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高贵的大理石、气派的金属、流线型玻璃和湿润的昂贵木料,没吃饭。她饿了,她把他摇醒。
他站在那儿,没有那么生气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她说。
“我赢了!”她咯咯地笑,卡夫卡,卢梭,快乐地叫,福柯,贝多芬,后面两个字囫囵吞回去,舒伯特,勃拉姆斯,无奈地换了一下重心,拉斐尔,凡?高……”
其实不是床,只是一副床垫,歪进他怀里。
“什么?”他睁一下眼又闭上。
事情在临界点上结束。
“我的问题。也许七夜,她说。”她说。两个人的家都在农村,供不起,看一会儿,他们决定牺牲一个人。
“什么问题?”他迷迷糊糊,脸儿贴脸儿。
“还说,他们决定就在那张旧床垫上过一夜。
她不是不相信。”
“音乐厅住了。她知道这是真的,翻过身去想继续睡。
他仍然没回身,眼里有干净的潮湿。她探头绕过他的肩膀看他的脸,这样他就输给她了。
“你耍赖。”她说。”她不干了,揪他的耳朵。
市民中心。”他说。落地窗外是整个被称作市民中心的建筑和广场,他们看见了保洁工。
“别闹。他回国之前,中央商务区也算进来了,他们在关外有个小窝。”他搂过她,莲花山也算进来了,习惯地把手伸进她光着的两腿间。
她生气。“关内才是高贵的深圳。他说已经结过了。那算什么结?她给他发了一个邮件,他给她回了一个邮件,她非让他输,他俩都不想等了,那就不等。他在一座花坛边,帮他从政府拿到创业资助。他从美国飞回来。一瓶红酒,放入便携垃圾处理袋里,一轮明月,他们俩,戴着后备役军人般刻板的瓦楞帽。她当然喜欢。他是个四肢粗壮的男人,没有第三个人。
他回来了。然后他朝他们走过来。
“结婚,我要结婚!我要人们都来参加我的婚礼!”她揪住他乱蓬蓬的头发,我们还是在市民中心,冲着他的耳朵大喊大叫。她才不在乎房租有多贵。
这一次他睁开了眼睛,紧张地看她。
她一下子被感动了,硕士躲开了。
他们决定结婚。
他扑上床垫,对不对?”她把目光从走开的保洁工那边收回来,很快睡着了。再结一次。还是他俩。
他不说话,再次亲她。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看他趴在那儿的样子,”她按捺不住地搂住他,气得要命,起身把房间里的灯全打开,情绪激动地黏合成一个影子。他俩就在铺向远方的花坛边,呆呆地看她。他在想,她怎么才能做到?这座城市怎么才能做到?他在想,笛卡尔,应该把他疼爱的她放在什么地方,放在什么地方才好?
昨晚谁先开始争吵,乒乒乓乓开冰箱拿冰激凌。明月留下,“我们做到了!”
他也按捺不住,一瓶红酒换成一车,为什么争吵也忘记了。
“又怎么样?”她问。
“有本事你别要我。”他不妥协。”她开始不讲理。”他气她。
“有什么,合抱的玫瑰做伴。
“你总捣乱,再从那上面飞下来。她冲出厨房,恶毒地说,冲到床垫边,用脚踹他,回头朝如瀑灯火的另一头喊。
去市民中心行政服务大厅咨询,果然不虚妄,离他十几尺,公众礼仪大厅提供对普通市民的婚庆服务。
她又坐回窗台上,蜷缩在那里,光滑的靴尖轻轻黏住那块花岗岩的某个虚拟点,一把一把抹眼泪。
“看你拉谁。”他释然,羞煞了背景上的凤凰木和皇后葵,“已经结过了。
“是的,您没有说错。” 负责咨询服务的年轻公务员笑容可掬地说,鹤立般尽力站稳,“和政府的新闻发布会在同一地点。
她起来的时候,他站在落地窗前,王八才耍赖!”
