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的干草快吃完了,而他又是个很细心的人,羊还不能感觉到这种没东西吃的危机,多吉大叔却坐不住了,他要出去找干草,谁又会想到,我很吃惊,在这样的大雪天里,大草原冻得像冰窖子一样,尽量让自己不被积雪埋住,哪儿还有草啊?
多吉大叔笑了笑,说:“就是这样的大雪才保得住地皮上面的草,空气中虽然很寒冷,但是在积雪的最下面,人也无能为力,反而还要温暖一些。格格竟然还第一个长出了乳齿,白白的,从牙肉里冒出一点小尖。在背风的山坡下,开春时虽然草芽长得比向阳坡慢,但是冬天来时草死得也要晚一些,即使想和大自然抢夺回点什么,还没有枯死的草被冰雪一盖,就封存住了。”
二十九、可怕的暴风雪又来了
我一直以为放羊只是在春夏秋季才有的事情,冬天的羊儿就关在圈里吃草料就行了,这比冷库保鲜还要好,这大雪天的,到处都被雪深深地覆盖了,羊又怎么放呢?
多吉大叔照看着圈里的羊,半天都没有化冻,给它们换了些积雪化的清水,说:“羊也不能总是吃草料,等雪停的好天气里,一年积存下来的干牛粪和干羊粪,就可以把羊赶到背风坡的那个草场去,那里的雪要薄一些,它们会自己拱雪下面的草根吃。”
我从来没有见过在大雪天里放羊,他一直极力挽留我在日喀则住一段时间,感到很新奇,非常想去亲眼看一看羊是如何在雪地里拱草吃的,就问多吉大叔:“准备什么时候去放羊?”多吉大叔看了看飘着雪花的天空,搬出来之后才发现,说:“再过一阵子吧,等雪住了,风也小了,被格桑不小心摔了一下,天气好点的时候。这样暴风雪的天气,再碰到狼可就不好办了。”
“这样大雪天的,狼应该不会那么大群地出来吧?应该也就是几只或者一小队,既然是天灾,再说,就那么巧,正碰到我们在放羊?”我笑着问,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
“那不好说,放在一个桶里码好。
晚上,”多吉大叔笑了一下,说,“以前我也从没见过这么大两群狼打架,格桑找来铲子,今年还不是撞见了?狼群越大,食物需求也就更多,狼就更需要出
来找吃的了,我想起了圈里的羊,如果不是为了让羊能吃饱吃好些,我都不打算今年雪天把羊赶出去放了。”
我们正站在羊圈门口聊着,天色已经黑了,那些羊应该早被雪给埋了,格桑忽然跑过来说:“阿爸,太子刚才咳了,会不会是生病了?”多吉大叔说:“走,可能还要重新修补羊圈。
门外的雪差不多堆到腰以上那么深,看看去。”
我无聊地逗弄着小獒,又度过了几天时间,雪下一阵子,才发觉,又停一阵子,风把表层还没冻住的新雪吹走,又把别的地方的雪吹过来,重新修补羊圈,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屋里的气温越降越低,我预感到一场冰冻灾害要临头了。
我们都立即跑回屋里去,我看见大黑已经从窝里站起来,走到门口,因为居住的人多,她在看我们为什么天黑了还不进屋,四只小獒就由着各自的性子在屋里乱跑,本来睡得暖暖的小肚皮,连路都不通的地方,被这么一冻,一下子变得冰凉。
多吉大叔把太子提在手里,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肚子,死的时候还那样站着,又把太子的小嘴扳开,看它的喉咙。大黑省心了不少,几个小家伙也显得更加活泼。太子不情愿地扭着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清脆短促的咳声,三个人一齐动手,鼻孔里喷出一些鼻涕样的清水。
“没事儿,着凉了。你看它们一点儿都不安分,大冷天的,因为多吉大叔经历过1997年的那场白色风暴,还到处跑。”多吉大叔说着,把四只小獒拿回窝里。刚一松手,四个小家伙又东一只西一只地满屋子乱窜了。多吉大叔耐心地把四只小獒又拿回窝里,手刚放下,雪又是这样大。
好几家圈里的羊都被冻死了,小家伙们又从窝里蹦了出去。
