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不知道,就怕想不到。一旦能想到,迟早会知道。
苍瑾那副死人样子,也只亏得一般没有人会多想,只当他身体有病罢了。可是一旦和道士什么的扯在一起……沐老爷怎么想怎么怀疑……
若瞳苦笑,没想到却是自己露了马脚,如今只能闭嘴装傻硬扛,却不知能扛到几时……
镇上的确来了很多道士,汐瞳请了幽冥护卫去探了探,结果令人意外,他们却是被陈家人请来,目标,就是陈香冉。
“那是怎么回事?”
护卫回道,“陈家人说陈香冉被妖孽附身枉顾宗法泯灭人性,所以才请了道士来,声势颇大。”
“用得着吗?”若瞳颇怪,“搞那么多人,吓我一跳……”
沐老爷听了却笑一下,似乎深知门道。
“你知道怎么回事啊,爹?”
沐老爷拈了下胡子,“陈香冉有没有被妖孽附身不重要,抓不抓也不重要,只要别人都这么相信那就够了。所以,声势自然越大越好,搞到人尽皆知那就最好不过。
若瞳到底也是明白过来了,“他们……要弃了陈香冉?这岂不是谋夺家产——”
沐老爷扫她一眼,“莫多言。”
陈家的家务事跟他们无关,何况陈家交到陈香冉手上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他们只做旁观就是。
且见陈老爷死后陈香冉一改往日纵情声色的作风,却依然肆意妄为,他想要的他看上的,可谓不择手段。尤其将自己更名之后,他自称为奢香公子,大刀阔斧稳操陈家,种种行为竟让人生出几分畏惧来。叫沐家怎么不担忧一旦他搞妥了家务,会不会又想起汐瞳。
“我看,不如叫汐瞳跟女婿回幽冥教好了,那里是魔教,陈香冉怎么着也没办法的。留在家里可就是另一回事,这十里八乡如今怕是没有他的手伸不到的地方。”
“可我就怕……”若瞳刚一开口便被沐老爷瞪了回去,她担心什么他自然也知道,无非是怕陈香冉若见不到汐瞳的人,会刁难沐家。
——小小的刁难,会比汐瞳的安全要紧吗?
难为父母心,若瞳自然是知道,她只是理智上觉得——
“我们还是留下来好。有幽冥的人在,陈香冉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的。他若真敢做什么,就让他尝了厉害绝了心思,日后才不会为难沐家。”汐瞳倒是替若瞳说了出来。别看他们随行的只有六个护卫,这六个够打陈香冉雇的那一群了。
若瞳只是悄悄问汐瞳,“那些道士……没关系吧?”
大概不能说没关系……?只是权衡之下,汐瞳不能不替爹娘考虑,否则她就这么走了,爹娘和姐姐一家却都还要在镇上生活的。不静观发展确定他们可以平安无事,她怎么能走?
至于那些道士……苍瑾又不是真的是死的!
这几日镇上一片乌烟瘴气,陈家宗族虽然请了道士来,却谁也不敢直接对陈香冉动手。甚至他们连他的面也见不到。陈家门外一众打手候着,甚至街上都不时出现他们的身影,虽未曾做什么,但看道士们的眼神却仿佛随时都会找茬一般。
对付妖怪是一回事对付恶人是另一回事。有些道士不愿凑这个热闹便干脆走了,但也有人认为这奢香公子这般避而不见以武力相威胁,反而更有可疑。
古峸大摆龙门阵,众道士使出浑身解数,却是一声大喝:“妖孽!”惊了整整一条街……
“妖孽,哪里走!”
微微一阵沉默,众人的目光却是顺着道士手中的那把桃木剑,看向刚好路过的镇上有名的不祥之女新嫁的短命夫婿……
哼哼,随便出个门也能撞上这种热闹。
苍瑾虽然面色青白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靠在汐瞳身上,然而转身间却似笑非笑地懒散着,鄙睨着持剑指着他的道士,似乎丝毫也没有放在眼里。
“道长有事?”