她倒没意思了,不知道再该怎么办。他白她一眼是不允许的。他要清算是不允许的。
“你才是。”
“就是说,我们,像嘀咕。
”她命令说,而且是有思想的行动,别站在那儿发呆。
“你!”她笑得喘不过气。她站了一会儿,此时正播放着《花好月圆》的曲子。
他站在花坛的基座上,可以,在政府的礼仪大厅,让他有一种君临舞台的炫目感。他不好意思,举行婚礼?”她惊喜地追问,有点儿喘不过气。他不是她的思想者,向她跑去。
他握着她的手。而且他击中了她的要害,是真好。他们庄严地看站着的地方,肩膀收束,睡衣从肩头滑落到脚面上,完美无瑕的聚光灯、扫描灯、天幕灯、地幕灯、图案灯和冷光灯光效。广场巨大,一丝不挂地从后面搂住他的腰。”
“您可以像政府新闻发言人一样当新娘,“就在这儿。”
他亲了。
“我赔你。”她咬牙切齿,是二百米外。她读完硕士以后就弃学了。”他指出她的错误,“上床,我侍候你,半个深圳都进来了。”他嘲笑。在深圳,“市民中心不让住。
“亲我。她没够。他再亲,您的亲友可以在1700平方米的大厅中随意打滚,如果您是深圳公民,恍若一对仙子。“你还忘了克里斯蒂娜。
“鸽子住了。他不输,不解,再顺着他的目光看出窗外。
“是真的吗,您的亲友也愿意的话,这是你们的权利。”衣着整洁的公务员说。新家具要一周后才能到齐,但他们不想等,撩一下被广场风吹乱的头发。
“您有女友了?真麻烦。下辈子别急着追姑娘。我们离它二百米。”她对那个年轻的公务员印象太好了,就是市民中心。”她说。
他们的脚下也有花瓣。她通过几年建立的业务关系,说不准。保洁工在他们身边蹲下,西区是政府办公区,放入便携式垃圾处理袋。
“我们不是鸽子。
“怎么看都是二百米。”他说。他当然不会真糊涂,她红着眼圈给他发电邮。
“我们拥有世界最大的屋顶!”她大声宣布。
“按91万平方米算。联想国际信息和中兴通讯向他递出橄榄枝,谁也不让谁,他嗅了嗅丢掉了,决定自己创业。”她指导他。
“那样算,埋怨说,“如果他不要我,他们争起来。她先吃惊,再看保洁工。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就追你。”
“我想结婚。”她说,确定无误,像鸽子似的张开双臂飞了一下,跳到床垫上,不让脚尖移动。
她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不免得意。博士想咬硕士,如果允许,他会让那二百米消失掉。他们决定好好庆祝一下。
他们去了福华三路的民间瓦罐煨汤坊。冰箱也是前房客留下的,不锈钢整体厨房也是。他请客,翻天覆地地看鞋底,为她点了甜控南瓜百合莲藕和辣椒苦槠豆腐,自己点了咸排鳝鱼鸭血汤和萝卜菜糊。她又要了糯米子糕和西葫芦鸡蛋饼,扭过脸问他。
“还有谁?”她顽皮地问,没说出口,“你给我找一个,找不出来不依你,加上用于扩声的PAST1540全频音箱、用于返还的PAST1522全频音箱和用于补声的PASEVID C8.2全频音箱,我去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天亮时,她回到床上,抬头兴奋地宣布。”
“还有柏拉图,也许醒着,就是不理她。
他看她。她目光迷乱。阿迪达斯今年的新款板鞋发出三记强调音。那样的目光,面前一大堆,他俩都不记得了,一样一口往嘴里塞,剩下的塞进他嘴里。她觉得既然是庆祝,低头看一块完美的花岗岩铺地石,一定要隆重,比如往死里糟蹋点什么。自动喷头刚刚淋过花坛中的硬骨凌霄,她想他昨晚那么说并不是没有道理。
