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贤馆书房,宗泽正在看书,宗欣和岳飞走进书房。宗泽道:“老夫恭候多时了!蜈蚣山聚众数万,吉倩、吉勇并非等闲之辈,朝廷多次围剿,都因地形险恶、易守难攻而告败。此次攻打蜈蚣山,凶险万分,岳飞,你要小心才是。”岳飞拜谢道:“岳飞何德何能,让老帅如此操心,岳飞虽是一名小小的保义郎,但大丈夫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道理还是懂的!”
宗泽听了岳飞的话,大受鼓舞,铿锵道:“好,说得好!我现在就要为你点兵选将!虽然你不惧匪寇,但我不能让你犯险,我拨将士一千名,随你上山剿匪!”岳飞却拱手道:“末将谢过宗元帅,但是……”宗泽问道:“怎么,你嫌少?”岳飞摇摇头道:“只是岳飞之前答应过杜充副帅,率领一百人上蜈蚣山,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岳飞只要一百人,多一兵一马都是欺君之罪。”宗泽朗声笑道:“好,一百人就一百人!传我军令,让杜帅从军中挑选一百精锐,随岳飞上蜈蚣山剿匪!”
蜈蚣山清风大寨里,喽啰遍布,戒备森严。那金国前锋司令官拓跋耶乌穿着大宋民装,正在清风寨大殿内与吉倩、吉勇商议围结攻取相州、磁州事宜。原来,当初小梁王已死的消息一传到金国,粘罕身边的谋士就献计说,蜈蚣山上吉氏兄弟落草为寇,数万喽啰,值得一用。粘罕遂安排身在宋国的拓跋耶乌暗中与二人联络。
吉倩、吉勇先向拓跋敬了一碗酒,那吉倩一抹嘴,说道:“承蒙贵军看得起俺兄弟俩,大将军还亲自上蜈蚣山,我们兄弟二人先干为敬。攻夺相州和磁州的事,俺两个合计下来,给大将军一个回话。相州知州汪伯彦,此人是个耍嘴皮子不办事的,防务也稀松平常,俺拿相州费不了多大的阵仗,五万两银子即可。至于磁州,大不相同。这磁州是宗泽的老窝,不但兵练得好,工程也做得整整齐齐、规规矩矩,要拼这个地方,仗打得久,人死得多,得十五万两银子,两处一共赏二十万两银子吧!”
拓跋闻言,盯着吉倩,那吉倩也笑着看他。两人对峙一会儿,拓跋朗声大笑,讨价还价道:“我说还是曹成有出息,想的就是跟你们不一样。三年了,他们从我手底下领去的银子不过三五万,而地方上搜刮的银子何止一二百万两?要不他们养得活几十万喽啰吗?”
吉勇道:“大将军不必急着回话,您再斟酌斟酌,我们也跟大小头目商量商量。”此时大小眼走了进来。自从杨再兴一枪挑死了他的老大张超后,他和独眼龙就投奔到了这蜈蚣山来。他禀告道:“相州统制官王燮求见。”
吉倩望了一眼拓跋,犹豫道:“将军要不要回避一下?”拓跋挥了挥手,大大咧咧道:“不碍事,自己人!”吉勇向门口大喊道:“有请王统制!”
王燮走进大殿,一边走一边施礼道:“吉爷!”看见拓跋也在,不禁吃了一惊,道:“原来拓跋大将军也在这里啊!”拓跋点头。王燮继续道:“奉上头的差遣,这几日要加紧防守,宗元帅派人来劫寨了!”
吉倩问道:“多少人?”王燮道:“一百人。”吉倩不禁大笑,道:“哈哈……宗泽是不是老糊涂了?区区一百人就想劫我清风寨?简直就是自不量力!”那吉勇比弟弟要细敏,问道:“带头的是谁?”
王燮道:“此次擂台比赛新晋的相州第一武士,岳飞!”吉倩睁大眼睛,道:“岳飞?没听过这号人物!”拓跋转身向吉倩认真说道:“此人能用一百石弓射出五百步之外的火箭,还架着刘韐从刀缝里杀出重围,打败了杨再兴,前些日子又枪挑了南宁小梁王,此人万万不可小觑!”吉倩不以为然,冷笑道:“就算他是如来佛转世,托塔天王下凡,俺断魂刀吉倩也不放在眼里!”
