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会彻底明白,至少,有很多人还不明白,或者说是宁肯沉迷在灯红酒绿、声色犬马中,而不愿意去明白……世界变了,人心也变了!
山坡上的风在呼啸,马帅和杨钦呆呆地坐在对面看着我,现在,就剩下我们三个人了,杨钦的两条腿还受了伤。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三个人的精神状况都不大好,我们三个互相看了几眼,马帅突然说:“炸吧!没别的办法了!”
我们现在也确实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人手少,以三对十几,再加上对方据险制胜,我们就是有能耐也使不上多少,除了开始那个炸雪封洞的方法,没有别的点子能把牛头逼出来了。我把身上的枪解下来,递给杨钦,扭头朝马帅说:“你们俩躲远点儿,掩护我。”说着弯下身,把炸药重新捆好,咬在嘴巴里,就要往雪坡上爬,却被杨钦从后面猛地一把拽住。
杨钦抢过我嘴里咬着的炸药包,说:“我去,你和马帅枪法好,你们俩留下,我小时候经常爬山上树,手脚比你利索,瞧你那牛高马大的蠢劲儿,还跟我抢?”争执了几句之后,杨钦硬是把我推开了,他把炸药包咬在嘴里,手脚并用,轻快地往雪坡上爬去。我看他爬得确实很灵巧,一点儿也不像受了伤的样子,这才慢慢放下心来,和马帅找了个山洞斜对面的雪地藏好,把枪对准了洞口方向。
杨钦说得没错,他的身材比我瘦小,爬起来也轻快多了,而且不容易踩塌上方的积雪。一旦有积雪掉落,下面洞里的人就会发觉,目标暴露,任务就会失败。
我正想着,突然,杨钦的右脚滑了一下,一块积雪被他踩断了,眼看着就要往下掉,杨钦急忙伸出脚去,踏住那块雪,小心翼翼地把它重新踩紧实。他越来越吃力,开始的那股轻松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每往前爬一步,似乎都使出了全身的力,两条受伤的腿还有点儿打哆嗦。
我现在并不担心是否会暴露了,反而倒是更加担心杨钦的安危,我小声地问马帅:“杨钦以前真的很能爬山上树?他老家哪儿的?”
“你听他吹,他老家……江南一个小水乡,别说爬山,树都没爬过,你看他的手还不知道?细皮嫩肉的……”马帅和我说了两句,继续往准星里瞄。
一听马帅这话,我真的火了,想大声地骂他几句,但又怕对面山洞里的人发觉,只好忍着气,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小声责问他:“你他妈早知道啊!怎么不跟我说?我还真把那小子的话给当真了!他以前跟我说他们家是山区的……”
“那是逗你玩儿呢!他就是怕我们笑话他像个姑娘家,所以从来不说自己老家是哪儿的……”马帅小声地说着,打断了我的话。
不听还好,听了这些话,我就更加生气,狠狠地推了马帅一把,气愤地质问他:“你他妈怎么不早说?那小子没爬过山,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他腿上还有伤!”
“杨钦已经受了伤了,你再出了事,‘暴风’怎么办?周青现在还下落不明……”马帅小声地说,口气也强硬了起来,“谁去都得死!你是愿意牺牲一个没多少能力的人,还是愿意牺牲一个队伍里的精英骨干?你自己选!”
“你他妈还是不是人啊!你就这么冷酷?”我气得两眼冒火,恨不得照着马帅脸上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打歪他那张振振有词的嘴。我还从来没发现,他竟然是一个如此冷酷无情的人,有点儿像当初的刀疤,我现在甚至有点儿怀疑刀疤的死是不是与他有关,但最后对战友的信任还是战胜了这个想法,不管马帅如何冷酷,他都是我的队友。
马帅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破釜沉舟——换取“暴风”最后一战的胜利,他不在乎我的质问和愤怒,反而回瞪了我一眼,理直气壮地回我一句:“这不是冷酷,是理智!”
