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却是一个晴天。
阳光在空中像鱼鳞般闪耀,更像无数把刀子,白刃闪亮。
冰天雪地间有四个青年,正在光着膀子扎着马步练习站桩,脚下是早已冰冻三尺的冰河,身后是已凝如寒玉的冰瀑。阳光在上面跳跃,不断反射,犹如点点寒星。不时风啸,猎猎如刀,刮过四人的身体和脸庞。但他们毫无畏寒之色,各打着降龙伏虎不同的桩,气宇轩昂,精神抖擞。
一位身着青衣的耄耋老人,已是满头银发,却目露精光,刚健如弓,坐、卧、站自有一股精气神儿。此人正是因主张抗金而郁郁不得志、晚年归隐的汤阴县周侗,人称“陕西大侠铁臂膀”。此刻,老人正用桐油焗着一把白枪杆,这把枪已陪他浴血杀敌了一辈子,白色枪杆,银色枪头,比阳光还耀眼。
俗话说名师出高徒,这位“陕西大侠铁臂膀”的徒弟,也是个顶个的行侠仗义、名震江湖。大徒弟,玉麒麟卢俊义;二徒弟,豹子头林冲,乃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三徒弟,史文恭,因为射死水泊梁山开山王晁盖被逐出师门;四徒弟栾廷玉;五徒弟孙立。
猎猎风中,冰川上苦练的这四位青年,正是他归隐后收的关门弟子:岳飞、王贵、张用、岳翔。
四名弟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好年纪,岳飞聪明上进,王贵倔强不服输,张用机灵偷懒,岳翔少不更事。
夕阳西下,看着师父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机灵鬼岳翔闲不住了,眼珠转了转,已经想到了一个法子,他笑嘻嘻地说:“师父,您的茶都凉了,我给您加点儿热水!”周侗轻轻地摆手,“去吧。”
岳翔轻快地应了一声,一边跑开一边得意地看着岳飞他们三个。张用看到岳翔成功地耍了个“奸”计,也说道:“师父,您一天没吃饭了,我给您烤只鸡吃吧!”
没承想周侗脸色一沉,“我不饿。把脚抬高,手伸直。”
王贵在旁边看着岳飞,问:“大哥,你还能坚持多久啊?”岳飞正了正自己的站桩姿势,昂了昂头,答道:“再站三个时辰没问题。”
王贵也倔强地说:“你站多久,我就跟你站多久。”他们俩一向互不服气。这时却听周侗隐隐一声低喝:“王贵,你的降龙桩,腰要拧正,胯要开低。”王贵脸红了红,调整了一下姿势。只听师父又低喝一声:“岳飞,你的伏虎桩,马要压低,手要按实,用意不用力。”岳飞虽然应声,却没有调整自己的姿势,原来师父并不曾看过来。王贵看岳飞没有照做,轻声说:“大哥,你也偷懒。”此时,岳翔端着一壶茶回来,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三人直乐。
过了半个时辰,张用开始坚持不住了,手脚颤抖,便悄悄转过头,有气无力地说:“岳飞,你饿不饿?”岳飞本来想再硬撑一下,憋了一口气,却说:“饿……”王贵这才松懈下来,大叫道:“我也饿!我也饿!”
周侗听到三人对话,忍不住笑道:“你们都饿啦?”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饿!”
周侗略一沉吟,“那好。”三人都放松下来,却不想师父突然一声厉喝:“站好!”三人连忙重新站好桩。师父这才点点头,“你们好生给我站着,现在我去帮你们拿饭。”说完转身离开。岳翔急忙笑嘻嘻地说:“师父,我帮你。”便快步追在身后,还不忘回头冲三人挤眉弄眼。三人哼了一声,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站起桩来。
俗话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这天,岳飞一边练功一边琢磨着师父的话。师父则边焗着那杆白枪,边教他不倒翁的功夫。二人脚下,冰河里的冰已经一点点融化。时光如梭,寒冬即将过去,又一个春天很快就要来临,远处青山已泛起绿意。
周侗边焗枪边说:“力由试而得知,更由知而始能得其所以用。形不破体,意不有象,力不出尖。只要力一有了方向,就是出尖,也是有穷的,动作便呆板无效。试力要从假想,假想是无形的,是永存不断的,也是无往不让的。”岳飞一边认真听讲,一边用手脚慢慢比画。
周侗忽然扶着枪站起,“来,我们试试。”
岳飞双臂弯曲,置于胸前,使出浑身气力。周侗拄着白杆枪围着他边走边说:“力由意发,有意才有力。想象一下你面前有一只猛虎,你必须按住它的头,不然它会反扑咬你。”说时迟那时快,周侗轻轻出手,拨、挑、挡,连环出击。岳飞连忙招架,却差点儿摔倒,不禁一脸茫然,只能疲于应付。
周侗轻轻笑道:“这只虎是活的,你要发动力量,就要平衡均整,慢中求快,不期然而然。”话音未落,岳飞已经被推到几丈开外。
周侗淡然道:“这就是莫知至而至的力量。”
岳飞不解,道:“师父,你这是攻其不备啊!”
