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们的地位高,权力大,责任也重。有时候,赶上个天灾人祸,什么大旱啦,涝灾啦,地震啦,宰相也要负责任,丢掉乌纱。就算是皇帝不下令免职,知趣的,自己就悄然隐去。因为自古传说,执政者是要承担调和阴阳之责的,有灾异,古人就认为是阴阳不协,原因是宰相没有做好工作,所以他们要丢乌纱。
宰相没上朝座位,据说始于宋太祖赵匡胤。有的说法是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正式登基的第二天,从后周继承下来的宰相范质上朝奏事,开始还坐着讲,正讲着,赵匡胤突然打断他说,你先不用讲了,把文稿拿我看看。范质遂起身把文稿捧给他看,赵匡胤说,我老眼昏花,你再拿近一点。范质就又凑近了一点。等皇帝看完了,范质再想坐下,却发现椅子已经没了。原来趁范质站起来的时候,皇帝悄悄让宦官把椅子搬走了。范老儿也没有办法,只好站着。从此以后,宰相上殿就再也没了座位。这种说法多少有点玄,把赵匡胤说得像个市井无赖,或者乡下的顽童,居然在朝廷上干这种骗人起立偷偷撤椅子的勾当。如果要是真的话,那么范老先生说不定会来个大屁股墩,非闹得朝上大乱不可。赵匡胤虽然是武夫军汉出身,对读书人却还尊重,头脑也相当清楚,想来不至于当众这样胡闹。
比较起来,另一种说法似乎更有说服力,说是范质自以为是前朝旧臣,不是赵匡胤的亲信,所以宰相当得不踏实,因而自我贬损,主动要求上朝不设座,不上茶。赵匡胤也就顺水推舟,以后遂成定例。然而,范质的马屁并没有保住他的地位,不久宰相就被那个号称“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赵普取代了。
从此以后,宰相乃至整个朝臣们的地位就每况愈下,明清连宰相也不设了,皇帝老儿自家一个人既做皇帝又当宰相,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既是国家元首又是政府首脑。自家忙不过来,就找人帮忙,于是有了内阁,清代将内阁虚置,另设军机处。内阁和军机处虽然干的都是过去宰相的事,但地位却有天壤之别。从官制上讲,这些机构都是临时性质,人员都是从别的衙门中抽调过来的。所有人的本职都是原来的官,他们入阁或者入军机,本质上不过是给皇帝做幕僚,出出主意,打打下手,没有丝毫的专断处置之权。从工作程序上讲,有宰相的时候,各地公文先经过宰相,然后再报皇帝,宰相处理公务的时候余地较大;而内阁军机时代,所有公文先经皇帝,然后下发内阁与军机处理,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上面。所以,阁老与军机大臣非但与从前的三公不能比,就是与宋朝没了座位的宰相也比不了。赵普当宰相的时候,有时赵匡胤想要添置点东西,赵普不点头,就是什么也添不成。气得赵匡胤哇哇直叫,说我没做皇帝的时候,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现在做了皇帝,反倒不如从前了。
从明朝开始,这种宰相的风光就再也不能出现在内阁和军机处的大臣们身上了,倒是某些宦官可以有近似的威风。明代原本帮皇帝打点笔墨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由于皇帝的昏庸和懒惰,居然取得了代皇帝批奏折的“朱批权”,成了“立皇帝”。朝臣们包括内阁首辅和首席军机大臣,上朝议事只能“跪奏”,在朝堂之上,想站着说话必须有皇帝的恩准才行。皇权的地位,在臣子们的“五体投地”中达到了最高点。
女祸与女主
女祸是中国历史上为正统的史学家所痛心疾首的事情。一般来讲,女祸,大多是指人主为女人所惑,以至干了许多倒行逆施,自己祸害自己的事;比如商纣之于妲己,周幽之于褒姒,夫差之于西施等等一长串帝王和宠幸的女子。好在人们很快就已经知道了,这种所谓的女祸,不过是为蠢男人和昏男人开脱的一种借口,所以渐渐地高唱女祸论的人少了起来。只是老百姓抓住不放,依然是坚定的女祸论者,民间戏剧里的“王帽子”(帝王)每每被西宫娘娘迷得五迷三道的,每每拿忠臣开刀。
然而,虽然将板子全都打在女人的屁股上,并不很让人信服,但认为女人低能和道德低下的成见,至少在传统社会里还是很有市场的。由于巫术思维的作怪,人们甚至还认为,女性掌权是一种不祥的征兆,所谓“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实际上,这种成见是维护父系宗法制度的一种必然的社会意识。在任何社会里,只要某种社会意识足够地根深蒂固,那么它自然就会变成一种人们行为的根据。在传统政治制度的选择中,人们一直非常注意避免女人进入政治中枢,尽可能不给女人在政治结构中留下任何位置。
