扶着伊宝夜,刚到街对面跑车便爆炸了。
强烈的冲击波把众人拍倒在地,滚烫的气流滑过江润的侧脸,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烧起来了,连忙护着伊宝夜,在地上蜷缩起来。
十分钟后,警车和救护车才赶到。
混乱之夜还在继续。
帝都第一人民医院。
走出伊宝夜的病房,江润正好遇见匆匆赶来的伊向东夫妇。
“我女儿怎么样了?!”姜琴狠狠抓住她的手,长长的指甲陷进她的皮肤里,她痛得皱起了眉。
“已经好多了,只是受了点惊吓,”江润冷冷淡淡地回答道,周围消毒水的味道让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打了一点镇定剂,已经睡下了。”
姜琴冲进了病房。
走廊上只有伊向东身形未动。
“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伊向东的脸上保持着出乎意料的冷静。
“车祸,我在电话里已经说明白了。”
这时他突然用力握住了她的肩,力气大得好像要将她骨头捏碎,连同着表情都有些扭曲:“是不是跟最近发生的事有关?难道是因为你干的好事让天使区的人盯上了我们家?!”
“别想得那么绝对,”江润用力推开她的父亲,退后一步,喘着气冷眼看着他,“我不会连累你们,这点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不继续向别人透露我们有血缘关系。”
说完她转身就走。
“喂,伊润,你站住!”伊向东在她身后喊道,“我只是——伊润!”
“我姓江,”她忍无可忍地回过头,努力控制着自己想把包扔在他脸上的冲动,“我叫江润。”
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再回头看他是什么表情。
急救室的红灯还亮着,芮泽敛正在里面抢救。
江润想起自己半个小时前还向其父亲打过电话,结果接电话的人是助理,说他父亲公事繁忙不方便探望,而芮泽敛的继母还在蒙达纳度假无法回来。
一瞬间,她心头掠过一股说不清的怪异的复杂情绪。
算了,他人之事又于自己何干呢。
出了医院,一丝凉飕飕的雨点落在自己的脸上,江润抬起头望向什么也没有的黑色天空,发胀的脑袋变得清醒了一些。
她忽然想到不久前的情景。
吉普车窗缓缓摇下,然后是女孩诡异而冷冽的面容。
江润甚至觉得那时她在盯着自己看。
——等等,那张脸分明在哪里见过了,非常熟悉的脸,仿佛就隐藏在记忆深处。
回到公寓,江润脱下外套,把伞放到阳台去晾,就在直起身的那一刹那,她忽然想了起来,关于几年前的一段被她刻意尘封起来的记忆,关于另一个引她向记者这条道路的原因,关于她厌恶伊宝夜的原因,关于她不满DFI的原因……
“不……不可能……”
江润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一定是她眼睛花了——
那个女孩,那个女孩不可能是——
她应该已经二十四岁了,她应该还在暗无天日的帝国监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