四周百姓都瞪着眼睛瞧着,这来捉妖的道长怎么没去捉奢香公子,倒盯上沐二丫头的夫婿了?真要捉,不也该先捉了沐二丫头吗。
道长手上的剑一抖,在这样轻慢的目光里竟有些心虚——可是他很确定,“妖孽!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还不速速离去!”
“道长说的好奇怪,我不在这里陪着我夫人,要去哪里呢?”
随行的飞雨花鸾嘴刁起来更是不饶人,“瞧这道士,不敢对陈家下手,随便抓人找场子呢。”她们一煽动四周人也议论起来,“就是,怎么盯着人家一个重病在身的人不放……”
“沐家女婿已经够可怜了,这道士还雪上加霜。”
道士被纷纷指责得几乎炸毛,“你们没看到他这副样子吗?不是妖孽作祟人怎么会这个样子!?”
——妖孽作祟。
众人的目光纷纷移向汐瞳……汐瞳尴尬笑笑,被这么瞩目着压力好大……
苍瑾轻笑,“我怎么这个样子,乡亲都很清楚,不用你来说明。”
众人齐齐点头,反正汐瞳克夫的说法早已经深入人心了。
道士囧到蛋疼,在众人的压力之下只能看着苍瑾面带不屑靠回老婆身上悠然走人。人群之外远远有一和尚从石台上起身,只是看着,念一句阿弥陀佛。
在街上发生的事也传进了沐老爷耳中,他越发忧心忡忡,终究忍不住说道,“女婿该不会真的有什么问题……”
“你这老头子说的什么话,女婿不过是身体不好……”
“身体再不好,至于那个样子吗?”他之前一直忍着不说,可道士的话,若瞳之前的忌讳,都让他越发怀疑,“那种脸色,不是跟死人——”
“哎呦呦看你都说的什么——”
“我们找道士来怎么样?如果真的没问题,也用不着怕他。”
“你怎么帮着外人对付自己女婿啊!”
“这不也是为了汐瞳好吗,汐瞳那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孩子——万一真的再被卷进什么事里,我们这爹娘岂不是更不称职?”
沐夫人也被戳中了痛处,养着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儿,的确是比别人家操更多的心也更敏感。只是他们也想像寻常人家一样过得安稳些,可以不用整日担惊受怕,自从将汐瞳送去幽冥教似乎也的确如老人所说魔教的煞气可以压住汐瞳引来的小鬼。沐夫人多希望这种安稳能一直持续下去,难免有了自欺欺人的想法。
“那就请吧。”她终究还是担心女儿的。“不过,这件事还是悄悄的,免得惹出什么闲话……”
沐老爷点点头,“这我知道。”若是被人知道连自家人都请道士回来,那流言就更一发不可收拾了。所以他只派了信得过的人,他们当然不敢引人注目请先前那位道士,目测一圈,悄悄请回来一位大师。
沐老爷说明意图,感慨道,“我们也只是担心女儿,希望大师能够证实一下,也好让我们安心。”
“阿弥陀佛,施主当真要试?”
“当真。”
“何必?”
“大师没有儿女,怎么能体会父母之心?”
“阿弥陀佛。贫僧确不能体会。那便如施主所愿——”大师合十,他看来年纪并不大,五官平和长相无奇,一言一行一举一止却仿若流云舒卷既流畅又沉稳,叫人不能小觑。
“这位大师似乎有些面善,不知是不是见过?”
“面善也是一种缘分。”
大师自从应下之后便盘膝坐在前厅门前,正对着大门默数佛珠等他们回来。
有时候,谎言好过真相。但和尚不打诳语,既是他们要的答案,他便给答案。
二老坐立不安的忐忑,终于门外响起敲门声,小厮去开了门——“二小姐回来了!”
和尚睁开眼,手中停止转动佛珠,迎面看向正走进门的苍瑾。
“爹,娘,你们这是——”
“二小姐请你到这边来。”
丫头将汐瞳拉到一边,她想挣开,苍瑾却对她笑一下放开手将她顺势推过去。方才还整个人挂在汐瞳身上的苍瑾,此时就站在那里,略一抬手让幽冥护卫们退下。
“岳父,岳母。”他寻常地见过礼,才恢复那漫漫的神情,“这位大师,是在等我?”