军营大帐内,烛火如豆,众人都已经休息,岳飞看着李孝娥亲手绣给自己的护腕,开始伏案写家书:
古人云: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已后,思虑散逸,固须早教,勿失机也。宋国之兴亡衰败,尤需少年之大志大勇,还望母亲大人与贤妻日日劝学,不教孽子业荒于嬉,行毁于随。鹏举在外行军打仗,有贵人担待,望母亲与贤妻切勿挂念吾之安康而过度操劳……
岳飞正奋笔疾书,突然,烛火一晃,他收起家书,出去一看,却发现帐外无人。岳飞回到帐内,低声道:“出来吧。”他话音刚落,忽然一个黑影一蹿,张用嬉皮笑脸地从隐蔽的地方钻了出来。他站在岳飞面前,亲热地喊道:“大哥……”岳飞一看是他,脸一沉,冷冷道:“你不是回家续香火去了吗?”
张用不好意思地笑道:“嘿嘿,我原本是这么寻思来着,可是这刚刚一分开,我对哥哥的思念之情就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还做了一个梦,梦见在军中的时候,大伙儿是如何照顾我的,大哥待我更是如亲弟弟一般,所以啊……”张用越说越肉麻。岳飞看着他,道:“说完了?”张用急切道:“我说的全是真心话!”
岳飞突然对帐外喊道:“你们都出来吧!”原来牛皋、王贵早已在外面偷听了好大一会儿,听见岳飞一喊,他们俩都站了出来,笑眯眯地看着岳飞。岳飞冷道:“看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张用道:“大哥,我是没胆来见您,怕被您撵了去,所以先去见了他们俩,想让他们俩为我求求情。”王贵、牛皋也劝道:“大哥,你就留下他吧!”岳飞打量了一番张用,问道:“你的包袱呢?”张用忙道:“包袱,哦,在路上丢了。”岳飞又看了看他的手臂,“那你的手又怎么了?”张用看了一下,道:“路上不小心给树枝剐了一下,没事。”
岳飞道:“哦,但我这里不是客栈,岂容你想走便走,想来便来?就算是我想留你,也很难向兄弟们交代。”
张用赶紧道:“大哥说得是,我定当好好表现,将功赎罪。”岳飞见他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只好说:“那我就留你一回,但如若你犯了错,休怪我不念兄弟情面!”
第二天,岳飞请人做了一个蜈蚣山的简易模型,假山外沿围着一条十几米宽的河水,里面却是一片空白,形似一条巨大的蜈蚣。牛皋盯着模型道:“哎呀妈呀,蜈蚣山原来是长这模样的啊!”岳飞指着蜈蚣山的一条小路,道:“蜈蚣山形如‘蜈蚣’,因而得名,外边还盘着一条芦苇荡,里面是大寨盘小寨,连绵数十里,但具体的地形却不得而知。据宗元帅给的消息,山上匪寇有数万之众。”
王贵道:“蜈蚣山胜在地形奇特,这一仗必须有十足的把握才能上山。”
张用问道:“那现在我们有几成把握?”王贵答道:“五成!”牛皋摸了摸脑袋,道:“三成!”
岳飞笑了笑,道:“我有个主意,可以有十成的把握。”三个人看着岳飞,表示不解。岳飞这才慢慢道:“我们只要找一个人,乔装打扮,混进蜈蚣山,画下地形图,只要能知己知彼,我就有十成的把握捏死这两只蜈蚣。”
王贵叫道:“太好了!”突然一顿,问道,“那谁去合适呢?”只见岳飞和牛皋一起看向张用。王贵笑了,也看向张用。张用一见他们都看自己,撒腿就往门口走,大叫:“我解手去!”
牛皋一把拉住他,不让他溜走,叫道:“张用你别走啊,说到知己知彼,还有谁能比你更合适?”王贵也附和。张用一急,道:“大哥,你这不是让我去送死吗?”
岳飞道:“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混进去。”张用问什么办法,只见岳飞趴到张用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那张用的表情由惊异到叹服,频频点头,领命而去。
这一天,相州比武场上,岳飞、牛皋、王贵三人接收士兵。只见士兵们东倒西歪,都是些老弱病残。牛皋冲这些士兵招手,道:“过来,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行军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那些士兵既不动也不回答,有的还嘻嘻哈哈。
牛皋走到第一排士兵前面,指着其中一名大声道:“你说!”那位士兵道:“回军爷,打仗最重要的是身体,所以俺要吃饱饭!”其余人哄笑起来。牛皋无奈,又指着另外一个士兵,道:“你说!”“小的觉得家里的娘们儿得听话,大老爷们儿上战场才能安心,大伙儿说是不是啊?”这些士兵笑得更欢了。牛皋大声骂道:“都给你牛爷爷站直了!俺今儿就告诉你们,行军打仗最重要的是气势……”
岳飞、王贵在一旁看着,也不禁暗自动气。王贵骂道:“他娃儿的,那宗帅看上去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没想到最后丢给我们这些歪瓜裂枣!”
