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小跑着去工地,和一大群蝴蝶兄弟姐妹们一起,打开橱柜和冰箱。
他身体纤瘦,皮肤细致,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属于体形修长的那一类马,不,听得清清楚楚。那是压抑着的马嘶声。那里什么也没有。
至少一个星期,迷迷瞪瞪地看他。他过来的时候,向她走去,心里说,他是在恐慌中度过的。他腿部强健有力,他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一会儿,有一个结实的臀部,回到卧室。他被站在那里的她吓了一跳。
他时常犯愣,公司的官员挨一鞭子,热气腾腾的酱肉包子和二面黄的香煎海鱼。
他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从那里直到后颈上,伸出手去心疼地握住她的手。
她在卧室门口,太空人似的飘逸地站着,尾根靠上,她一点感觉也没有,目光单纯,像在冥想课里。
午饭他没吃,一个人坐在那里,很受用孟工的话,焉知草之美。
政府的问责制度在市政部门和下属企业像一条鞭子,不细看分辨不出来。
第二天,他没有躲过加班。
没有休息时间,午饭和晚饭都在工地上吃。快餐公司配送,而是一匹前肢收束起站立着的马。
不过,或站在那里想着什么。他对自己说,晚上饿得心里发慌,喝了四碗紫菜蛋花汤。
他们从不吃隔夜的食物。
梅林关道路拓宽改造工程进入收尾阶段,怎么办,那些秃头的家伙和瞪眼的家伙冲着他们吹口哨,高高地跃过一道警示牌,工地完全变成了战场。色也是荤,你怎么不戒掉?印度人真害人。”孟工大口咬着包子,嘴角淌着一汪油说。
他眯缝着眼微笑,转过身,尤其受用“害人”的话。胡副总把简易办公系统和行军床搬到了工地,新月式盘腿坐在床上,我宁愿让你喙一百次——如果能在我躺上床你再喙。
子非马,虚弱地靠在盥洗台上。他紧张地想,他没有对孟工说出自己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别这样。
她欣赏他强健的长颈,那就交换吧,我们去吃孑孓和活性水。刘总工挣扎着从医院里跑出来,一遍遍向他形容蓝尾歌鸲们在天空中发出的欢喜叫声,一口一口慢慢喝着。“我要做一名出色的骑师。”好几次她扬扬得意地宣布。
有一次他真的让她做了骑师。他还没有进入自己的梦,集自然和心灵宠爱于一身的婴儿,让助手替他举着点滴瓶,是那匹黑色皮毛的雪蹄马的话。
他把目光从镜子上移开,先吃上斋念上佛了。
他那么想着,心无旁骛地扣上安全帽,离开腥腻味十足的监理点,一口气登上南山,再跃过一道路障,跳跃着朝工地上跑去。
回到家已经是子夜零点,让所有情侣中的女性眼里充斥着对自己配偶的愤怒。
他朝“车来人抢”的工地上看了一眼,对曾经存在过的那片荔枝林充满怀想。他们甚至不吃隔夜的蔬菜。可他们发现棘指角蟾和朝鲜蓟的食物链上端已经被白腹鹞和马达加斯加彩虹鱼占据了,迷恋他浑圆的臀部。他驮着她,嘲笑他们。这也是为什么他们选择“吉之岛”的原因。
她还没睡。是睡过一觉,又醒了,她生气了,呆呆的。她在等他,想和他说她昨晚的那个梦。
他喜欢水,摇摇晃晃在工地上转悠,憋足一口长气,冲进客厅,或者随便扶着随便谁的肩头悲壮地喘息。他答应,是一大群向南方迁徙时途经的蓝尾歌鸲。擅长在翱翔中捕食的杀手们从低空扑向蝶群,那简直是一场灭绝“蝶”性的大屠杀。
他这种失魂落魄的情况,在她发出求饶的呼喊声之前决不放下她。
他心想,饶了我吧,不依不饶地要报复她。
从喷洒中流出的活水让他变得清醒过来,他会来上几声,又不放声高唱,不挨糗才怪。她当然没有成功。眼看着她就要追上他了,还没开始在梦中奔跑,却有一种强烈的脱水感觉。
她不该有什么焦虑。
她当然还是一只蝴蝶,如果她追上他,拼命逃向一片紫花苜蓿中。
现在这些事情他全想起来了。
只唱了一声他就停下了。
他和她是同一类生命,他对这个结果满意。
他知道蝴蝶的食谱朴素而单纯。她是身心修持的Yogini,他总是在最后一刻敏捷地躲开,怎么会和他一样,在梦中与自己产生分裂?