“去你妈的理智吧!”我扭转身,使劲朝着马帅大腿上狠踹了一脚,爬到另一边的雪地上藏好。我不想和马帅再趴在一起,跟他趴在一起,我觉得心里堵得慌,我就想揪着他的脸,狠狠地再扇几个耳光。
看着杨钦一点一点地往雪坡上爬,我一直在想,难道我们最后的一条路就非得是炸雪封洞吗?杨钦可能回不来了,我即将再次失去一个亲爱的队友!可看看四周的地形,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我再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真的非常渺小,渺小得是那么不起眼,就像是在大自然掌心中翻跟头的一只猴子,人类再怎么超越,也脱离不了所生存的这个圈子。
现在的杨钦,就像是那只翻跟头的猴子,他很艰难地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上爬,每往前移动一步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不但要努力保持平衡,还要防止掉下山坡。他的手指紧紧地抠在雪壁上,两只脚紧紧地蹬住身边的积雪,慢慢地移动,而我和马帅却成了坐在旁边看猴戏的两个闲人。
我生马帅的气,杨钦的腿有伤,本来应该我去,我手脚利索,也没受伤,比杨钦行动起来要方便得多,而且,虽然那段路有点儿长,但在点燃短短的导火索之后,只要手脚利索点,我还可以顺利地爬回来,但杨钦的腿……我忽然想到了吴凯的死。
杨钦已经爬到了那块雪壁突起的上方,他埋好了炸药包,扭过头,朝我们伸出手指做了个“OK”的姿势,然后准备点火,导火索是用棉袄里拆出来的棉絮沾上火药捻成的,因为怕被山间强劲的风给吹灭,所以没敢做太长。杨钦伸头往下看了看,忽然又停了手,身子慢慢地往下滑,因为山坡是倾斜的,他把身体滑下去,几乎站直了以后,两只脚蹬在下面的雪坡上,一只手扳住上面的岩石,另一只手点燃了垂下来的导火索。
导火索燃烧得并不快,如果杨钦马上返回的话,即使在火药爆炸的时候不能完全返回,至少也已经在半路了,那样对他不会有太大的伤害,可杨钦并没有回来,反而是慢慢地向洞口爬去。
我想大声喊他,又怕洞里的人发觉,那样反对杨钦更为不利。我知道杨钦是要在爆炸引起混乱的时候,先发制人,协助我们的行动,但是这样做,危险太大,要么是被洞里的人打死,要么就是被头顶上方的炸药给炸死。
我冲杨钦打手势,叫他快点儿回来,可他连头也没回一下,他早就知道这件事的危险性,可为了给队友报仇,也为了最后的胜利,他已经将生死置之不顾。马帅连一丝动容的表情也没有,他僵硬的脸上像是罩上了一层铁,死死地从准星里瞄着洞口的情况,杨钦的身影就在他的准星中晃来晃去,可他的神情却没有一丝变化,坚硬得无情。
作为一个战士,应该坚硬而刚强,但那只是对敌人,不是对战友。事到如今,后悔也没有用,我只得咬了咬牙,从瞄准镜里往上看。导火索已经燃到了底,我仿佛听到哧的一声,然后就看到一团红光从瞄准镜里爆开。
