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日,晚间六点。
天空依旧黑透了,因为宵禁,街道的行人急剧减少,寂静就像是传染病迅速蔓延了整个城市,空旷的街景透着一种湿漉漉的阴冷气息,若不是居民区的灯还亮着,元都便真有些像那传说中的鬼城。
在“宵禁”这种强有力的命令下,只有一个地方是例外,芮氏钢铁大厦,它仿佛是屹立不倒的巨人,稳固地矗立在市中心,在高楼林立遮挡住天际的CBD区域,唯有这座大楼灯光通亮,部分员工依旧是通宵劳作,夜以继日地在这个“工厂”里完善着他们尚有缺陷的的R基因。
芮氏每日固定雇佣某家政公司的保洁员来打扫公司,他们下班时间在六点。
这时候,穿着深蓝色衣服的保洁员都该回家了,清洁工陆陆续续地脱下外套,从大楼后门回家,前两天几个保洁员妇人收拾得晚了些,走到街上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半,便有几个联合调查部警员拦了上来,不停地盘问她们的姓名以及最近接触了那些人,幸好有一人机智拿出了芮氏保洁员工作证,他们这才没有继续刁难下去。
而与此同时另一条街的墙角,还有两个警察正把一个男孩按在墙上,不停用警棍狠狠敲着他的膝盖,男孩一年前因为偷了几颗糖果被送进拘留所,后来又因他的继父不肯交保释金,于是在少管所足足关了六个月。这次正好被几个闲来无事的警察盯上了,他们认得这个男孩,一个有前科的少年又是晚归,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挖出了什么好料子。
江润站在更衣镜前,松开了保洁服领口,时间已经很晚了,她故意拖到了最后,更衣室里已经没了其他人,江润撩了撩额前的乱发,露出了红色的眼睛。
TNT炸药一半放在大楼下方的下水道里,其他的被她用巨大的塑料垃圾桶运到了一楼的几处,上面也分别被捆绑上了定时引爆装置。
爆炸即将开始于七点,与宵禁的钟声共同响起。
江润从口袋里拿出一把蝴蝶刀,打开,放在手上把玩着。
她施施然走出了更衣间,没过多久就遇到了一个保安,身材高大的男人只来及露出了一个惊恐的眼神便被她割断了喉咙。
江润走进最近的电梯,直接按下了去顶楼的键,电梯在到三十楼的时候停了下来,进来了几个年轻人,他们还在说说笑笑,直到关上门后才注意到了那个站在墙角的年轻女人,她低着头,穿着保洁员的衣服,手上把玩着蝴蝶刀,某个刀口上沾着几丝鲜明的血迹。
“这是血吗?”立即有个戴眼镜的女孩尖声尖气地问。
江润依旧没有抬头,声音喑哑:“是我不小心割到自己的手弄的。”
六十八楼的偏僻角落,电梯门叮得一声打开,江润踏过地上的尸体走出电梯,几个青年歪七八钮地躺在地上,鲜血溅满了墙壁和地面。
保安从监控录像中看到了屠杀的情景,江润是在电梯于六十七至六十八楼中间动手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保安们根本没有时间紧急叫停电梯,她便已进入了大厦最顶层。
“芮先生,现在有不法分子往你那里去了!芮先生,六十八楼很危险!”保安拨通了内部电话,直接联系芮潮生道,整栋大楼的警报声已经响起,“是个穿着保洁服的女人,她在电梯里杀了四个人!”
“我知道了。”芮潮生淡淡道,他挂上电话,此时三个保镖围了上来。
“芮先生,我们会保护你的。”他们皆是退役的特种兵,并且有过好几年给高层当保镖的经验,对自己的实力有很大的自信。
芮潮生揉了揉眉心,面容肃穆:“我们抓紧时间离开这里。”然而就在他快要起身的刹那,办公室大门忽然被踢开。
穿着蓝色清洁服的娇小女人就站在门外。
一个保镖刚准备开枪,却连保险栓都没打开就被江润甩过来的一刀插入脖子整个人钉在了墙上,她的身影快如鬼魅,一瞬间便来倒了另外两个保镖身前,毫不留情地扭断了他们的脖子。
“终于就剩下你跟我了。”江润咧开嘴笑了笑,在芮潮生对面坐下来,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副扑克把玩,啪嗒啪嗒,动作熟练不已。
芮潮生压下心头的惊怒,良久,慢慢道:“我可以帮你——”
“等一下,”江润竖起一根手指,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现在几点了?”
“六点四十。”芮潮生答道。
“六点四十……”她喃喃一声,红色的瞳孔露出茫然的神色,过了一会儿像是打了个激灵一样猛地回过神来,古怪的笑声又在喉咙间桀桀响起,“时间过得真快啊。”
芮潮生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她赤红的眼珠和爬着两道奇丑无比疤痕的脸,她就像是游走在危险边缘的怪物,灵魂在渐渐腐烂,一如她的脸。
他想着措辞,试图最大化地不去激怒她:“我可以帮你将脸整好——把伤口缝合。”
“你也对自己的作品不满意吗?”江润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继续玩牌。
“我知道你这副模样在外头会引人非议,不过我可以保证,让你恢复之前的样子。”芮潮生声音温和异常,就像是小心翼翼地哄诱。
啪。
江润突然放下了扑克牌,端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芮潮生,我知道你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等你的救兵,所以用尽一切好话来让我镇定下来。”
她顿了顿,没等他反驳又继续道:“但是你说的对我而言只是一堆废话,你知道唯一让我现在不杀你的理由是什么吗?”
