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从大地走向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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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

俞汝捷

着手组编这套丛书时,一些陈旧的话题又浮上心头。譬如,人为什么需要艺术?如何界定艺术?如何走进艺术?等等。于是想起一个例子—— 一个小男孩把石头抛在河里,以惊奇的神色去看水中所现的圆圈,觉得这是一个作品,在这作品中他看出他自己活动的结果。

这段话源自黑格尔的《美学》,意在说明艺术之所以成为普遍而绝对的需要,在于人有一种冲动,要在直接呈现于他面前的外在事物中实现他自己,并在这实践过程中认识他自己。

小男孩的行为当然不能完全等同于艺术创作,但它可以说明,创造对于人来说是不可或缺的,无论对外在事物还是对自身,都是如此。

于是又想起罗曼·罗兰青年时期的一篇文章,那是他为《古代音乐家》一书所写的序。序中认为,尽管一种艺术门类可能在某种情况下衰落,如战争状态下,创造力在建筑方面就很难表现;但就整体而言,艺术是不会消亡的,“因为精神的光从未熄灭,它在这里暗弱下去只是为的又在别处重新闪耀而已”……

但凡经历过“文化大革命”,亲身品尝过暗自创作、暗自欣赏的滋味的人,大概不难领会罗兰的观点。就是说,艺术的生命是顽强而永恒的,即使冰封雪压,白地茫茫,它也会以独特的形式继续奔流。

现在外界的桎梏几乎已不存在,只要不违法,没有什么艺术或艺术行为会受到限制。然而,另一种限制却因内在的原因而日益明显,这便是修养的限制。中国进入小康阶段后,人们对生活有了新的需求。一个突出的表现是,希望增添生活的情趣,提高生活的品位;用后现代主义的话语说,就是要消解艺术与生活的界限,追求日常生活的审美呈现。但物质财富的增长与艺术修养的提高并不同步,人们一面装饰居室、逛古玩市场、让孩子学钢琴;一面又对居室的雅俗、古玩的学问、钢琴的审美一片茫然。其实,当黑格尔举出前述小男孩抛石头的例子后,接着曾以穿耳穿唇和中国妇女的缠足为例,说明在人成为“有教养的人”之前,有些装饰打扮“可以是很野蛮的,丑陋的,简直毀坏形体的,甚至很有害的”。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走近人们的生活,在读者所关心的领域做一番艺术的导游呢?这种导游是否符合精神文明建设的需要呢?回答应该是肯定的。

当然,这里首先会遇到一个问题,即如何界定艺术?按前述后现代主义的观点来看,随着消费文化的发达,特别是当符号与影像充斥社会之际,生活的每个地方都已为现实的审美光晕所笼罩,艺术已无处不在,故而一个看似清楚的概念,在今天已变得相当模糊。

有趣的是,即使在古代,这个问题也不容易回答。稍通国学的人都知道,“艺术”一词的现代含义,产生得很晚;对于其具体的内涵与外延一直有不同的看法,但大致是从审美的角度来探讨问题的。而在中国古代,“艺”的含义要宽泛得多。“六艺”除作为“六经”的代称外,也指六种教学内容,即礼、乐、射、御、书、数。其中除了乐(音乐)、书(书写),其余四种表面看来似均与审美无涉。但既然在庄子笔下,连庖丁解牛都“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进入了审美的境界,而且他还绘声绘色地讲述过《佝偻者承蜩》《匠石运斤》等诸多富于审美意趣的寓言,包括对不同层次的“射”的描写、品评,那么,又何以见得礼、御、数等不具备审美的品格呢?

事实上,艺术与生活关联之密切,恐怕怎么估计都不会过分。

基于这种认识,我们便有了一种想法,即从人们平时接触较多的事物入手,通过一个载体去看一门艺术。譬如,从期刊看文学,从唱片看音乐,从画册看美术,从民居看建筑,从古玩看工艺,从相册看摄影,从模特儿看时装,从广告看设计,从明星看电影,从艺术家故居看其创造的足迹,等等。由于所述内容不同,作者风格各异,每本书的写法可能自成方圆,但就整体而言,上述想法或许构成了本丛书的一个特色,而这特色相信会让读者感到亲切和贴近。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介绍?导游一般有两种:一种侧重于客观的陈述;另一种更多地融入主观的感受,这是两种不同的视角。借用王国维谈诗词的话来说,前者好似“无我之境”,后者宛如“有我之境”。为了让读者领略不同的境界,更深地走进艺术,我们组编这套丛书时,根据书的不同内容,兼采两种写法。前一种写法以生动的语言、活泼的形式引领读者登门入室,尽窥各门艺术的堂奥。后一种写法以作者自身独特的带有鲜明情感印记的领会、体悟、联想,告诉人们,原来艺术欣赏可以如此自由大胆,如此不拘一格,如此浮想联翩!正如歌德当年所说:“一件艺术作品是由自由大胆的精神创造出来的,我们也就应尽可能地用自由大胆的精神去观照和欣赏。”如果读者读罢这套丛书,不但能领略各门艺术的概貌,而且能学会通过丰富的想象和联想,于鉴赏的过程中进行审美的再阐释、再创造,那么,我们将丛书取名为“双视角”的目的也庶几达到了。此外,丛书还有一大特色就是,不论介绍何种艺术,都配有大量图片,其中不乏珍贵资料,有的甚至是私家珍藏,首次面世。王国维提倡“不隔”之美;鲁迅也说过,审美享受的特殊性,即在那直接性。采用图片,除了论证的需要,一个主要目的便是为了增强对象的直观性。希望通过图文并茂的导游,读者对于诸书涉及的艺术门类,也能如王氏所言,有“语语如在目前”的感受。

我们做得怎样呢?只能留待读者去作出评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