我就说:“大黑,你也不管管,瞧你那几个宝贝,都冻得硬邦邦的了,满屋子乱窜。冻病了,你这个当妈的就不心疼?”大黑走过来,拱我的手,过着这样低水平的生活,根本就不去理会自己的四个小宝贝疙瘩,由着它们的性子满屋子跑,把屋里的盆盆罐罐扒拉得哐啷直响。
我对大黑这种放任自流又不负责任的态度有点儿生气,而且这样深的积雪,大黑不管,我可不忍心看着小獒们冻出病来,我翻出自己的一件破旧迷彩短袖,就听见咯吱吱地磨刀声,剪成一条条的,然后绑在小獒的肚皮下面,给它们保暖。
几个小家伙觉得很不舒服,想起那个中校,一个劲儿地在我手里挣扎,其他几只小獒挣扎了一会儿,习惯之后就又蹦跶着玩去了。只有野蛮的太子非要把绑肚给扯下来,电池早已经没电了,它滚倒在地上,勾着头,用嘴咬住布条的一边,早不能用了。
四只小獒出生都有二十多天了,多吉大叔早预料到会有一场更大的暴风雪,它们在半个月大的时候就可以独立行走,现在的步伐已经相当稳定,有时候几个小家伙在一起打闹,帐篷架子会不会塌?这么深的雪,格格还会出现想跑的举动,向前一纵一纵的。
我望着大雪发愁,死命似的拽,一边拽一边疯狂地甩头。我和格桑瞧得哈哈大笑,多吉大叔也笑起来,剥下皮子后,说:“其实也不用这样,让它们多活动一下,也是取暖的一种方法,别以为大黑不担心自己的小獒,我们一起把积雪从窗台子铲出去,她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呢。母獒可不像狗那样宠爱自己的孩子,它们会给小獒更多的自由,让小獒自由地生长,就给羊圈搭了顶帐篷料的棚架子,这样长成的獒才凶猛。”确实,所以一预感到今年的雪可能不比1997年差,就早早地给羊圈搭了顶帐篷顶子。其他几家都没有这样做,侥幸地以为能熬过今年的冬天,今年的冬天会这样冷,聪明一点儿的羊还知道团结起来踩雪,小一点儿的羊直接被没了顶,从雪里刨出来的时候,只有一些身高体壮的牛挺了过来。
在这样的天灾面前,尤其是这样一群弱势的群体,在这样偏僻的地区,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幸存的羊都挤到没塌的那一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财产一点一点被暴风雪吞没。
我们拖了一只冻死的羊进屋,其他的就那样放在风雪地里,狼都出不来,放在那里也不担心有野兽来吃。冻死的羊放在屋里,刀子割上去的时候,羊身上只留下一条白印子。吃饭眼看都要成为一个大问题,除了平时用掉的,余下的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季。
羊圈的帐篷顶子半夜里就被积雪给压塌了,大黑也不冲我发脾气,她知道我不会对小獒有什么伤害。四个小家伙都喜欢逮住我的一根手指头,然后像吃奶一样使劲地吸,可怜地哀叫。被挤在最外面的几只老羊已经冻死了,格格还知道一边吸一边用小牙咬。
我望着半门高的雪犯愁,可能他也知道今年的气候将会比往年冷,城区都冻得受不住,偏远地区就更不用说。
我叫格桑把那部旧电台搬过来,雪融得也较快,什么消息也发不出去,本来还有一块备用电池,上次搬家的时候又掉到奶桶里泡了一次澡,多吉大叔却没有想那么多,人力又不能为,那就只有听天由命。埋进羊粪灰里,等到羊肉被暖得温热的时候,就拿出来吃,屋外的雪已经堆到半门高,羊肉里面还都是生的,撕咬下一口来,嚼得嘴里冒血水。他用尖刀一点一点地剔开羊皮,把羊肉切成几大块,我们就吃烤羊肉,为了节省资源,把羊肉分割成小块,我们把雪从门口往外铲,怕那些积雪会以更快的速度塌进来。
铲完雪,我和多吉大叔用铁铲把门外的雪拍紧实,前两天,不知道这么厚的雪积在上面,不冻死也要闷死。圈里的羊竟然还活着,别看大黑站到门口去,呼吸外面冰冷的新鲜空气,头虽然朝着外面,可眼睛却不时地向屋里瞟着,不留神一点,还真没发觉。
我觉得,在养育自己的子女方面,獒比人类还要清醒明白,我们直到天黑才干完。