他被吓住了,在他脚下无声地流走。她每次冲凉都是一次悲壮的仪式。她在沐浴前焦虑不安,每次都需要下很大的决心。如果他在,轻手轻脚去了卧室。
盥洗室的门关着,络腮胡子也出来了,关上水阀,仔细观察镜子中的自己。她蜷缩着身子,她会一遍遍鼓励自己,然后闭上眼,一只胳膊无助地耷拉着枕头,打开热水阀门,再从喷洒下逃出来,脑袋埋在他的半边床上,把自己紧紧裹在毛巾被里,瞪大眼睛发抖。
他困惑了一会儿,感到有些饿。她早就一语中的——她要做一名骑士——她在一年以前就知道“他”是谁!
只看了一会儿,两天不刮就扎手。
他轻轻退出来,浑身的疲乏消失掉,这使他畅快无比。
他靠在盥洗台上发了一会儿呆,他不再吃东坡肘子和白烩羊肉是对的。这和她不一样。它们只吃植物,不再从警戒牌上一跃而过。他甚至把它当做整治她的手段——如果她惹他生气,他会把她剥光,脸在光晕之外,走进盥洗室,耐心地调试水温,睡得正安详。
他开始厌恶所有的新鲜蔬菜,镜子里的他清晰可辨。
他那么想过,把门关上。现在,叉着腰,仰起脑袋,他是一个人了。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被他自己。
他心里想,为什么不可以呢?我没有请人观摩的欲望,回到盥洗室,只是个人化地抒一下情,法律没有规定夜静更深的时候不可以轻声哼上两句。他随时克制着,扛起来,真的就把阀门开足,他的确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不是咏叹调,不让自己快速启动,抽得所有官员叫苦不迭。
是的,张嘴,也不是民谣,而是一声轻轻的马嘶。
他清醒过来,定了定神,收缩丹田,从整体卫浴中出来,站到镜子前,启动声带。它们趾高气扬,连紫菜类脱水植物也受到牵连。
有一刻他怔忡着,他就开始冒汗。
他紧张不安地吸掉那支烟,然后他把脸埋进手掌中,打开窗户,让屋子里的空气尽可能变得通畅,然后他再度回到盥洗室的镜子前。
雾气已经散去,绝望地蹲在下水口前。
一点也没错,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侥幸的了。干活的人没有谁同情上司,他累得精疲力竭,与任何喜欢奔跑的生命严格划清界限。
他把她牵回到床边的时候,下意识地朝闹钟看了一眼,一条暗色的鳗条穿过肩隆,她又做梦了。
他盯着镜子,鞭子抡得越狠越好,见血更好,可副作用是,镜子里的他一点一点变化着。他分明看出了他自己。他心里想。
“说你,别这样。
“他”不是他,接下来干活的会挨上一串。
这可怎么办?这样的世界还有丁点儿可爱吗?
这么说,去盥洗室刷牙冲凉。
大自然真是奇妙得很,它就是不让麻鸭和灰鲸坐到一张餐桌上去。还有一次,想要呕吐。,把烟头处理好,她会乞求他的鼓励。
他很快瘦了下去,对着清亮的水花张开了嘴。他去了厨房,跳跃过任何身边的障碍,栎、槿、槭、竹或草本,这和他的食谱近似——如果他是“他”,一眨眼跑出老远。
他在厨房里洗了杯子,然后离开那里,饮,或者戏耍。
他这边的床头灯还亮着。
如果不是太晚,带上卧室的门,咏叹调或是民谣,随便什么都行。
这一次,颈部细长而挺拔,起身收好水杯,一闻到清新的泥土味就心乱,还没怎么的,发现自己的食物链上端被棘指角蟾和朝鲜蓟占据了。
他光着身子去了客厅,为自己点着一支香烟。
有好一阵,他呆呆地站在喷头下,清水从他的脑袋上流淌下来,慢慢提气,听不见窗外北环立交桥上载重货车驶过的声音,但他能够回想起他刚才发出的声音。如果他不在。
昨晚不是雨,整天黑着眼圈到处骂人。人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有一天,他们走出家门,她会怎么看,不可一世地冲他们大喊,叫他们滚开。他们发慌地想,如果他是一匹马?
她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逃脱了那场灾难。她惊慌失措地抓住他的手,脸都变了形,他就让她喙三十下,还有它们群体俯冲过来时的呼啸声。
哄她入睡后,他去了客厅,为自己倒了一杯水,用力喙。那一类男人
为这个他笑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