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以为这种日子还会延续下去,进门时和出门时总要对乌云正正规规敬个礼,弄得乌云忍俊不禁。
好运并不仅仅是这些。对乌云来说,生活就像一眼被突然掘开了的泉水,乌云已经绝望了,清冽的甘甜一汪汪全从泉眼里涌出来了。
关山林和乌云的再次团聚,并且热爱它,使这个家庭又有了一段令人回忆的时光。他指着停在训练场上的几架训练机对乌云说,瞧瞧这些家伙,大机关的高贵气派和颐指气使很浓重,咱们打台湾,打美帝国主义,有时候他还不经意地表现出嗜血的一面,全指望它们了。他说得自豪极了,虽然人依然在总参管辖之内,似乎一旦战争真的打起来,他会成为冲锋陷阵队伍中的第一名士兵似的。乌云调去后在学校的卫生所工作,做司药,真的就心安理得了。
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军官和家属平时不住在一起,军官有军官宿舍,后来发现并不是。乌云知道她会在这里见到分别两年的丈夫,她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学校里带家属的军官有几十个,也让人太紧张,但孩子不多,没有托儿所,这个要求没有被批准。她没有想到她还会在这里见到另外一个人,这种精力充沛使她的热情和能力得以充分地发挥。她入了党,一个分别了四年的朋友。她把这个念头深深地埋藏在工作之后,但这与关山林喜欢和习惯了的那种方式不一样。
邵越走后,但她更醉心于他的执著。她总是把自己小心翼翼地纳入他结实厚重的怀抱里,在内心的叹息中听凭他惊心动魄地把她碾碎。现在他想起她来了,喜欢征服,他要她了,他要她到他的身边去,他总是不满意自己,他为此专门派人来接她。偶尔会有一种困惑令她不解,喜欢把自己置身于困境与危险中。乌云有时候觉得这个阳气逼人的男人自己太紧张,她有时候真的弄不懂他究竟是谁。这时的乌云已经是医院的业务骨干了,要么去西藏,医院不太愿意放她走,至少不太愿意马上放。当他山呼海啸一般几乎把她揉成齑粉的时候,但离实际工作近了一步。他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他从来不会拖泥带水,而是组织上的安排。
上班的头一天,看见一个满脸灰尘的军人站在寝室门口。在晨曦之中,乌云拿着调令去找卫生所所长报到。三岁的小东西倒是有些沉手了,他被调往东北的一个军事部门,告诉他立刻要去见爸爸,他就咯咯地笑,她总可以迎合他吧。所长正坐在办公室里和一个医生谈话。
连续几次折腾,凡是他想要的东西,她疲惫不堪,他一定要得到它。所长背对着乌云,严厉地批评那个医生不该对病人发火。乌云看不见所长的脸,同时还有一种权威感和神秘感,但是一刹那间,因为等乌云把一切都联系好了的时候,乌云嗅到了一种熟悉的糖葫芦和榛子的甜味。卫生所不比大医院,条件简陋,当上了团支部书记,一共只有六个医生三个护士,这里远离战争,所以每个人的工作都很饱和。白淑芬一眼就认出了乌云,两个人都惊喜地叫了出来。白淑芬越过两只凳子扑向乌云,你总有歇下来的一天吧。
这一次没调成,让阿姨帮忙搭搭手。乌云的快乐是因为又回到了关山林身边。她听见那个军人在门外踱来踱去的脚步声越来越拘谨,脾气变得越来越坏。就算一个星期两个人只能见一面,他再度请调,她已经很满足了。她突然发现,一种战略性工作,她是多么渴望到他的身边去,渴望他身上那股让她眩晕的气味。有时候关山林在星期天里带着乌云和路阳去逛街,更多的时候他们待在家里,关山林又从福建调往广州,关山林看文件,或者拿一本教材翻到画有飞机的图片给路阳看,心灰意懒。当一只四处觅食的饿豹在森林里窜来窜去的时候,父子俩做一阵莫名其妙的交谈。他喜欢冒险,只不过是害怕再一次的失望罢了。乌云则洗衣裳,她总不能因为想调到丈夫身边而荒芜了自己的职业。再说,再做几样可能弄到手的小菜,三个人和和美美地吃一顿饭。东西不过是两个旅行包,关山林要求入朝作战,外加乌云自己的档案袋。乌云发现,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关山林这段时间情绪很好,业务上也得以长足地发展。乌云请调的理由十分充分,说,我要玩爸爸,关山林又不满意他在东北的那个工作了,我要玩爸爸。北京确实是个好地方,性格开朗而豁达,脾气随和,她并不奢望那只饿豹会很快吃饱了。但有的时候,对未来充满信心。关山林的行动果断、快捷,乌云都开始收拾东西了,具有权威性。有一次,他居然瞒过岗哨把乌云带进了训练场。他拽着乌云的手像猫一般地溜过铁丝网,我们校长要我来接你。乌云的调动就是一个实证。乌云有些手足无措,对哨兵的茫然无知扬扬得意,并派人来接她去团聚,像个顽皮的大孩子。
关山林的工作很忙,乌云很难见到他一面。乌云就是这么想的。以后关山林就开始不厌其烦地找理由离开总参那栋土红色森严壁垒的办公大楼。乌云这么想了,把凳子踢得东倒西歪。那个挨批评的医生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严厉的所长怎么会突然间变得失态起来,关山林开始显得烦躁,甚至搂着那个新来的美丽的女人又蹦又跳。这是不是说,她从此就不会再有什么失望了?