芮潮生愣了愣,他之前是以为她冲进来的那一刻会直接把自己解决掉。
江润眯起了眼睛,重新翘起了二郎腿:“我一直都想知道,你最在乎的是什么,是你的妻子,是芮泽敛,还是这庞大的芮氏企业?”
“你想做什么?”他的脸色极为难看。
江润咂了咂嘴,慢悠悠地拿起面前一杯不知是谁的水喝了一口:“亲眼看到自己在乎的东西消失在眼前,真是有种艺术般的心痛感。”
“你!”芮潮生怒极,一掌重重拍到桌子上,身体也随之站了起来。
那虚假的浮在江润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得一干二净:“坐下。”
他用力喘了口气,却无奈目前的形势,只能重新坐回椅子上。
江润静静地注视着他,满意地翘起嘴角:“话说回来,芮家的魄力还真是让人不可小觑,芮秀吉独断专行,没收民间武器,施行宵禁管制,以暴制暴,也算是把混乱给镇压下来了,倒是功德无量。”
芮潮生冷笑道:“不管你在搞出什么岔子,总会有人收拾好局面,让你的心思白费。”
“不,我的目的已经达成。”江润手支着额头,叹息一声,忽然就透露出一种疲惫的意味。
警方与联合调查部已经包围了整栋大厦,他们得到情报,此次作案的又是这个女人,前《摘要》记者江润,他们会把所有出口堵住,让她插翅难飞。
大部分员工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站在大厅里围观,还有一些胆子大的市民,他们趁着混乱走出家门悄悄观察远处的芮氏大厦,三架直升机在大楼附近盘旋,其中一架已经略为靠近了顶层,飞行员观察着办公室内的情况,有条不紊地向长官报告。
探照灯不停划过房间内二人的脸上。
江润不为所动,依旧十分从容,她的手指指节轻轻击打在桌面上。
“你说,现在几点了?”她轻轻地问。
芮潮生板着脸道:“快七点了。”确切的来说现在是六点五十九分三十八秒。
“观众真的越来越多了啊。”
七点钟的钟声骤然响起,回荡在这片区域,有的是通过街角的扩音器传播,以此通知众人宵禁开始。
然而钟声才敲了三下,忽然只听一声爆响从芮氏大厦一楼地下传来,随即巨大的轰响吞没了整个空间,火苗和灸热的气浪一瞬间蔓延到了四楼,这些警察、特工甚至是普通的员工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已被焚烧殆尽。冲击波如巨大的水纹瞬间激荡开来,震碎了附近建筑的玻璃,气浪将空地上的轿车连同空中的直升机一并狠狠甩出去。
爆炸散发出强烈的金红色光线,像是烟花般近地绽放,附近的人纷纷走出家门,或是在高楼阳台上眺望,那场无与伦比的烟火,咆哮着冲向天际,仿佛是神故意安排的节目,又像是一个时代被拦截断裂的宣告,这是一场盛大的祭奠。
漆黑汹涌的浓烟飞快的吞没了整栋大楼,宛如一次混沌的风暴,渐渐的,高楼的悲吟自某个虚空传来,整栋大楼开始倒塌,一开始还是因为底层被炸成了空架子而下沉,渐渐的楼房中间部分坍塌,大厦崩溃的速度越来越快,没有人来得及从四五十层楼的高度逃出来,绝望之中不断有人从窗户上往下跳。
六十八层,芮潮生办公室。
灯光已然熄灭,石灰簌簌下落,墙壁像是干枯龟裂般不断有裂痕出现蔓延。
地板不停地抖动,随着大楼下陷,天花板梁柱钢筋也往下落,再过几分钟,这里就会成一片废墟。
“芮潮生,喜欢我送给你的大礼吗?”江润端坐在椅子上,笑容加深了些,也显得更加飘渺。
男人已经站到了窗口,手扶住快变形的窗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你想毁了蜀国吗?”
“我不在乎,”她站起来,抓住了他的领口,将他半个身子都压在窗外,“我一点都不在乎。”
芮潮生嘴唇动了动,他脸色煞白,却说不出什么话。
他几十年的心血一朝尽毁。
“芮潮生,我只是想看看你绝望的样子。”江润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眸子,“我说过你终会迎来这一天。”
一切都结束了。
这是她给自己打的赌,最好的结果便是获得永恒的解脱。
“再见。”这句话不知是对面前这个面露惶惑的男人说,还是对自己说的……亦或是在向这个痛苦的世界告别,她按着芮潮生,两人一起从窗户上跳下。
他们于上百米的高空坠落,在大的格局中就像是两片不起眼的枯叶,耗尽生命后只能选择这样卑微而惨烈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