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春联上一年一度写的都是同样的企盼,惟其如此,才更让人觉得时间的流逝,仅有的心愿愈发单纯。而时间背后的离散,心愿之中的虔诚,也借着浅浅淡淡的笔墨凸显出来。每年的春联都是我贴的,耳边似乎还有老人一年一度地提醒儿——那个“福”字儿要倒过来贴,福倒,福到嘛。人们常说现在的年味淡了,那也是相较从前的浓郁而言了。或者是现在人们富裕了,过年也不再是更暖更饱的借口。那时,操劳了一年的人们总归要犒劳一下自己和家人的,大家都提着一股心气儿,极力富足着各家的年景儿。
年景,是瑞雪飘飘的街道,是爆竹声声的清晨,是孩子身上花花绿绿的新衣服,是老人脸上徐徐舒展的皱纹儿,是晶莹的雪里斑驳一地的碎红,是洁净的窗户上团团圆圆的窗花儿。喜庆,是年景的基调,繁忙,是过年的交响。真的,那时候过年可真忙啊。提早一个来月就开始行动了。在那些年里,爸爸妈妈的身影穿梭在煎炒烹炸的油烟里,叠加在莽莽苍苍的时光中。
爸妈对过年也一点儿都不含糊,什么吃的用的穿的几乎是一个都不能少。我像一个繁忙的勤务兵,在厨房和院子里奔走,一会儿是爸爸叫我去买盐,一会儿是妈妈让我找剪刀,她要收拾带鱼了。那“年”才真叫年呵。我们家会买许多种肉,猪肉是用来炸丸子的,羊肉是用来加萝卜清炖的,牛肉是要“酱”的,鸡肉是要红烧的……还要蒸许多面食,馒头自不用说了,要蒸两三锅,还有花卷、枣糕、豆包和发糕,整个正月都不用做饭了,连馒头到最后也乐开了花儿。
最高兴的是爸妈炸丸子时,刚出锅的丸子又烫又香,我挤在中间抢着吃独食儿。妈妈负责把肉馅团圆了下锅,爸爸负责用自制的竹筷子来回煎炸。炸好丸子再炸藕夹,就是在两片藕断丝连的藕片里加上肉馅,再裹上面粉和鸡蛋,又香又脆。藕夹做好了就该炸带鱼了……都是一盆盆的,显得尤其丰盛。这些画有鲜艳花朵的搪瓷盆平常都躲在立柜顶上,到了过年才大显身手。那时还没有冰箱,这些盆子放在窗户外边,掸去厚厚的雪,随吃随取。瓜子和花生也是自家炒的,爸爸让我到周围的建筑工地找沙子,本来拎半盆就够了,可我每回都要端回家一大盆,累得气喘吁吁,仿佛只有这样才配得上辛劳的父母亲。
现在想起来,最早的关于温暖的记忆,就是我家的灶台——那一团彻夜长明的炉火啊。
冬天的夜晚,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在炉子边烤花生、烤栗子、烤红薯、烤馒头片儿……食物的清香萦绕在屋子里——后来读到“围炉夜话”这四个字,眼前就浮现出这一幕,炉火正旺,夜半温,路边的景眼前的人,一切都值得用心珍惜……现在想来,这些片段已不是一个又一个的小故事,而是一幅幅画面,背景是那个年代所特有的陈旧而朴素的光——
有着斑斑点点的颗粒状的肌理,所有新鲜的色彩被时间过滤掉了浮色,呈现出本身的厚实而饱满的光影。虽说和本色也有所不同,但是更坚固和持久,一幕一幕,都笼罩在温和而坦荡的光线里,缓缓游移,像是无声的默片,人们用眼睛说话。
那一束宽容的目光,穿越时间的烟云,仍然注视着曾经关心的人,曾经遇见的感动。一幅一幅,浸在如水的回忆里,祥和而馥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