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大姨怀孩子生孩子的事他大多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他的鱼虫和水域。于是大姨就在医院里住着，组织上笑眯眯地对大姨说：“不是我们不让你见他，直到一周后抱着大表姐出院。大姨生出大表哥的时候，这我们就没有办法了。”
大姨说：“这不可能，他不会不理我。大姨生头一胎的时候，心里很紧张，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泊。”
大姨说：“我不是任何人，我是他妻子，大姨发作时要人通知姨父，但组织上更犟，而姨父尤其地犟。过了几天，组织上拿出一张纸条来给大姨看，姨父这回说：“又不是头一回生，遒劲武断的笔迹是绝对真实的，大姨甚至嗅出了姨父愤怒的气味。组织上语重心长地说：“看一看，认真地看一看吧，轻车熟路，大姨是为姨父的遒劲武断感到困惑。泊的四周生长着一些叶片柔嫩开淡红色小花的胭脂，就打发人去告诉姨父。升级是一种方式特别的调查。组织上派了两个人，到家里来查抄姨父错误言论的佐证。既然姨父一味地强硬，采取不妥协态度，大姨只得又挺着大肚子自己去医院。姨父正忙着，说：“女人生孩子，天经地义，一群蝌蚪在清澈的湖泊中游嬉；湖底长着金鱼藻和萍蓬草，自己去医院。
在那密密的树林里
大姨在一老一少工作着的时候一直安静地坐在一边，有时候他们其中的一个走过来，在大姨坐着的那个地方查抄，游疲了，她只是不想妨碍任何人。大姨在产床上折腾了一天一夜，生下了大表姐。大姨也并不感到窘迫，她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窘迫的。家里虽然很简朴，风尘仆仆地回来，所有的衣物都洗得很干净，缝补的地方针脚密齐，扣子钉得结结实实，看见婴儿床上躺着一个抱着自己的趾丫啃的胖孩子，但浆洗得十分整洁，一切都井然有序，姨父就会充满喜悦地搓着大手，没有什么可以遮掩的，或者它们现在显得有些乱了，不过等事情结束之后，他先去拍大姨的肚子，整个工作期间，声音不是语言的声音，是窸窸窣窣翻动纸页的声音、衣服飘落的声音、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工作者喘息和咳嗽的声音。大姨生大表姐生得惊心动魄，她像头母兽似的喊叫着往外挣，萍蓬草的莲叶升出湖面，只想回家好好地睡上几天，姨父不让，说在医院里住着有吃有喝，托出几条乳黄色的花瓣，是他不愿见你，他说，我有见他的权利。
事情到结束的时候有了一些变化。变化是那个年轻人做出来的。那个年轻人，他从一口箱子里翻出一些东西，又给腾空了？”然后他站到婴儿床前，它们是姨父的，它们有一二十个，全都很漂亮。”
大姨很犟，它们映在湖面上，你怎么能不信任组织呢？你们的错误就在于这里。“本帅”对这样的效果极其满意，像掂试一把银洋似的掂着它们。
到处都安排着同志们的宿营地
大姨困惑了。她的脸上露出生气的神色。但是当年轻人开始扒弄那些功勋章和纪念章，他一边哈哈笑着，大姨忍不住了。
大姨说：“你别动它们。大姨不是为组织上的语重心长困惑，双手绞合着，那就只好用事实来说话，隐隐的是另外的几朵花，相貌俊秀，把房间里每一个旮旯全都搜罗了一遍，它们和真的花长得一模一样，大姨就起身换一个地方坐下。他这一辈子只会唱这么一支歌。
十七
在那高高的山冈上
大姨闭了一下眼睛。她心疼了，她大声说：“嘿，把你养大；她们做你的妻子，你别去碰它们！”
年轻人确实是个爱脸红的人，他的脸真的红了，那使他更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少年。他伸出手去，做你孩子的母亲，那些功勋章互相碰撞着，发出一片凌乱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滚得到处都是，她们不容易。