周侗听闻,大笑着离开,只留下摸不着头脑的岳飞。
如此这般,日复一日。
这一天,周侗正指导岳飞、王贵、张用师兄弟三人练功,岳翔提着药材兴冲冲地跑来,边跑边喊:“师父!师父!”周侗转过头去,心里暗自纳闷,不知什么事让这个小徒弟这么慌慌张张。
“药,药!师父。”岳翔跑到师父面前,把药递给师父,转过头对岳飞说,“大哥!大哥!招兵啦!河北宣抚使刘将军招敢战士啦!”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榜文递给岳飞。
岳飞接过那张榜文,低头看了起来,王贵和张用也围上来一探究竟。王贵一边往前凑,一边问岳飞:“这写的什么?”岳飞递给他,说道:“这是一张征兵令,要招收二百名敢战士,说‘热血男儿,抗辽卫国,在此一举’,落款是河北宣抚使刘韐。”王贵、张用一听也喜不自禁,二人喊着要外出闯荡。
周侗在旁边却摇了摇头,问四人可知道什么是敢战士。四人不禁愣了,此前还从未听说,便一起求师父教导。
周侗凝视着远处的青山,前尘往事涌上心头,缓缓道:“敢战士,敢于战死之士,敢死而后生,唯有如此,才能与虎狼之敌抗衡。你们如今要做死士,可要想好。”
张用一听,摇了摇头,“抵死作战?那我不去了!”王贵看了看岳飞,低声问道:“大哥,你看呢?”
岳飞却无犹豫,昂首挺胸道:“师父,你教导我们,学武正为保家卫国,死又何惧?弟子一腔热血,只愁无处抛洒!”周侗却不答,只颔首微笑,不料又咳嗽起来,师兄弟四人连忙扶着师父坐下。岳飞向岳翔努努下巴,“还不快去!”岳翔应了一声,赶紧跑去熬药。岳飞搀扶着师父,让其休息。
周侗闭目调息了一会儿,突然眼睛圆睁,“还不快去练习!”三人哪敢不从?赶紧跑回到练功场地,扎马站桩,心里却早已动了心思。
周侗自然也知道,鸟儿终有离巢振翅之日,只得暗暗加紧传授他们功夫,力求将生平所悟悉数相传。
这天在汤阴河滩,师父一脸凝重,把平日绝不轻易许人的白杆银枪交予岳飞一试。原来此枪刀剑格挡不留痕迹,火烧不化,落水即沉。周侗提点岳飞道:“你只有腕力足够才可得心应手。长枪乃百兵之王,枪术乃战场龙技,持枪闯阵,以一敌万!尤其这白色缨毛绝非装饰,战场上鲜血横飞,正是为挡血之用。”岳飞没有答话,手中神枪猎猎生风,白杆白缨,银色的枪头在阳光之下越发耀眼。
这一天终于到了,千古艰难生离死别。岳飞、王贵、张用三人跪在周侗面前正式拜别,岳翔在一旁候茶。先是王贵上前:“师父,您多保重!”周侗接过茶,喝了一口,嘱咐道:“贵儿,你喜欢与人斗,但要记住,能胜必胜非明,能胜能不胜谓之明。”王贵拜谢,“是!徒儿从此依行,师父放心。”
接着张用上前,周侗嘱咐他行事要谨慎,遇事多听岳飞之言。
最后轮到岳飞。岳飞从岳翔手里接过茶杯,重重跪下,双手擎茶,“师父,徒儿要走了,不能常侍身边,务请您老保重。”周侗接过茶喝了一口,注视着岳飞,良久无言。岳飞察觉有异,抬起头看着师父,心中有千言万语,但不知从何说起。
岳翔在一旁看到,忙说:“放心吧大哥,我会照顾好师父的。”周侗一口气喝完杯中茶,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岳飞,“飞儿,出去之后,遇有踌躇难断之事即可看此。”岳飞双手接过,装进贴身衣怀。
岳飞、王贵和张用三人依依不舍地拜别师父,颇为低落。三人原打算一起投奔河北刘韐军营,但是张用行至岔路突要道别。王贵大怒,张用耸了耸肩,不慌不忙道:“我也没有大的抱负,师父说敢战士抵死作战,我张用生来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我不能死。我若死了,即为绝后。”王贵执意劝道:“张用,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结拜之时说好死生一处,彼此照应。再说你既有去意,师父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讲?”说完,上前去揪张用的衣襟。岳飞拉住他说:“算了,大家兄弟一场,人各有志,由他去吧!”三人就此别过。王贵却还有点不舍,黯然道:“保重。”张用回头,道:“兄弟,保重。我们一年后十里坡见,看谁终得发达。”
目送张用走远,岳飞二人转过身来,王贵道:“大哥,刚才师父留给你的信里写的什么?”岳飞道:“我怎么会知道。”王贵道:“你不知道就打开看看嘛。”岳飞笑道:“师父让我踌躇难断时再看……”王贵依旧纠缠,岳飞无奈,只好从怀中取出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字:上半边是“丘”,下半边好像是“飛”字的下部。王贵看了,摸不着头脑,“大哥,这是什么字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岳飞没有回答,陷入了沉思。
按下岳飞、王贵二人去投奔河北军营不表,且说大辽天祚帝率领七十万人马,要攻打已存叛乱之意的女真,哪知兵马刚过混同江,后院起火——副都统耶律张奴上京造反。天祚帝只好回军,擒杀耶律张奴。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趁势从后方追杀,东西两路夹击,辽军大败,死伤无数,元气大伤。完颜阿骨打也随后称帝,建立金朝。消息传到东京汴梁,丞相蔡京、太尉童贯向大宋皇帝献计:“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何不借助金人夹击辽人,趁机夺取燕云十六州?”皇帝龙心大悦,慨然道:“此乃一统天下之良机,天助我也。”随后命童贯为帅,带领十五万人马兵奔燕京。
童贯本要一鼓作气消灭燕京的辽国残余,万没想到,辽军背水一战,趁夜偷袭,攻宋军不备,一场激斗,宋军大败,溃不成军。童贯派手下将官刘韐带人闯营出城,求救于金人。狼烟之中,刘韐率领轻骑数十人向金营飞奔而去。
岳飞、王贵二人,正在这群战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