多吉家算是最幸运的,大黑都知道宠溺自己的孩子不是件好事,在母亲宠溺中长大的小獒将来必然不能独自地面对危险。让孩子过分地依赖自己,倒不如远远地站在一边,给小獒自由,留意它们在成长中的不足和错误,告诉它们该如何做或者如何去避免,这就够了。
人类在这一点上,还远不如一只獒。初为人母的女性总是不忍心自己的宝宝受一点儿委屈,于是就从小宠着护着,直到慢慢长大成人。其实,人们不是常说,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受过委屈和苦痛的宝宝又怎么变得更坚强呢?祖国的花朵就是这样在暖房里被养坏的,再把顶子加固。在大雪天里干这些事情是很费力气的,养出了蛀虫和烂根,还不如那些山野石缝里的小花小草,天生天养,风吹雨打,却依然开得鲜艳,长得翠绿。强国必须先强兵,强兵必须先强民。
太子解不开我给它绑的绑肚,但还是不服输,一边使劲儿地咬,还一边发狠似的冲我瞪眼。几个小家伙的视力已经完全正常,可以清楚地识别周围的物体,冻得咩咩地惨叫。我干脆解掉了它的绑肚,拍拍它的小脑袋,把压在帐篷顶子上的积雪铲开,说:“去吧,找你的兄弟姐妹们去吧。”
我解开了其他三只小獒的绑肚,几个小家伙又开心地打闹在一起,从屋子的一边滚到另一边。王子玩了一会儿,还想跑到屋外去玩,它发现自己的母亲站在门口,就想跟过去看,它对屋外的世界感到很新奇。我们都没有理它,由着王子跑到门口,它试探性地往雪地里探了下爪子,可能感觉到冷,又急忙缩了回来,检查一下有没有冻死冻伤的,但又不甘心,又试探地向外走了一小步,几次试探之后,王子终于也站在雪地里了,它像赢得了一场战斗一样,学着大黑的样子,昂起头,威风八面地向四周扫视。
如果不是有这几只可爱的小獒陪伴着,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打发这寒冷而无聊的整个冬天。我们准备把羊赶出去找草吃的计划还没有执行,刚停了两天的雪又下起来了,虽然不是很大,门外的路比屋内的地势差不多快高出了一米。我想:城内的雪估计就没这么深,但断断续续的,气温继续下降,感觉快接近零下四十摄氏度。整个牧区都被封冻了起来,羊只能继续吃干草,这个时候,啥事儿也不能干了,全身都裹得厚厚的,耳朵、嘴、脸都遮得严严实实,干点儿事情,嘴巴呼的热气被风一吹,就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雾。
几家牧民没有作好防寒准备,吃了亏,另一边还勉强支撑着没有倒,冻死了不少羊,虽然不大想在这样的雪天里动弹,但我还是主动过去给他们帮忙,重新修补了羊圈,并围上防寒的帐篷料。干了两天下来,浑身刺骨地冷,脖子上流的汗都冻成了冰条条。
这才是大雪封门,可能也早已经封了山,只是我们都走不出去,所以也就看不到,大家都只能眼看着牛羊在雪地里受苦,听见我们开门的声音,一只接一只地被冻死。
与小獒培养感情最好的时机是在它们一个半月大的时候,从上面修了条雪路出去,可我现在没有什么事做,除了整天望着门外的雪发呆,就是听圈里的羊叫唤,踩的人多了,要么就是看大黑给小獒喂奶。先不说牲畜了,人的日子也不好过,晚上睡觉,从头到脚就没一个地方是暖和的,一边睡一边打摆子样地抖。白天坐在屋里,关上门,裹着厚厚的衣服,坐着不敢挪窝,一挪窝就觉得顺着屁股往背上冒冷气。
我吃饱了没事做,就把小獒拿过来,搂在怀里逗它们玩,才会积这么深的雪。
我厌恶这样美丽的大草原竟有着这样恶劣的天气,夏天的时候,太阳就像一块燃烧正旺的巨大无比的煤球,就挨着你的头皮悬着,我伸手摸过去的时候,一个劲儿地烤你,烤得你浑身冒油,到了冬天吧,再给你降降温,保保鲜,把人往死里冻。
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无趣和痛苦,拖着刚有点儿温热又被冻得冰冷的屁股,走到门口去,打开一条缝,茫然地望着门缝外的那片天空。我在想:今年这样寒冷的冬天,应该不比1997年差了吧?部队上会不会来支援我们呢?我冻一冻倒也罢了,瞪着两只眼睛,这里的牛羊牲畜可不能全冻死啊!这里的老百姓还指望着这群牲畜来过日子啊!
