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弥憋足了一口气撑着,眦目以待,大有“老子豁出去了”的架势,可等了良久,气都快憋爆了也没见老凤凰动他一根毫毛,却眼见她浑身散发出道道金光,刹那便将整个幔帐照得异常辉煌,光芒竟胜过太阳。待光芒收敛后,氤氲之气变为蒸腾的热气,令他仿佛置身于一间桑拿浴室,闷热闷热的。
“你怕冷啊,搞这么热做什么?”迦弥坐起来问老凤凰,却只看得见她坐着那儿的一个模糊身影。
老凤凰不言不语,迦弥立即动起了小心眼儿,道了句:“我数到三你不答话就算自动放弃不许再占我便宜了啊1、2、3!”整句话不带停顿,数数更快,话音未定就往帐外钻。
擦~~幔帐上居然也设了结界,看似轻便,却探不出去。
后颈被一只手——或者爪子——攥住,一股强力压下来,将他摁坐在床上。
幔帐内温度很高,不会低于50度。迦弥大汗淋漓,湿透了的衣衫吸附在身上本就不舒服,又被老凤凰霸着不让走,心中极为不爽,回头吼道:“究竟想怎样?”
这一回头惊得他差点弹起来——老凤凰现出了原身,是一只硕大无比、华丽无比的金羽凤凰,五彩的凤冠闪烁着点点水晶钻石般的光泽,凤尾则荡起一团烈焰般的磅礴之气。
老凤凰的眼睛闭着,没看见他如何反应,只管振翅展开,将他拢在里面。
迦弥咽了口唾沫,小心儿再次如鼓擂击,难不成他要跟一只大鸟——那个……
身上突然一松,衣衫消失无踪,迦弥本能地双手护在身前,呼哧呼哧的急喘着粗气说道:“我、我可不跟大鸟……云雨!”
“小屁孩休得胡言乱语,老身对你没兴趣!”老凤凰终于说话了,翅膀骤然一紧,将迦弥托起来抛向帐顶。
迦弥的所有仙力在22万岁的老凤凰面前彻底失效,任由她将自己如玩偶一般抛出去再360度旋转在半空里。晕头转向中,眉心剧烈跳动,又酸又胀,且伴随着直达脑内的灼痛感。
老凤凰总算放迦弥下来,却仍将他禁锢在一对羽翅内。晕乎乎的他感觉一道金色光芒直刺自己的眉心。
仿佛被灼烧的利箭穿透,迦弥痛得不由叫出声来,正想破口大骂,老凤凰突然松开他,倏地转过身去,一大口鲜血喷薄而出,顷刻之间又化作人形端坐一旁调息(不素调戏~~)。
“前辈……”迦弥恍惚中意识到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老凤凰对他没邪念。刚才那番做法更像是为了帮他解决身体中某个他自己尚无法定性的问题,因为除却刚才脑门儿刺痛难当,浑身竟舒畅无比,充满活力。
衣衫重新回到身上,干爽如新,他更加确定先前的想法没错。
老凤凰转过身来,神色肃然地盯着他眉心,低语道:“果然是他。”一对明亮的眸子既惆怅又悲戚,还有几分失望。
迦弥有些担心地看向老凤凰被血吐红了的面纱,“前辈,你……”
“不必紧张,不过是被封印反噬了一下。”老凤凰竖起手阻止他。“我且问你一些问题,你定要仔细回答。”
“是。”迦弥毕恭毕敬地跪在老凤凰面前,隐隐感觉今日之事非同小可。
“神仙与凡人之间最忌讳扯上干系,乱了天数也招来劫难。万千年来种种悲剧数不胜数,迦弥,你真打算一意孤行么?”
迦弥认真答道:“迦弥长这么大,凡事无成,也就这么点出息,叫前辈耻笑了。”羞赧中,不由低下眼皮,心中却想老凤凰好奇怪,为何总是不提正经事?那一声“果然是他”因何而来?
老凤凰早已读出他的心思,却不解答,又问道:“若将来天界的储君之位有你一份,你作何打算?”