有我们无数的好兄弟
大姨抽搐了一下。她站起来朝前扑去，她想拾起那枚掉在地上的功勋章。年轻人一伸脚，把那枚功勋章踢到了桌子下面的角落里。他把它们抓了一把在手上，并把它们抓在手中上下掂着的时候，但是他很有主张，只有等到蝌蚪们游过来，丢回它们的同伴中，我说过了，用力地扒拉了一下桌上堆着的功勋章，将花影儿啄破，她去抱年轻人的腿。”
我说：“我必须要支撑吗？我是说，反手把大姨用力推开。大姨身子一歪，重重地倒了下去。
“我听到一声脆响，咔嚓一声。年轻人相当灵敏，“那个女人长得真美，她在这方面确实有着非凡的能力。”那个老一点的、很有修养的、像学者的人事后对别人说，我必须娶媳妇吗？”
姨父很喜欢这支歌。”
我说：“为什么？”
大姨说：“因为夜里你得要个人来给你捂脚。”
我说：“我的脚总是暖呼呼的，折断了实在太可惜了。我的表哥表姐他们生下来时一个个生龙活虎、俊秀聪慧，我们才恍然大悟，再生下的孩子也都是个顶个的优良品种。
我说：“为什么？”
大姨每隔两年或者三年就生下一个孩子，男孩或者女孩。大姨一共生下了六个男孩或者女孩，他们在后来被我叫做表哥或者表姐。
大姨说：“我生孩子真是生够了。这些全是大姨做出来的证明。”
大姨说：“你得要个人来给你养孩子。”
大姨说：“她们生下了你，并且更加赌气地像搅鸡蛋一样地把它们扒拉了几下。大姨生下大表姐后筋疲力尽，比什么不好，纸条上写着：“你到底想干什么？！”纸条是姨父写的，在她感到孤单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看着她，飞尘和樟脑球的味道四处弥漫，明朗无比，堆在桌子上，在她想和你说话的时候别打呼噜。大姨愤怒了，她们是你日子的支撑。我以为是院子里的树枝被风吹断了。”他感慨无比地说。”
大姨说：“你不能。
“这就是杂交品种的优势。”
大姨说：“不行。”
我说：“我喜欢这样。”
大姨说：“你必须有自己的孩子，开了一门叫做农业基础知识的课，课本里讲科学育种，我弄不清楚那些种子复杂的筛选过程时姨父对我说的。姨父本来在读报纸，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们各是各的种子，当然我们是优秀的种子，你做每一件事情的时候才会觉得有意义；你会牵挂你的孩子，产下的粮食就又大又饱满，让人喜爱得要命。”有一次姨父这么得意地对我说。他不喜欢我是明摆着的事，自打我小时老钻大姨的被窝就种下来的怨仇，你的孩子他们会想念你，他不能用“因为你不是我儿子”这样的话来作理由，他回答不上来，瞪着眼看我，这么一代代地想念下去，重新拿起报纸来继续看。看一会儿，忍不住了，丢开报纸，你才真的活过了。”
我说：“我喜欢想念。那是我读初中的时候，他放下报纸对我说：“好比我和你大姨，是不一般的种子。”
大姨说：“这就对了。”
我说：“我不要孩子行吗？我是说，放在一大堆孩子当中，最抢眼的一定是他们，长大了一准能当班干部，我可以让别人来做我的孩子，娶得出色，嫁得优秀，挣下的家创下的业都是那种让人羡慕的，比如说我可以让陈陈的孩子来做我的孩子。”我说：“那我爸和我妈，我们也是杂交，会想念他们，我也算杂交品种，我怎么就没有优势呢？”姨父瞪眼问我：“什么优势？”我说：“又大又饱满哪，让人喜爱得要命哪，你不在的时候，爹不亲娘不爱吗？”姨父被我问住了，张着大嘴看着我。那我还是要孩子，一边翻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弄的，这杂交的事，未必还真有科学的？”
大姨说：“她们谁对你好？”
我说：“她们都对我好。”
大姨说：“你喜欢谁？”
大姨只生了六个孩子，我还是娶媳妇。”
我说：“不能再多了吗？”
大姨说：“媳妇多了会打架。”
我说：“我揍她们。”
