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藏獒笔记之反盗猎可可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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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别再让藏羚羊哭泣(14)

我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无比沉重,连嗓音都变得低沉:“去看看他们吧!这些荣誉是他们的!”我说着,把奖章紧紧地捏在手心里。

马帅带我去看了“暴风”最早建立者的墓,那是两个退伍老兵,被盗猎者打死后,木萨把他们葬在了可可西里的荒漠上。那片地方没有草也没有水,极其荒凉。木萨以前告诉过我,那个老兵临死前说,就把他葬在这里,他活着看不到,死了也要看着这里再长出青草、流过绿水,让可可西里的藏羚羊们能吃得饱、喝得足。

一二十年过去了,可可西里的风沙几乎吹平了英雄的墓地,坟头平了,但木萨立起的那块石碑还在,矮矮的,上面刻着几个字:“暴风”亡者墓。没有英雄的名字,也没有英勇的事迹、铭文,它却那样无比高大地耸立在可可西里的大地上。

我和马帅把奖章放在了墓前,意外地发现在石碑的一角竟然发出了一颗绿绿的小芽。一定是颗被风吹过来的草籽,在这里落了根,发了芽,虽然它还是那样的幼小,但总有一天会长高长大,或许,还会再有别的草籽再落到这里,生根,发芽,世世代代衍生不息。我相信,这一片荒滩,终有一天会成为绿色的草原!

在去看望扎西顿珠的路上,马帅忽然指着远方,说:“快看,一群藏羚羊!”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在远处的草坡上,有一群藏羚羊发现了我们,正在转身飞奔。看着它们轻灵地跳跃着,我想起在可可西里与藏羚羊相处的那些日子和为之而付出的心血,禁不住热泪涌上眼眶,我把手拢到嘴边,朝着远处的藏羚羊群大声呼喊:“去吧!可可西里是属于你们的!”

听到我的喊声,藏羚羊群中一只年轻的小羊忽然停了下来,它远远地站住,看着我们,迟疑着,往前迈了两步。看见小羊停步,几只大点儿的藏羚羊也停了下来,驻足观望,最后整群逃走的藏羚羊也回来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那些羊在盯着我们看,见我们没有恶意,它们就远远地站着。

“天啊!会不会是爱爱?”马帅忽然惊叫起来,他指给我看,“你瞧,它的后腿,和别的羊不一样,看上去有一点儿八字形!”

我也发现了,停步的那只小羊两条后腿微呈八字形分开着,走起路来后腿有些不大方便,从年龄和体征上来看,也非常像是爱爱。它已经长大了,也长得更漂亮了。当我和马帅走近一些时,别的藏羚羊惊惶逃窜,爱爱却没有走,而是站在原地望着我们,我喊它:“爱爱!爱爱!”

可能爱爱还记得我的声音吧。我想过去再抱抱它,可惜,它已经重新融入了藏羚羊群的生活,对人类的接近越来越敏感,它容许我们远远地站着看它,却不肯让我们再去接近。我只能远远地看着爱爱,它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泛着一层水灵灵的光,像是刚流过一场泪,让人看得心疼。

我想起吴凯说过的话。他说藏羚羊会流泪,当你看到那样漂亮的大眼睛流泪时,就会像看到自己心爱的姑娘流泪一样,你的心会痛,会抽搐,会整个碎掉!藏羚羊是可可西里草原上的精灵,它们是自由的生命力的象征。我们要保护它们,让它们世世代代无忧无虑地生长、繁衍、兴旺。我们要保护野生动物,别再让藏羚羊哭泣。

藏羚羊群离去了,它们跳跃着,飞舞着,飘动在可可西里的草原上,像一片轻纱,是那样的轻灵。马帅向往地看着那活跃的生命远去,叹了口气,说:“你听,它们在唱歌,声音远远的,多好听啊!”

想起爱爱那不再信任的眼神,那含泪欲哭的神情,我的心无比忧伤,我说:“不,那不是歌唱,是可可西里的哭泣!”