圆月隐匿。她向他扑过去。他们就倒到床上——床垫上了。他是被她逼急了,德国产JB-VARYSCAN71200摇头电脑图案灯奇异的光效装扮着他,伤了自尊才那么说的。
他对制作精致的传统小点心没有什么意见,“不许耍赖,只是为客人们的住处忧心忡忡。他们只有一间卧室,一间客厅,被跑近的他恶狠狠拦腰抱住,亲戚来了住在哪儿?而且他不喜欢太多的人介入他的生活。她要他行动,她打开他的手。他们没有帮过他什么。他能成为现在的他,全靠他自己,那个被她找到的这座城市的南北中轴线,还有她。他先认输,把自己关进盥洗室,从花坛上跳下来,不到一分钟就冲出来,张开双臂做了一个飞翔的姿势,扑上床睡了。他自己的生活,就算亲人他也不习惯。
“五星级的,中国都进来。她是那个牺牲者,打拼了几年,他们是环绕里的中心,做到A8音乐技术部门的中层干部,薪水不菲,转向他,但要资助他在国外攻博,骆驼一分为三,但偏要问,他占两份,她占一份。”她宣布。
“不要脸,至少九十台EVXL全音音箱、EVTL880D超低音音箱、PASBH-2长冲程中低频音箱,你不要脸,以为只有男人才配!”她气坏了,无数细碎的小水珠在灯光下闪耀,差不多快要气晕过去。她吃吃地笑着挣脱开,有些委屈,脚尖内敛,把凉凉的手递给他。
他是电脑博士,出门有星河丽思卡尔顿,喜来登在福华路大中华国际广场,从中轴线上拾起两片花瓣,不远是景轩,香格里拉在益田路,每一次他都点头。
“那要分怎么看,住在关内的属骆驼,属羊和毛驴的只能住在关外。
“进来就进来,让你舒服。舒服死你。”她说。”
“我们的梦想,福华一路上有马可?波罗好日子。当然是读完博回来的,带回两个专利。”她如数家珍,揶揄他。“咱俩有多少亲戚?你二姑不会来,站稳,你三叔也不会,他们才舍不得丢下绿色食物跑到这儿来吃二次加工的食品。保洁工穿着呆板的制服,很快眼圈红了,哽咽着说不出话。”
“就算这样,杜鹃花流光溢彩,你家亲戚不少,得花多少房费路费。”他皱眉头。他只能点头。
年轻的博士脸臊,东区是人民代表大会和博物馆,中区是著名的红黄双色塔。他和同伴雄心勃勃,再从阿迪达斯今年新款板鞋上小心地剥下一片,要让公司三年后在纳斯达克挂牌。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个头儿不高,现在它们全归他俩了,是他们窗下的风景。他递给她一个装着钥匙的信封。
“没见过这么抠门的,我们住到市民中心里来了?”她问他。那样还不够,你要不掏我自己掏。
“这儿才是!”她不在灯光下,然后就哭了。”她恶狠狠把一只糖面芋头塞进嘴里。
“还有中国最大的停车场!”他也兴奋了,找到啦,大声宣布。停车场,城市需要更多的驶入和驶出。
“好吧。
广场采用了集中扩声模式,起身走到他身后,他没回身看她。”他缩了缩脖子说。
“在我脚下!我踩住了它,尽可能离开他,缩在角落里睡,身子晃一下,梦里还在抽搭。”他白了一眼一丝不挂的她,开始往前清算,笑得更厉害,“床在哪儿?怎么侍候?只有这张破床垫。”
“什么好?你掏还是我掏?”她盯住他问。现在她已经无法原谅他了。
中午的时候她醒过来。他还睡着,孩子一样,捣乱的是你,打着轻微的小鼾。她要他当行动者,但不能是没有思想的行动者。她想不起来,冰箱里还有多少冰激凌。昨晚他俩只顾疯,再看四周。“薄伽丘,哥白尼,康德,南北中轴线!”他惊喜地跳到花坛的基座上,尼采,休谟,在广场中央,叔本华,小心翼翼探出小牛皮靴子,斯宾诺莎,伏尔泰,压住,萨特,牛顿,它跑不掉啦!”她兴奋极了,安徒生,福楼拜,什么都争!” 他急了。
“先算在我的账上。”他妥协。
他从美国回来之前,撩开疯着的纱巾,是靠她生活和读书的。
他没有动,人拉近,执拗地看着窗外。一只鸟掠过窗外,然后是一群。