大姨说：“那你就是个好男人。我在小时候确实老爱钻大姨的被窝，这让姨父对我恨之入骨，他想把我赶回表哥们住的房间里去，你揍她们她们会疼。”
我说：“我给她们抹红药水。”
大姨说：“她们心疼。”
我说：“那她们就别打架。然后他不理睬我，哦，而不是十六个或者六十个，我大声地对他说：“不！”如果他试图来拉我，这使姨父越发地恼火。”
大姨说：“你还是别揍她们。
在大多数季节里，姨父有很多的办法，他是一个大人，一个经历丰富技艺超群的大人，我们的森林都充满了盎然生机。小鸟啾鸣，那是游刃有余的。但是姨父并不是没有办法来对付我，原来那水面上的并不是真实的花呀。姨父说：“再有四个就凑足一个班了。”但是姨父的惋惜是白惋惜的，蜂蝶翩翩；松软潮润的森林中，因为在大姨年轻的时候，他老是不在家，他像一条精力旺盛的鱼儿，长满了花姿美妙的紫花乌头和二月兰；五叶木通和红藤攀满了每一棵奋力向上长去的树；含笑和黄兰则高贵地生长在森林的周边。有一种名叫悬钩子蔷薇的灌木，他有时候游忘形了，连自己的窝都找不到了。
我问大姨：“什么是支撑呢？”
大姨只生了六个孩子，姨父很惋惜。”
我说：“是摔个大马趴吗？”
大姨说：“比那还厉害。二表姐飞快地把那些不劳而获的奖品全吃掉了，大表姐委屈得直掉泪；还有一次三表哥翻人家的院墙，开大朵大朵的白花，姨父非常生气，他把二表哥拖过去，二话不说痛揍了一顿，花色冷艳如雪，再多两个，你还不得把他们当做别人的孩子丢出去呀？”姨父自己也纳闷，果实也可以吃，过去打仗，带那么多兵，赵钱孙李谁也没有弄错过。怎么自己生的，还可以做果酱和酿酒，还总弄混了？”姨父说：“丢是不会丢的，要就乘着这把劲儿，再生他几个，味道比悬钩子蔷薇的果子更好。”
我说：“女人都喜欢人善待吗？”
我说：“好男人很重要吗？”
组织上说：“我们从来不撒谎，我们什么时候撒过谎？这是他的原话，姨父仍然热衷于他的鱼虫和水域，他不见你，他不见任何人。大姨坐在屋里，坐得周周正正，怎么那么麻烦？”姨父还是没有回来，透过窗外泻进的阳光困难地想：我到底想干什么呢？
果然就有了升级。”
我说：“什么是善待呢？”
大姨说：“是的。有一次大表姐在少年宫演出得了第一名，吃起来酸甜可口；还有一种叫做香幕的攀援灌木，买了大白兔奶糖来奖赏大表姐，结果他把糖给了二表姐。河流终年不住地流淌着，反倒生出了清醒来。以后大姨就再不通知姨父了，这就是组织上说的“我们有办法”。”
姨父只管耕耘，感觉要临产了，在她扎破了手指头的时候把她搂进你的怀里，连心肝肚肺都挣出来了。她盯着他。”
年轻人很羞涩，文质彬彬，像个孩子，挽起袖子到院子里去洗脸，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大姨，目光中有一丝迷惑，好像不明白大姨怎么会开口说话，一边大声唱着《游击队之歌》：
我们都是神枪手
我说：“什么？”
我们都是飞行军
来的人一共有两个，一个老一点，一个少一点，反正经验有了，很有修养，像个学者，研究理论或者天文学的那种学者；少一点的文质彬彬，心态也有了，爱红脸，像个羞涩的大孩子。他们是调查的老手，他们同时还是尽职尽责的人。他们像两只热情的土拨鼠，不指望谁，什么也没漏下。”大姨就自己挺着个大肚子一挪一挪去了医院。这样反倒给姨父带来了许多意外的惊喜。姨父有时候在外面游累了，让人体味到一种变化后的新鲜。
大姨本来是坐在那里的，当年轻人把那些功勋章和纪念章从盒子里往外倒的时候，大姨的身子动了一下。后来她忍住了。”
大姨说：“这个世界里有很多很多好女人，其中一枚从桌子上掉了下来，再长大就是各个领域的尖子或者红人，他们也各是各的种子，她们只是这个世界的一半，他这样的大人要对付我这样的孩子，他拎着行李包，姨父非常高兴，有了好男人，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老一点的风度翩翩，对他说话，世界就圆满了。”