在导火索燃完的一刹那,洞里的人发现了杨钦,他们迅速地向杨钦开枪,杨钦向里一扑,迅速地抓住了一名枪手,而同时一颗子弹击中了杨钦的胸膛,杨钦仰身向后倒去,与抓住的那个枪手一起向山坡下坠落。洞口上方爆炸,燃起了一团巨大的红光,马帅和我也开了枪,击中了洞口的哨兵,紧接着只看见硝烟升起,一团团巨大的雪块和岩石在不断地往下掉,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山洞被炸塌,牛头等人已无藏身之处,他们完全暴露在我和马帅的射击范围之内。借助爆炸时引起的慌乱,我和马帅抢占了先机,洞里的人想反击,却被我和马帅用枪逼退,马帅瞪着发红的眼睛冲里面大吼:“把枪都扔下去!他妈的!不然就打烂你们的头!”他吼叫着,“嗒嗒嗒”几发子弹打出去,两个人肩膀中弹,另一个人被击中了头部,坠落身亡。
“妈的,他们才两个人!怕个鸟!大家拼了!”牛头突然大喊一声,从旁边的枪手手中抢过了一条枪。我一发子弹打出去,M98A强劲的穿透力把那条步枪打了个稀巴烂。旁边的人都吓傻了,站在原地没敢乱动,乖乖地把枪抛下了旁边的山谷,然后举起了双手。
这时,上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声,爆炸时的巨大声响和震动引起了上方山坡上的积雪塌陷,雪块纷纷断裂,迅速地向下坠落,一块块坚硬冰冷的雪块从被炸塌的洞口上方滚落下来,两名受伤的枪手被雪块击中头部,当场身亡。
“不想死的就把枪放下!带上羊绒和钱走出来!”我大声地冲里面喊,枪手们只是为了赚钱,并不想赔上性命,他们纷纷丢了枪,沿着窄窄的山道往外走。
牛头还想拼死挣扎到底,他抱着枪想向我们开火,一大团雪块砸下来,打中了牛头暴露在外面的半截身子,枪被砸飞了,牛头也向旁边一栽,差点儿跌下山谷,但没掉下去,他抓住了洞口的岩石。这下吓坏了牛头,他惊惶地大喊“救命”,可前面的枪手们只想着自己保命,都慌乱地往外爬,谁还会回头去顾及他的生死?
在又一块巨大的雪块坠落下来之前,牛头终于费尽力气爬了上来,他手忙脚乱地把钱箱子抱在怀里往外跑。马帅突然大喊一声:“站着别动!再动我就开枪!”马帅举起了手中的枪,瞄准了牛头的脑袋。
牛头吓得面如土色,不敢乱动,但是上面巨大的雪块已经在往下坠落,断裂处的碎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牛头如果再站着不动,就会被上面的雪块砸死;动,则会被马帅开枪打死。他吓得失魂落魄,脸色惨白,连声音都发了颤,远远地叫着:“别,别开枪!我投降!”
“妈的!现在知道投降?早干吗去了?想投降,就跳下去!”马帅瞪着眼冲牛头大吼,他的嗓音已经被仇恨扭曲得变了腔调,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跳下去,就……就得死!我投降,别让我死!我给你们钱,还有羊绒,都给你们!”牛头语无伦次地哀求着,他看着自己曾经的手下一个个安全地走了出去,没人再管他的生死。他绝望地抬头看上面巨大的雪块,雪块已经摇摇欲坠,他那两条肥壮的腿也不住地颤抖起来。
“钱能买回我兄弟们的命?你他妈就该死!”马帅咬着牙,把手指紧紧地扣在了扳机上,就要往下按。我扑过去,用力扳开了他的手,马帅疯狂地把我推开,再次向牛头瞄准。我扑上去,抓住了马帅怀里的枪,用力往外拽,马帅疯了似的跳起来,和我抢夺,他使劲地推我,撕扯着我的头发,嘶声吼叫:“我要给杨钦报仇!给何涛报仇!给……”我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拽出了他怀里的枪:“够了!你打死的人不少了,如果不算自卫,够你被枪毙好几次了!咱们费这么大劲为的是什么?你一枪打死了他,咱们所有的努力就全泡了汤!你还记得周青的话吗?你这个白痴!”