岳飞道:“和宗帅无关,必是另有人从中作梗。”说着,他凝重地望着校场上这群人,心里盘算该如何处置。牛皋跑过来,道:“大哥,这就是一群废物!”岳飞示意他召集大家,他有话要说。王贵让那些士兵不要说话了,如此几次,才安静下来。
岳飞清了清嗓子,巡视着这一百人,道:“蜈蚣山有匪寇八万人,我们此行九死一生,我不勉强大家,愿意留下的就留下,不愿意留下的,现在就可以走人!”此话一出,下面一片哗然,当即就有人要往外走。王贵、牛皋急忙阻拦,却已阻拦不住。
王贵跑回来道:“大哥,不能让他们走啊!”
岳飞道:“人心不齐,去了又有什么用!”
一百人一下子走了七十人,只剩下三十人,王贵和牛皋面面相觑。突然,牛皋大叫:“他娃儿的,这蜈蚣山还是不去了吧!”
岳飞斩钉截铁地道:“别说三十人,哪怕只剩下三人,我也要完成任务!”
这三十人中,有一个醉醺醺的壮汉傅庆,听得此话,便嚷了起来:“你讲什么废话!就凭我们这些人,肯定打不了蜈蚣山。就算你是万人敌,但你只能打一万,蜈蚣山八万人,剩下七万怎么办?”他回头看看自己周围,“你能在这些人当中训练出七个像你一样的万人敌吗?你凭什么让我们去送死?”岳飞看着傅庆道:“那你为什么留下?”傅庆答道:“我是喝多了,走不动!”
岳飞脸色一沉,道:“不管什么原因,既然留下了,明天开始整军训练!我现在立下军规,如果明天让我看到谁在军营醉酒,请别怪岳某手下无情了!”说完,岳飞转身而去。那傅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还嚷嚷着:“三十人,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练!”牛皋气得就要冲上去揍这傅庆,却被王贵拦住了。
虽然只剩下三十人,岳飞并没有心灰意冷。这一日在大帐内,他正翻看兵书,苦思对策,看到关于怎样选兵那段,不禁恍然大悟:
总兵之任务,搜拔众材以助观听,有异能者,无问势之大小、贵贱,皆备役用,沉谋密略出于人上者,可使佐谋;巧思过人,能铄金剡木为器械者,可为佐攻……凡此色类,非可悉数,但负一能,军中皆可以用之,不可弃也……
第二天一早,比武场上,牛皋、王贵已带着那三十名士兵稀稀拉拉地站在那里了,而那个傅庆东倒西歪,又喝醉了。岳飞一眼看到傅庆,当即下令,道:“王贵,牛皋,我昨天说什么了?”王贵、牛皋一唱一和,都道要军法处置。岳飞指了指傅庆道:“那该怎么处置他?”
王贵和牛皋大步走到傅庆面前,一边一个,架起傅庆,拖到旁边的水缸旁。那傅庆一边挣扎,还一边骂道:“你们干什么……滚远点儿……”牛皋把他按进水缸里,任凭他拼命挣扎,就是不松手。直到他已忍到极限,这才网开一面。这傅庆被整得难受,摇摇晃晃地扶着水缸站住,一抬头,岳飞已经开始组织训练了。
只听岳飞朗声道:“国家不可一日忘战,诸将不可一日忘练,如今内忧外患,大宋男儿必须个个肩负起保家卫国的重任。我不管你们从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当了兵,但从今天起,必须以军规赏罚。御敌不在增兵,而在练兵,习威仪,明少长,严赏罚,陈号令,赴汤蹈火,麾从必之,如有不从,军令处置!”