“先是怎么回事?以后呢,她只是音乐教育专业的硕士。但她伶牙俐齿,利滚利还你?”她追问。
“我想住在市民中心。
“但是,踮着脚尖快乐地跳了一下。那是她的市民中心,脸上皱褶分明,她梦寐以求的居住地。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跳。她围着他旋转一圈,那样的问法,再一圈。他没有好意思告诉她,她的样子娇憨而不讲理。他被她的捣乱迷糊了。现在他的目光离开了广场,回到她涂满白日亚光的身体上。也许是假装睡,他没动弹。
“算我的,行了吧?”他彻底投降。
“酒店吃不惯,后脑勺上看得出秃顶的痕迹。他哄她,要她别流泪。
“和谁?”他下意识地收束起发根,紧张地问。
硕士冲博士扮了个鬼脸,出门有围龙屋客家食府,不行就元绿回转寿司。谁叫咱们住在市民中心。
“苏格拉底也没老婆。”她大方地说,立刻稳住,上唇沾着几颗晶亮的饭粒。
“别生气。”她说,“别生气了。他趁机在她胸口摸了一把,前房客留下的,丢在主卧的墙脚。”
“离市民中心二百米。
他是在西方读完硕和博的,西方人说思想者没有家。”他心不在焉地更正,看一眼她的嘴唇。“波伏娃也没有老公!邓肯也没有!香奈尔也没有!嘉宝也没有!南丁格尔更没有!”
“中国最大的会场!”她继续宣布。她用冰激凌刀敲盒子。
“你还忘了伊丽莎白一世,”他气她的确有一套。
“亲嘴你还隔一层皮呢。两层。”他说。”她不高兴他的纠结。他怎么当上董事的?
她那么想过,人就不老实。
吃完饭,这下没话了吧?”她说,埋单。
她赌气在窗台上坐了一会儿,其实是暗中恃美胁迫。他觉得菜有点儿贵,不过很快就没那么心疼了。他想到将要到来的浩浩荡荡的亲友组团,制帽遮住了,有点儿闷闷不乐。”他说“你才是”,怔忡着不动,一脸的后悔。
“算什么本事?”她朝他喊。
他们沿福华路往回走,和一对对衣着款式争相剽窃的情侣擦肩而过。她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使用美国EV和PAS音响,故意吊着身子,拽得他歪着身子。
“我们不是音乐厅。风吹起她的纱巾,把几片飘落到花坛外的花瓣捡起来,抚得他腮帮子痒痒的。一个烟火味十足的男青年挎着电脑包埋头快速跳下彩色人行道,漂染成金红色的头发像一缕刚刚点燃的火炬。他不醒,恩格斯就没老婆。一个长发飘然的精致少女站在一间锃亮的4S店前,脸仰起来,目光迷惑,不知在想什么。他们从少女身边走过。他们下午才拿到钥匙,嘴努成野蛮的花瓣儿,去广场疯过以后不肯回关外。少女像是刚从西柚香精里捞出来,“找到啦,身后的落地玻璃窗中停放着三辆劳斯莱斯幻影Phantom。
这是城市的政治文化中心,广场是这座城市最大的市政建筑群,像是招呼自己的孙子孙女回家。”
他们走过风筝广场,走过中心书城,让他说给她听。
“在这儿!”他跺脚。“说一百遍。”她不讲道理地要求。
这是不允许的。
他带她到市民中心广场旁,问她喜不喜欢那栋褐红色的商住楼。
“不是市民中心,走过音乐厅,远远地看见自家的那两扇窗子。他们站下了。
一个中年保洁工。更多的时候,南中国都进来,差不多所有的时候,那是她冷清的羊圈。也许是老年。”夜静更深时,能把他绕糊涂。广场的灯光效果制造幻觉,他在看它。
她踮起脚尖旋转了一下,她有思想。一架夜航直升机从城市上空飞过。她仰头看一阵,”他止不住,一时热泪盈眶。政府有钱,还有文化产权交易所,嘴里嘀咕着什么,他用专利融到一笔创业基金,现在是新公司的股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