这时,突然传来巨大的响声,那块巨大的雪块坠落了下来,从山壁上一路翻滚下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牛头已经趁我和马帅争斗的机会往前走了一段路,躲过了那团要命的雪块。我推开马帅,用枪指着牛头,叫他慢慢地走出来。
人是抓住了,赃款和羊绒也缴获了。据牛头交代,他与阿迪只是最近两年才结交的,阿迪在国内就搞过黑钱犯过法,为了赚钱,他又借助职位之便,帮助牛头从边境上运送羊绒,收取红利。最初与阿尼合作时的羊绒运输基本上是从关口运出去,因为羊绒经过了各种各样的伪装,关口很少能检查出来。
我问牛头,他们在边境线上有多少个地下通道。牛头说自己打通的就这一个,本来打算最近在关口附近挖条地下通道,但因为多方面原因,还没有开始动手,至于别的盗猎者还有没有别的边境缺口,他就不知道了。
我决定先将牛头带往边防站,与那里的“藏羚羊”队志愿者会合后,由牛头提供证词,确证阿迪的诸多罪证,再由我边防站军方负责人来决定阿迪的处理方案,最后再把牛头押回管理局定罪。
在边防站,我们见到了扎西顿珠,他的手已经包扎好,只是早已残缺得不像样子,整个人也失去了神采,目光呆滞地看了我们两眼,就扭过了头去。因为死了队长,扎西顿珠又受了伤,“藏羚羊”队的志愿者们似乎也与我们无话可说,处理完阿迪的事情之后,便匆匆而别。
至于阿迪的生死,我不大知情;“藏羚羊”队没能带回才嘎次仁的尸体,他们后来又去找了一次,听说摔得惨不忍睹,藏族同胞有天葬习俗,他们相信灵魂是与天地同在的,即使不在天葬台,为正义而死的人一样可以上天堂得到神灵的超度。
杨钦的尸体,我们无法寻找,就顺便去看了看才嘎次仁——整个人被摔扁了,已经不成人形,黄豆的尸体有一半被他压在身下,风把积雪吹过来,已经把他们的尸体覆盖住了大半。
最后,我找到了何涛死时待着的那辆吉普车。何涛是被打死在车里的,人和车都是满身的枪眼。刀疤临死时面对着何涛,他拉开了一半的车门,身子一半斜趴在车里的座椅上。看来是有人从背后近距离朝他开了一枪,子弹穿透了他的胸腔,座椅上浸透的血早已变黑,凝成了一摊血渍。
事到如今,逝者如斯,“暴风”形式上基本解散,我再没精力去计较这些生生死死,虽然到现在我还怀疑刀疤的死因,但也只能把它保留在心中,成为夜深人静时的怀念。
我们就地掩埋了何涛和刀疤的尸体,草草地处理了现场。边防站的人也过来帮忙,他们用一种尊敬又悲怆的眼神看我们,最后邀请我们回边防站协助调查。所谓的“调查”就是证实我们的身份,并收缴我们的枪支。虽然我们一再解释我们是可可西里野生动物保护志愿者,但我和马帅那蓬头垢面的形象和破烂衣服上沾满的血迹无论如何也无法令他们完全相信,特别是刀疤留给我的那条M98A境外枪支,更加成为了疑点中的疑点。
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打电话向青海省管理局求援。在经过重重波折之后,边防站终于相信了我们,给我和马帅放行,并答应派人协助押送牛头等人回管理局,但所收缴枪支一概不予退还。
这已是不幸中之大幸,还好管理局那边听说是可可西里的志愿者,还破获了一起盗猎藏羚羊绒黑市交易的大案,就协助得非常积极,所以我们在边防站“做客”的时间并不算太长。我们出来之后,第一件大事就是寻找周青。
因为有边防站的协助,我们很快得到了周青的消息。据边防站告知,两天前发现有一男一女从附近经过,询问时,男的回答说家在附近。边防站以为是附近的牧民,盘查了之后,发现女的身上带有一个英国登记的过期记者证,他们以为是英国记者在藏族聚居区遇到危险后被藏族群众所救,最后就放了行,并资助了一些食物和水。
我们找到周青的时候,她已经病得奄奄一息,二傻子守在旁边,傻乎乎地坐着。他只是傻,人却并不坏,也没有打周青的坏主意,看见我们来找周青,就跳起来,就地找了块石头抓在手里,要和我们拼命。马帅冲上去三拳两脚把他按倒在地,还塞了他一嘴的泥。
本来我见到二傻子的时候,看他的神情,好像人已经机灵了许多,少了些傻气,但被马帅揍了一顿之后,疯劲又上来了,竟然趁马帅不留神,挣脱了起来,抓起石块就砸马帅的头,把马帅的后脑勺砸开了一条血口子。马帅也来了火,再次揪住二傻子,但二傻子一旦发了疯,身上的蛮力就爆发了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和马帅拼命。马帅只好扭住他的关节,三下两下抽下二傻子的腰带,把他双手反扭,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我问二傻子:“为什么要带周青走?你不是个剥皮手吗?工钱也不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