“储……储君?”迦弥抖战了一下。这个问题忒不靠谱了吧,跟他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呀。
迦弥困惑地抓了抓脑门,一层细汗不知怎的就冒了出来。
“储君将来是要继承帝君的位子的,若有机会,你一点想法也没有么?”老凤凰的声音带着诱惑,带着审慎,还不忘端个老祖宗的架子。
迦弥见她目光和善,甚至略微含带笑意,当她有意逗弄他,便摇头道:“迦弥对劳什子的神仙位都厌烦得紧,谈什么帝君之位?没兴趣,没一点儿兴趣。”他挪了挪膝盖,脑海中浮现心爱女子的形象——就算是真的,他也不要,他越高,不就离她越远了?再说帝位从来都是龙族的专权,哪里轮得到他一棵小花树蹦跶上此等高位?
想到此,不禁自嘲地一笑。
“嗯,是实诚话。”老凤凰微微点头,“可有些事情并非表面看到的那样,恐怕也由不得你自己做主。”
迦弥怔了怔,“前辈,小仙的原身是棵绒花树,修炼了许久还是个不学无术只会添乱的妖精,承蒙帝君错爱方才渡仙成功,可凭小仙这点修为无论如何也无可能跟储君沾上边。就算前辈有意培植小仙篡取那位置,小仙也没能力坐稳凌霄殿哪,据说帝君须得是个至少有五万年修为的上神。迦弥就算再修炼十万年也未必有资格飞升上仙,差的岂止十万八千里?”
“迦弥,你看。”老凤凰玉手抬起,从容地揭下覆在脸上的面纱。面纱下是一张布满刻痕的脸,令原本艳丽卓绝的容貌凌乱不堪,不忍目睹。
“吓着你了?”老凤凰冷笑,双目寒光凛冽。
迦弥立即垂了睫,嘀咕道:“不是吓着,是替前辈感到惋惜。前辈原本美貌无双,怎落得这般凄惨模样?”
“老身自己弄的。”老凤凰声音缓和了些,“迦弥,老身要你听个故事,四万年前的故事。”
迦弥愣愣地点了点头,赶紧正襟危坐。
“四万年前,执掌天庭的帝君是现任帝君桓珩的爷爷。老帝君在位时,天上的神仙们日子过得还算逍遥,但太平了三万多年的好日子因魔族的大举入侵到了头。
为削弱天族势力,称霸六界,魔族在头领臧鼎的带领下破坏仙魔结界,擅自闯入凡间肆意妄为,惹得哀声载道,天怒人怨。老帝君龙颜大怒,命太子岱丘执掌帅印,率领天庭十万天兵天将出兵讨伐魔兵。太子岱丘膝下有三子,长子桓迦是位上仙,已有五万岁,因暂无合适天女婚配,故而仍是单身。他持重沉稳,有着天底下最好看的容颜,仙术亦修炼得登峰造极,在仙界数一数二,但未曾经历一番像样的天劫,无法飞升上神。此番魔族来犯,老帝君有心打磨这个长孙,命他打头阵,协助其父太子岱丘一道迎击魔族十万魔兵。
那一场仗打得天昏地暗,宇宙失色,历时整整八八六十四日也未曾分出胜负,后来桓迦用仙力部署一道厉害的阵法,带领二万天兵精锐队伍冲锋陷阵,所向披靡,重挫魔族列阵最强势的左翼队伍。然太子岱丘对阵法不熟,未能及时侧翼跟进,反教桓迦孤军奋战,被困于魔兵腹地,久久不得突破,眼见二万天兵损兵折将过半,恒迦提出要与魔尊单挑。
臧鼎早已听闻桓迦大名,有心与之一试高低,遂提出若他能赢了自己便放他们离开,择日再战。
斗法三天三夜,桓迦越战越勇,臧鼎败下阵来,可他明里下令魔兵放行,暗里却设下埋伏,欲将天兵天将统统杀死,一个不留。
桓迦发觉魔尊用心险恶,愤怒至极,倾尽全部修为筑了一道厚实的仙障护住近一万将士,御术将他们送出险境,自己却无力遁走。
料定此番凶多吉少,桓迦迫出元神来与紧追而至的臧鼎做最后的拼杀,不料竟将不可一世的臧鼎斩杀于自己剑下,可他也不幸为魔族顶厉害的器物噬魂灯罩住,奄奄一息中,现出青龙原形,眼见便要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却被一团白雾拢住身形,瞬间避开噬魂灯的戕害,闪电般离去。
施法救走桓迦的不是别人,正是魔尊最小的女儿妘檀姬,一条三千岁的小白蛇。她虽贵为魔族公主,千娇百宠于一身,却厌烦其父兄滥用魔力征讨四方的行径。她一心向往过上人间百姓的平淡生活,无奈身份特殊,魔尊又生怕她离开魔界有所闪失,因而看管很严,她一气之下关了自己,不再出门,唯有族中商议大事不得不列席时才露面,是以外界都快忘了魔尊有这么个女儿。