但是,所谓人类毕竟是由男人和女人两大部分组成的。女人的地位无论再怎么低,她们也是整个社会人群的一半,所以,无论男人们怎么样煞费苦心,也没法完全堵住女人介入政治的渠道。皇帝的妈和皇帝的老婆都是女人,当皇帝怕他妈(也可能有俄底浦斯情结)或者怕老婆(包括小老婆)的时候,或者特别喜欢他妈和老婆时,女人干政恐怕就不可避免了。自汉以后,历朝代都宣称以孝治国,以至于炮制出了《孝经》和《二十四孝图》。当老皇帝早死,小皇帝年纪尚幼,或者即使年纪不小但性格懦弱时,如果正好赶上皇帝的妈又有足够的政治野心,事情就非麻烦不可。当妈的非要出来说三道四,碍于“孝道”的大帽子,谁也拿她没辙。传统的政治制度规定不许女人干政,但却没有,也没有办法规定,一旦女人以皇帝的母亲面目出现干政的时候,做儿子的应该怎样制止她。汉武帝曾经采取了一个非常残忍的下下策,每立太子的时候,将太子的亲生母亲杀掉。这个一直让许许多多冬烘的老先生称道的举措,实际上残无人道之极,那个被处死的钩弋夫人之所以要死,只因为她为皇帝生了一个让他还满意的儿子。这样做,实际上给儿子留下了一个孝道上的大难题,杀母的仇人是父亲,一个孝字掰成两半,怎么想怎么做都是错。大概由于这种原因,后来的君主再也没有勇气效法前贤(晚清痛恨西太后的稗史“史官”,竟然说咸丰也有过效法汉武帝对付钩弋夫人的遗诏,虽然说得解气,其实根本就不可能),所以太后临朝也就蕃衍不绝。东汉孝道讲得最凶,太后临朝称制的也最多。
至于由于皇帝怕老婆而导致女主当家的,历史上虽然不多,但确实轰轰烈烈地存在过。隋文帝害怕独孤后,不惟在女色方面缩手缩脚,国家大政如果人家想干涉的话,他老兄也得听几句;小儿子把大儿子从太子宝座上挤掉,据说就有皇后的功劳,因为独孤后特别讨厌男人有新宠,而太子恰恰过不了美人关,于是小儿子就如是这般地在老妈面前下蛆。当然,比起唐高宗李治来,隋文帝还真是小巫见大巫,怕老婆怕得不够水平,人家武家大小姐做皇后的时候就敢跟皇帝平起平坐,并称“二圣”;丈夫一伸腿,居然连国号都改了,自己做了皇帝,让以后的所有大男人都忘不了她。
女人干政好不好,如果按传统当然不是好事,书云:“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说女人干政就跟母鸡打鸣一样,是不祥之兆。当然,这只是男人为维护男权统治的一种借口,其实没那么回事,那些著名的女主像吕后、武则天,都没有给国家带来什么不寻常灾祸。女人干政治虽说不见得比男人干得更好,可也未必就比男人更差。至少,我们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在中国历史上,最昏庸最残暴的统治者并不是女主。太后临朝也不尽是目光短浅的妇人之见,历史上也不乏为人为政都不错的太后。比如东汉章帝时的马太后,留给后人的口碑就相当好,在后世的史家看来,她甚至比章帝这个大男人要高明得多,也贤明得多。问题是,女人在政治上的作为,实际上是与男人无法类比的,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就是两者根本就不是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岂止不在一个起跑线上,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那个时代的女人,参与政治的机会对于绝大多数而言,几乎是等于零,有“为祸”朝政可能的,也就是数量非常少的那一群人。而这些人挣得到这种地位,恐怕有相当的因素在于其容貌和风姿,凑巧才干、智慧和机遇外加容貌都非常出色的那么几个脱颖而出,怎么可能与浩浩荡荡的帝王将相衮衮诸公相比呢?尽管如此,出了一个武则天,也够让男人吓一跳的了,而且这一跳一直到今天还在颤动。
应该说明的是,无论是太后临朝,还是女皇帝出山,都丝毫不意味着女人地位的提高,甚至都不能说是女人真正意义上的主政参政。她们不过是以男人的方式,按男性世界的规则来进行统治。有些太后的背后实际上还有许多男人(外戚,即她们的娘家人)在操纵。如果不按着男人世界的规则行事,那么她们连一天也统治不下去。其实她们这样做也并非有意为之,只是一种无形压力下的惯性动作,连号称雄才大略的武则天也不例外。武则天自己当了皇帝,也的确把自己当成了皇帝,而且是当成了男性皇帝,她不仅在上朝时要像男性皇帝一样发号施令,在后宫也要如男性皇帝一般地享受,包括性的享受。当臣子对她的性生活提意见时,她绝无一般女人一触即跳的暴怒,而是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因为一个男性好皇帝也会允许臣下就这方面的事进谏的。如果不是掉进了男性规则的陷阱里不能自拔,聪明如许的武则天怎么会在继承问题上死活想不开,硬是让“居心叵测”的大臣们给绕了进去。传给武家人吧,虽然“皇姓”传下去了,但那只是自己的侄子,非亲生骨肉,世上断没有祭祀姑姑的道理;传给自己的儿子吧,自己倒是可以安享血食,可大周的天下就又姓李了。真是两难。其实,只要换一个思路,这种所谓的两难就根本不存在了,把皇位传给女儿,然后让她姓武,以后世世代代都按母系传承,如此大周也保住了,武家天下也可以延续了。当然,在整个中国都是父系世界时,就她这一家这么干,即使贵为天子,也势单力薄,无力回天。况且,武则天根本就不可能想到这一层。男性规则的逻辑已经将所有女性套牢了,即使聪明如武则天,也跳不出来。
翰林与弄臣
在中国古代社会相当多的时间里,翰林一直是个令人羡慕的头衔。明清两朝,科举考试的金字塔的最后一层殿试,凡是名次靠前的都要入翰林。三鼎甲状元、榜眼、探花,按例成为正式翰林,即翰林院修撰与编修,其余的则是见习翰林,翰林院庶吉士。只有极少数的人殿在三甲,却因朝考优异也被选入翰林的,比如曾国藩,还有鲁迅的祖父周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