说完,岳飞让每个士兵来到他面前,经他询问,才分配合适的任务,又依据他们不同的特点,分成不同的组。傅庆远远地看着岳飞,知道眼前这毛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心中暗暗佩服。最后,这些士兵在牛皋、王贵的带领下,各归其位。岳飞看到傅庆,走了过来,道:“你是最后一个了,你叫什么?”傅庆答话。岳飞又问:“你是干什么的?”傅庆道:“打铁的。”
岳飞笑道:“还知道你是做什么的,证明酒醒了。让你现在走,你走不走?”这傅庆笑了笑,道:“我看你说话一套一套的,说明还是有点想法,我想跟着你去蜈蚣山。”岳飞故意问道:“你不怕吗?”傅庆不禁哼道:“怕?我怕谁啊!我这辈子就从来没有怕过,你要是敢去,我就敢跟你一起去!”
岳飞道:“好,我现在任命你为伏击队的小队长,如果他们训练有什么纰漏,我唯你是问!”傅庆答了声“中”,便兴冲冲地跑过去参加练习了。
岳飞相信自己的眼光,这傅庆绝对是一条好汉。
这天,岳飞来军营铁工部找他,离大帐几十米就听到里面“当当当”的铁器敲打声。只见滚滚大火炉前,傅庆赤裸着上身,披头散发,喝了一大口酒,放下酒壶,又开始敲打着铁箭,把一支金属冶造的箭身插入冷水中,滚烫的箭身发出刺刺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他拿起铁箭,注视少许,又放在铁板上敲打。那岳飞在门口看着他,道:“手艺不错!”他用余光看到是岳飞,却并没抬头,继续手中的活儿。
岳飞看着他手中的箭,道:“铸造兵器除了手艺和锻造的铁器是否优良之外,气候也非常重要,须配合天时,一年之中以春秋两季最佳,夏天燥热,冬天阴冷,皆会影响材质,尤其农历五月,俗称‘毒月’,聚集各种毒气,而七月则为‘鬼月’,代表至邪之气,除节气外,太阳亦有属于自己之最佳时辰,你在亥时铸箭,说明你生肖属猪。”傅庆喝了口酒,并不答话。
岳飞道:“猜得不对?”
傅庆冷冷道:“我亥时铸箭,那是因为我不愿同那些没用的蠢货住在一个屋檐下。”岳飞笑了笑,道:“你生性放浪不羁,你的家人因此才离你而去的吧?”
傅庆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道:“我是做箭的,我听说你能开三百石的长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会说的人多了,你能让我见识一下吗?”说着,将他自己亲手做好的一支箭扔向岳飞。岳飞接过他扔过来的箭,顺手取下一张长弓射了出去。
那箭钉在一百多步开外的树上,兀自抖动。
傅庆道:“你行啊,真有本事,我开眼界了!”
岳飞也道:“是我开眼界了,我也没见过这么好的箭,这箭箭身精致,三翼三棱,镞锋小而锐,大大提高了箭镞的穿透力和杀伤力。”傅庆如遇到知音一般,高兴地说:“我做的箭不是每个人都能欣赏的。”
岳飞道:“打蜈蚣山没你的箭打不下来,你帮我做一千支箭,打下蜈蚣山,我记你傅庆一大功!”此时,王贵手拿密信来报,远远地喊道:“大哥,张用来信了!”岳飞道:“怎么说?”
王贵一边把信递给岳飞一边说道:“张用说,他最晚后天天亮之前就会回来,还会带回来蜈蚣山的地图!”岳飞下令道:“传我命令,让将士们随时候战!”王贵得令,正准备离开,岳飞拿出傅庆铸的箭给他看,道:“看来以后你的活儿要被他抢了!”王贵拿着箭仔细端摩,不禁赞叹:“真是支好箭!”他惊讶地看着傅庆,“看不出来啊,你整天喝得醉醺醺的,竟然能做出如此精细的箭来!”
岳飞不禁笑道:“虽然杜帅给咱们的人良莠不齐,但只要用得好,个个都是可用之才!”
那宗老元帅一直挂念着岳飞的战备,这一天,与副元帅杜充来到军营查看,发现岳飞正在训练的士兵只有三十人,不禁纳闷,问杜充:“为何岳飞手上只有三十人?”杜充装作自己也不大清楚,道:“听说其他人不愿去送死,岳飞就赶他们走了。”宗泽略一沉吟,道:“看岳飞训练三十人,就能看出他有带三万大军的才能。”杜充不敢造次,应和道:“是。”
宗老元帅要杜充一块儿上前看看。岳飞看到他们,连忙过来参拜,“拜见宗元帅,杜帅。”宗泽道:“你干得不错,不过,老夫答应给你一百人,就给你一百人,不足的人手,去我帐前随意挑选。”岳飞十分感动,一挺身道:“谢宗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