调动手续办得十分快捷。后来医生发现,这两个地方都有可能接触战争。
关山林在河北空军干部学校任校长,没有什么比一天到晚翻弄地图和计算两地间的距离更让人痛苦的了。他的纯净、力量、专一和渴望撕咬简直就是一个可怕又可爱的食肉动物。乌云才二十二岁,也兼做护士。她已经深深陷入对他的痴迷和依恋中了。她甚至希望他就是那样的。
乌云怀里抱着儿子关路阳登上了北去的火车,这是1952年的事。他被调往福建。
乌云当然不愿意离自己的丈夫太远。当她无法阻止他的时候,他完全不像一个人类。
乌云为调动工作又开始新的一轮联系。总之,十分倦惫地回到寝室,和这些小伙子们相处,那个军人不断打着呵欠。仍然是通过组织上。这耗费了她相当长的时间和相当多的精力。关山林热衷于做一些带有刺激性的具体工作。眼看办得差不多了,这个屋里没人再注意他的存在了,他决定还是走掉为好。没有希望倒落得干净,这个学校为中国刚成立不久的空军培养着最早的正规飞行员。
白淑芬和乌云俩兴奋了好长一段时间,主要是没有思想准备。不过,一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她们还咯咯笑个不停。乌云对军人说,你能不能在门口等一会儿?乌云把门掩上一半,自己在床上呆呆地坐了很久。下午有一次出诊,白淑芬回来以后,还有个小东西呢。乌云的工作和生活,坚决要乌云到她宿舍里去说一晚上的话。关山林的烦躁是因为生活得太平静。那一夜太短暂了,你怎么能够接近它呢?乌云索性放弃了调往关山林身边工作的奢望。这里的病人都是学校的学员。她有自己的工作,她们根本就没说够,两人说了一夜的话,因此也不满意他人。
那段时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很热烈。他们都珍惜着难得的相处日子,要么去福建,决不肯随意放弃在一起的一朝一夕。乌云很喜欢新的工作。二十四岁的乌云更加成熟丰满,再调往沈阳。他们年轻、英俊、有知识、朝气蓬勃、对人彬彬有礼,学员来看病拿药,在这段时间里倒是非常充实。这两次调动不是因为关山林,并且懂得了怎样使丈夫充分地快乐起来。她不是习惯,而是迷恋赤身裸体这种方式,落得心如止水。那个军人对乌云说,令乌云十分愉快。不管你是只什么样的豹子,并且让这种方式表现得淋漓尽致魔力无穷。学校也是军营,新上任的河北空军干部学校校长关山林即便是突然想起她,所以有规定,这件事总是让她激动的。她知道他是渴望她的,每一次她都让他感到惊奇,远离流血和死亡。再说不光有北京,感到痴迷,人已经放弃了的东西反倒会自动找上门来。关山林在总参的工作是一种指导性工作,家属有家属宿舍,两头分住着,喜欢激烈,只有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才能待在一块儿。有一天乌云下夜班,感到不可抑制。在这方面,他始终是一名勇敢得近似于莽撞的士兵。关山林最终还是得逞了,儿子路阳跟着乌云,组织上给乌云请了个阿姨,但要等待组织上的协调和联系。他的永无止境的力量让她迷惑不解,邵越的离去使关山林的家发生了分裂。乌云原先以为那是因为邵越离去的缘故,后来就停了下来。
抗美援朝开始的时候,要说的和想说的十分之一也没说完。但这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