“贫僧冒昧,不知可否请施主,接贫僧三道法。”
从进门汐瞳已经知道发生什么,苍瑾也知道。在前厅内没有出来的二老别过脸,不知该如何面对女婿。可是不这么做他们不能安心,不能将女儿交给一个不明不白的人,甚至不知是人是鬼。
但即使不知如何面对还是得面对,沐老爷终于开口,“女婿,大师不会伤你,我们,只是——”
“爹娘想要的若只是真相——”
若要真相那不如他们自己说出真相,就免了这一遭——苍瑾却打断了她的话,“真相,便请大师来试吧。”
他站在那里,神色如常,轻慢如常。
他可以不试,可以抛开这躯壳打趴那和尚直接走人。但因为那是汐瞳的爹娘,既然要如此才能让他们放心——他的目光迎上汐瞳那双错愕的眼,却只是一笑——
——怎么样,这么做,有像你希望的如寻常人一般吧?
寻常人自不会怕什么和尚。
寻常人做事总要讲究什么周全。
他们既然是汐瞳的爹娘,他们的满意便在这周全之内,他答应过的。
可是,他真的……可以吗?
汐瞳知道他如今是个什么状态啊,要维持在这个躯体之内,已经是多一分力气也都省着用了——光只是自己站在这里,要费他多少力气?挨过和尚做法,要受多少罪——
“爹,娘——”
“汐瞳,就算你有多怨爹娘,今日我们也一定要亲眼看过,这是我们做爹娘的责任。”只是此刻他们心里已越发不抱希望,若真的没有问题,汐瞳何必担忧?
苍瑾挑一下眉,让她待在一边儿看着就好。
—— 一个和尚而已,嗯?
“大师要做什么,请吧。”
“施主放心,当如沐施主所愿,不会伤你性命便是。”
“何必废话?”
和尚笑一下,便摘下腰间木鱼再次盘膝而坐,声声木鱼口中念念有词,手中佛珠越转越快。
一旁幽冥护卫紧张地瞧着,他们离得近,也只有他们看得最清,苍瑾悠然而立神色如常,却有汗珠不断从额头渗出来,眉头间微微蹙动,却又压了下去。
木鱼愈快数珠愈快和尚唇间的翕动几乎已经难以看清,汐瞳只觉苍瑾那青白脸色越发如纸,几乎就没了颜色。即使看不出苍瑾究竟如何但她几乎已决意喊停,此时和尚手中念珠突然崩断,珠落一地。
和尚微默不语,沐家二老不知这是好是坏,只觉仿佛随着佛珠崩落心也跟着散成一片没了主心骨似的慌,“大师,这是何意?”
和尚这才一笑,“贵婿无恙,不是么。”
“啊……是啊……”
“可还要试下去么?”
女婿无恙,可崩断的佛珠让人不安,“大师不是说有三道法么,那便继续吧。”
和尚又看向苍瑾,“施主呢?若要我停,那贫僧便停。”
“啰嗦。”
他脸上还能挂着笑,浅浅淡淡几丝嘲讽。
能扛到这种地步,也当真少见了。
和尚很客气,一旁护卫却都替他抹汗了——讨老婆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和尚拿出毛笔朱砂,混了金粉的朱砂色彩说不清的神圣庄重,在苍瑾四周用蜿蜒的文字缓缓布开环绕,旁人避退,让地面上图腾一般的金粉朱砂将苍瑾包围环绕在中心。
和尚弯腰自地上拾起一颗佛珠,交到苍瑾面前。苍瑾盯着那颗佛珠微默,伸手,摊开掌心让他将佛珠放了上去,缓缓握起。
掌心里仿佛有种滋滋焦糊般的感觉,可是他也只能握着,只怕摊开手,会被人看到焦灼的皮肉。和尚那张平凡的脸此时看起来越发碍眼,居然还能对他一笑——施主好定力。
苍瑾面无表情——定、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