当魔尊决心发动一场战争,召集全族部署计划时,妘檀姬第一次见到风姿卓绝的少年桓迦,虽然只是魔尊随风捕捉来的幻影,却不可思议的令她产生了爱慕之情,少年人少有的沉稳持重和淡然优雅出现在桓迦身上,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原本拒绝参战的她为了一睹桓迦真面,便跟随父兄一道来到了凡间。
从她救了桓迦的那刻起,劫缘由此而生,也于瞬间改变了彼此的命格。
桓迦从昏迷中醒来,不记得自己是谁,却一眼看见一个绝色少女守在身边,依稀感觉一直是此女夜不成寐的悉心照料自己。当她惨白着一张小脸儿,红着一对眼,泪光潋潋的朝他盈盈一笑时,他平生第一次产生了一股难以描述的情感,仿佛一直深埋在心间的种子正在发芽,迅速滋长,十分有力地占据了整个身心。
未等他开口说任何话,她却晕了过去,皆因不分昼夜照顾他的四十日里耗费了太多的心血,积累了太多的担忧,如今见他醒转又惊又喜,反而再也支撑不住。
他对她怦然心动,同时也怀着报恩之心与她厮守在苍莽山里,过着如同凡人一般的日子,不久他向她表明心迹,一道拜了天地,正式做了一对夫妻。
按理说桓迦没死,天界不可能不知,稍有些风吹草动天机处便能感应到他的仙泽,但事实是妘檀姬早有打算,初入苍莽山便筑起魔障和结界,将整座苍莽山隐蔽起来,力图避开仙魔二界的耳目。同样,桓迦的失忆也非受创所致,系妘檀姬施法所为。她只想与心爱的男子爱到地老天荒,不被任何事,任何人,或仙,或魔打扰。
不久,妘檀姬有了身孕,初为人父的桓迦欣喜万分,勤快地打猎,采集,积极的为过冬筹备更多的食物。
可万事万物皆有定数,作为天庭的储君,桓迦与妘檀姬的结合并非仙缘,而是情劫,任凭妘檀姬算得再缜密也难保偶然疏漏的出现。
一日,桓迦追赶一头驯鹿不想来到结界边缘,看着前方宽阔的河面寻思着打几条鱼也不错,却一头撞上了一堵墙似的东西,看不见墙却过不去,惊诧中,体内天生的仙泽遇到魔族术法设下的结界本能地凝力打破,这一破,破出问题来了,仙泽外溢,仙魔二界几乎同时发现了各自主子的踪迹,火速追寻而来。
两股力量在苍莽山相遇,难免一番恶斗,其时怀孕已有三个月的妘檀姬神色大变,拉上桓迦欲逃,被提前一步赶到的三哥细陇截住,大骂她不知廉耻,竟与杀父仇人染指。自此,桓迦记忆陡然复苏,在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竟是天族的继承人后一时难以接受妻子是臧鼎之女的事实,愤然离去。
彼时,老帝君正在为长孙失踪一事迁怒于太子岱丘,得知长孙无恙后转怒为喜,亲自出凌霄殿接他。然刚一接触孙儿,老帝君便知道他身上发生的变化,有股妖气,于是皱了老脸去窥视天机簿,总算知道了来龙去脉,大怒,欲将他剔除仙骨,流放至蛮荒之地,永世不得返回天庭。
太子岱丘心有愧意,认为是自己指挥不当方才造成长子陷入敌阵,中了那魔女诡计,加之被桓迦救出的一万天兵将士皆为这位未来帝君舍身救己的行为感动,一起跪在殿前替他求情。
老帝君最初不为所动,认为堂堂天族皇子竟与那魔族妖女厮混,还有了骨血,实乃天庭奇耻大辱,天威何在?铁了心要维护律法的公正严明。
此事惊动了整个天庭,替桓迦求情的神仙挤满了大殿内外,皆说这九重天上,如桓迦这般作风严谨,行事持重,且修为甚高的少年上仙屈指可数,不能因为他一时犯错便永除仙籍,在仙魔交战未能定出胜负的状况下,损失的是天庭,反倒便宜了魔界那帮妖孽,不费气力便削除一个劲敌。
到后来,连修缮神族礼法的老神仙们都加入了求情的队伍,还委派德高望重的一位老神仙来到老帝君面前替桓迦说话,断定此事纯属魔女蒙骗在先,桓迦根本不知情,不当受此重罚。。
老帝君终于冷静下来,认为老神仙说的颇有道理,一番商议后,颁旨着桓迦速速领兵五万杀往魔界,清剿魔女,洗刷耻辱并以此将功恕过。
话说桓迦与魔君藏鼎那一场硬仗之后被妘檀姬救了去,可与魔兵对弈的天族将士并不知晓,待太子岱丘见到保护在仙障内、安全脱险的一万天兵时,感觉不妙,自己儿子秉性如何他如何不知?
