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今天他们把我剃光了头,不管我拼命叫喊,说不愿意当和尚,可是我已经记不清,当他们用冷水浇我的头的时候,我还遇到了一些什么事情。
(摘自果戈理《狂人日记》)
我们一直在密林中穿行,爬坡的时候,裤子把母亲的屁股夸张得奇大,像一块随时都有可能轰隆隆翻滚下来的岩石。
一路上,母亲担心着蛇,我担心着她的屁股。
到了坡顶,母亲的屁股奇迹般地收缩了,但她的肚子却显得鼓了,大了。
母亲挺着大肚子,像领袖一样的用手指向前方:“二蛋,看见了吗?那就是吴村,你外婆家快要到了。”
我瞅见山谷里一片混沌,像煮饭时挥之不去的烟云。
为了回答气喘嘘嘘的母亲,我流着口水说:“铁,铁,铁屋,屋铁。”
母亲狠狠地掴了我一个嘴巴,像揪一匹驴似的揪住我耳朵:“你再跟你哥哥学,我非打烂你的嘴!”
我痛苦地歪着嘴,又说了一句:“铁,铁,铁屋,屋铁。”
母亲没辙了,她松开了我的耳朵,想蹲下来,却又难以蹲下来,就跪在地上,抱着我哭起来。母亲哭着说,她万万没有想到我也变得越来越傻了,她的命为什么这样苦。
母亲的泪滴在我的头发上,她的身子在颤抖。我真想对母亲说,妈妈,别哭,儿子没傻,儿子不傻。可话到嘴边,却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铁,铁,铁屋,屋铁。”
母亲哭够了,就撩起衣襟擦眼。我看见她裸露的肚皮又白又圆,像一只脆皮巨蛋。我知道镇上的人为什么叫我哥哥傻蛋,叫我二蛋了。因为我们都是母亲下的蛋。母亲是一只会下蛋的老母鸡。
我为自己这伟大的发现又说了一句:“铁,铁……”
母亲牵着我下山,在路上,她一遍又一遍地哀求我说:“我的乖,到了外婆家,就别说这句话,行不?”
我看见母亲又撩起衣襟来擦眼。
哥哥是个傻子。
哥哥歪着头,两嘴角的口水像两条河一样流着,他像鸭子一样走路,猛然间,他会很吓人地喊:“铁!铁!铁屋!屋铁!”
如果他是走在一条陌生的小街上,街上的人一定会被他吓跑的,尽管他的手里没有握着一把应该握着的刀,喊的也不是杀人杀人。但哥哥的样子已经够可怕的了。
只是镇上的人早已摸清了哥哥的脾性,就像摸清了他老婆爱穿什么样的内裤:哥哥只是傻,但并不疯。镇上的人看见哥哥来了,都笑眯眯地称呼他:“傻蛋,傻蛋。”小孩子躲在大人背后,用煤渣掷他。
一路上,哥哥喊着他的口号,不一会,他的口袋里就装满了各种吃的。那些用一块塑料布当街造起“房子”来做买卖的小商贩并不追他,他们只是在哥哥走后,从乌黑的抽屉里拿出一本油渍斑斑的记账薄,甩着圆珠笔写字。一面写还一面傻笑着,就差流哥哥一样滑溜溜的口水了:“二蛋,你长大了可不能跟你哥哥一个样啊。”
哥哥在小镇上自由自在,没谁能够管得了他。哥哥是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