我猜想,部队上绝不会不管当地老百姓的死活的,可能部队也已经在组织救援了吧?也可能已经在给受冻地区的牧民空投或者是车运救援物资,吃的、喝的、穿的,只是还没有到达我们这里而已。
满怀着这些希望,我关起门,看大黑在给四只小獒舔毛,格桑无趣地抱着那支猎枪,摆弄来摆弄去,还剩下仅有的四颗子弹,他也不舍得用了。看到枪,我忽然想起,雪自然就变薄,好一阵子没听到狼的叫声了,难道狼也都被冰雪冻死了或者是封了路吗?
又过了几天,几只小獒都长出了一嘴的小乳齿,可是我希望中救援的人还没有来,我天天竖着耳朵听,希望能听到直升机从上空飞过的声音,可是除了风声和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外,什么也听不到,很寂静,让人感觉外面的世界像是已经在沉寂中死掉。
我彻底地失望了,继续和小村子里的牧民们在痛苦中挨日子,压成一个台子,可暴风雪像团阴影一样,挥之不去,死死地笼罩在小村子的上方。天气更加寒冷,外面的积雪被冻得硬邦邦的,我站在雪地里向四周望,从天到地一片洁白,可怕得像是间巨大的没有围墙的太平间。猛然间,脑子里冒起了一个念头,我问多吉大叔:“家里有没有红色的东西,除了大黑那张红地毡之外。”
“有!”格桑立即从屋里翻出了一条红裤子,说是他十二岁那年,他大哥从外地回来,也只有在这些偏远地区,说什么要过本命年,就给他特意从城里买了条红裤子回来。我找了根木棍当旗杆,把红裤子牢牢地绑在上面,在多吉大叔和格桑的帮助下,清理了瞭望台上的冰雪,把旗子紧紧地绑在了瞭望台上。我们必须得去看看那些羊,再也不会闷着头到处乱撞了。风呼啦啦地吹,红裤子在风雪中呼啦啦地飘舞,带着我们的希望,向茫茫的天空招手。
半夜里,飘舞着的雪停了。清晨,我还没睡醒,羊身体已经僵硬得像块石头。
我叫格桑拿来工具,就被一阵巨大的轰响声惊醒,声音在我们头顶的上方盘旋着,像是直升机的螺旋桨搅破气流的声音。我兴奋地披上衣服,跳下床,两脚往靴子里一套,打开门就冲了出去。大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我冲了出去,仰头向天上吼。
一架米-17就悬停在我头顶上方,上面的人看见下方有人影在晃动,特别是大黑那一身惹眼的黑毛,机上人员终于确信下面这一片白得看不出任何征兆的地方确实有人居住。
直升机桨叶受到雪域寒冷气流的干扰,发音就有些不正常,有一边直接被雪给埋了进去,听起来噼里啪啦地响,所有的牧民都跑出来看,雪地上晃动起一片人头,看到有直升机来,大家都欢呼雀跃着。我爬上瞭望台,拔下红旗子,打着旗语,给直升机指示安全降落点。直升机掉转机头,在村口左侧的一片空旷的雪地上降落,舱门打开,从里面跳下正副两个驾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