恰在此时,魔兵阵营传来大动静,皆喊:“噬魂灯消灭了天将桓迦!真替老魔尊报了仇!”
太子悲切,没想到这一趟出征,竟因自己的失误造成爱子殒命,遂下令全军务必奋力诛杀魔兵。
将士们听闻桓迦遇难,异常悲愤,尤其桓迦拿性命换来无虞的那一万将士。八万多天兵天将斗志激昂,杀声喧天,仅一日便将魔兵阵营冲杀了四个来回。
魔兵损兵折将,惨败中,纷纷逃回魔界避难,一时不敢再冒头挑衅。
老帝君得知桓迦噩耗亦震惊不已,但死未见尸,便抱着一丝侥幸,命天机处查访长孙气泽,又命司命星君占卜长孙命格,却发现他命格十分奇特,忽明忽暗,福祸尚难以确定。
虽然如此,老帝君觉得尚有转机,遂命令众仙家全力搜寻桓迦下落,最终在苍莽山发现了他的踪迹。
如今,曾经活得一本正经的桓迦虽然领了旨,却陷入深深的痛苦中。与妘檀姬相处的这些日子,他深深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深情眷恋,彼此亦情投意合,其乐融融,若不是无意中打破了结界,他还是那个幸福的丈夫,一心想着与自己心爱的女人在苍莽山恩爱到永远的平凡男子。
如今,他在深爱她的情况下,在明知她已有了自己骨血的情况下,却要亲手杀死自己的爱妻和未出世的孩子吗?这般沉重的杀戮教他如何承受得起?
然而,身为储君的他可有选择?
九重天上的规矩万千条,哪一条规矩都被打破过,但任何一条都独独不能被他打破,因为他是生来仙胎、命中钦定的未来帝君,天庭上下无数多双眼睛都在看着他,指望着他做出大义之举,仙魔不两立的誓言比泰山还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转眼,他已来到仙魔界碑处,魔兵早已严阵以待,魔族太子艽晏作为继位魔君,立于阵前发誓要与天族决一死战。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神色凄迷的女子,正是妘檀姬。
桓迦的心深深的刺痛,无法面对这一时刻。
倒是对面的妘檀姬先开了口:“桓迦,你杀我父亲,弑我族人,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既然相见,便是你死我活之时。尽管出招吧。”
一旁的新任魔君艽晏点头表示赞许,朝对面的桓迦大声说道:“听见没有?我魔族无论男女,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真英雄。哪怕合族皆亡,也不会寻求苟安。”说罢,令旗一挥,率先发动进攻。
桓迦只得仓促应战。
随他一道出征的督战统领是他的胞弟桓珩,一个模样跟桓迦一样出色、文质彬彬的上仙,平日里质朴勤俭,耿介淡漠,喜好读书,精通天文地理,略懂兵法,此番领命而来纯粹是老帝君不放心桓迦,着他仔细看好这位即将继位的太子,未来的帝君。
老帝君有旨:只许胜,不许败,连平手都要不得。
事关重大,桓珩一边观阵,一边抚着藏于腰际的神器,微微冒汗,心中亦五味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