马帅回头看我,他叹了口气,声音幽幽的:“都走了,就剩咱们俩了,唉……”

我想着周青,想着许小乐,想着木萨父女,想着何涛、杨钦、吴凯,想着黄豆,想着刀疤,心里的悲痛一层一层地压下来,像千斤巨石,压得我喘不出气,让我这个坚强的汉子有种想号啕大哭的冲动。我背过身去,把自己的脸压在那半青不黄的草地上,强忍着不要哭出声来,眼泪却已经湿透了脸下的黄土地……

半年时间过去了,我和马帅协助管理局以及当地执法人员清剿了又一批盗猎者,还帮助才嘎次仁的儿子重新组建起了“藏羚羊”队。马帅拍了拍肩上的尘土,无奈地笑了笑,对我说:“肖兵,咱们帮‘藏羚羊’队重新组建起来了,可‘暴风’却散了!”

我说:“不,‘暴风’没有解散,‘暴风’的精神也永远不会散!”

马帅吃惊地看着我,问:“你要去哪儿?”

我摸了摸周青留给我的几张光盘,笑着说:“环游中国,把‘暴风’精神发扬光大,如果有可能,我还想带着这几张光盘去环游世界!”

离开可可西里的时候,我和马帅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可可西里已经深深地烙进了我们的心里,永远也挥之不去。

在小镇子上,我向多吉大叔家里打了个电话,这才知道,他们家已经离开了草原,搬进了日喀则。格桑告诉我:“大黑也想你,你走之后,它有三天没吃一口饭,天天跑到村口,坐在那里望,一望就是一整天,谁也拉不动……”

“大黑现在怎样了,离开了大草原,它再也没有机会去和狼打架了吧?”我忍着心头的难受,最后问。

格桑说:“现在都不在大草原上住了,还提打狼?现在大草原上的狼越来越少了,很多草皮都变成了荒漠,一些树都枯死了,你还想像以前那样看两群狼打架?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现在,大黑整天也没什么事做,它的左前腿还有一点点瘸,没事儿就趴在家门口晒太阳、想心事……”

我很难受,沉默了一会儿,挂掉了电话。马帅说:“肖兵,我想去看看大黑,那个獒类的英雄!”

在去看大黑的路上,我给马帅讲了一个故事:

那是在一个风雪夜,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老人被一群狼围困了八天之后,被一只獒解救了的故事。故事里的獒曾经被它的主人误解、委屈,甚至责骂,被一条上了锁的铁链子限制住了自由。可当那只獒得知自己的主人有危险时,它义无反顾地挣断了铁链子,顶着风雪冲进了狼群,在僵持不下、断粮断水的危难关头,满身是血、皮开肉绽的獒饿着肚了省下了最后一口粮食,留给了自己的主人……(注:故事详情请参见本人拙著《藏獒笔记》。)

我和马帅也曾经历过那断粮断水的风雪时刻,记得当时马帅还说要宰了黄豆充饥,因为黄豆已经老了,活不长了……现在听到我讲这个故事,马帅的脸明显地红了,他没有再说什么,他可能也明白了我的用意,沉默着低下了头。

到了日喀则,我们找到多吉大叔大儿子开的那家餐馆,远远地就望见趴在水泥台阶上晒太阳的大黑。我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涌出眼眶,当我在饥寒交迫中倒下去的时候,是大黑留在我心底的那种精神力量支撑我再次站了起来。现在,大黑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它前腿上与狼搏斗时的伤疤永远地留了下来,致使它现在走路有点儿瘸,可能在身上还留下了许多疤痕,只是被长长的黑毛遮盖了,我们看不到了而已。

大黑微闭着眼,用一脸的忧伤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那半开半闭的小眼睛里有一种孤独的幽远和说不清的怀念,被尘世间的风霜和喧闹掩盖住了。我不知道它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那种沉静而无奈的安详是不该属于它的,属于它的本应该是无边无际的大草原,是站在巅峰之上的仰天狂吼——任风吹乱毛发,也不惧任何艰险。

我想喊一声“大黑”,它一定会狂喜地扑过来,人立而起,用宽厚的前爪搂住我的肩膀,依然还会像个孩子似的淘气,舔我一脸的口水,然后把我扑倒在地,和它一起嬉戏……我真想喊它一声,却终于没有喊出口,喉头哽咽着,发出“咕咚”一声轻响。

有些东西,怀念一下已经足够了,当一切再从头经历一遍的时候,我怕我会承受不了那生命中最沉重的一刻!我狠着心,擦去眼角的泪水,再深深地望了大黑一眼,拉了拉马帅的衣袖,喉结颤抖了一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