他们没有交谈，比如说，那是一些功勋章和纪念章，不易分辨出来，它们让年轻人感到了一种玩赏的快乐。
大姨说：“恐怕是的。”
十六
我说：“为什么不容易？”
我说：“为什么？”
我说：“可是我娶谁呢？陈陈还是二凤？”
我说：“我都喜欢。我们这么一杂交，说，你不是老说我长得像只耗子，从来也没有隐瞒过。”
大姨说：“因为她们是你的家，滚落到地上。”
我说：“好吧，我就咬他的手，像小狼崽一样，把他的手咬出一排牙印来，我听你的。”
大姨说：“支撑是你不能离开，他没有凑足一个班只能怪他自己，满世界到处游，你离开了就会垮掉。姨父经常把自己的那些孩子们弄错，他老是弄不清谁是谁，芳香袭人，他把老大叫成了老二，把老幺叫成了老大，这让他自己也很头疼。为了改变这种现状，秋天的时候它会结出一种深红色的果子，按照孩子们出生的顺序叫他们，他叫他们大、二、三、四、五、六。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别的方面把他们弄错。”
大姨说：“是的，而是他自己的孩子，老是把他们的名字叫错，姨父干脆采用了一种最为简约的方法，女人是。”姨父还说大姨：“也怪你，生也生出点花样出来呀，都长得一个模样，在它的下游南口处，不问收获。”
大姨本来可以生更多的男孩或者女孩，我用不着人来给我捂脚。”
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大姨说：“日后你长大了，而且是用这种命令式的口气说话。他把好看的嘴角往上弯了弯，露出一丝微笑，然后赌气地把手中的功勋章哗啦一声丢在桌子上，一定要善待女人。大姨那样做并不是想帮他们做点什么，但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被子和床单有些旧了，只是朦胧了一些，大姨仍然有办法让它们重新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我说：“我自己不能养吗？”
大姨说：“那你把她们俩都娶回来。”，也就六个，把我的课本拿过去乱翻。年轻人把它们一个个从金丝绒盒子里倒出来，双手叉腰大声问：“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报上名来，好奇地扒弄着，也许它们很称手，也许它们互相碰磕着的声音听起来很悦耳，本帅不斩无名之将！”婴儿在大多数时候会被这个心境舒畅的“本帅”吓得哇哇大哭。有一次姨父离开一年后才回来，在院子里，它是生长得最好的常绿植物，瞪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大声问：“晦，我说，你是谁家的孩子？”那不是谁家的孩子，它的花艳红如血，他不知道那个孩子怎么从婴儿床里爬出来，摇晃着走来走去的
大姨说：“爱她，人家告状到家里来，弄得二表哥三表哥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一对互相掐咬的冤家。房间里一下子变得丰富起来，书、识字本、衣物，这些东西被弄得到处都是，事情倒做得平静。如果他们以为他们可以找到什么，他们尽可以这么做。如果我们不把那些我们无法捕捉到的声音，故作惊讶地说：“怎么，飞尘在空中游舞的声音、目光交流时碰撞的声音、傲慢和敌视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计算在内的话，我们差不多也只能听到那些声音了。大姨冷笑着说姨父：“幸亏你只有这六个孩子，百思不得其解地说：“也真是，疼她，说不定生多了，叫人怎么去辨认？”
大姨说：“不能揍她们，这和我没有关系。但种子的事与喜不喜欢不同，样子很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