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被这把声音黏得浑身发痒,转头看去,一位头戴银冠,绯色衣着的青年公子立于门边,他的身侧……同样的银冠,月白衣裳,是……
江蕴月暗自叹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前作揖:“见过世子。”
月白衣裳的公子鼻子一声冷哼,并不搭理。这番反应,蕴月心知肚明,并不为意,打着哈哈:“好巧!好巧!今日世子这样有空……”
“嘿嘿,”绯色公子在一旁嘻嘻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江内将!见外什么呢,你与世子少不得还算是挂名的兄弟呢,自然同甘共苦,这样的俏娘子~~~”说罢肆无忌惮看着阿繁。
一番话阿繁眼睛都瞪圆了,豆子牙咬紧了。也让那边的月白公子赵恺急红了脸:“哪里来的野杂种!也配当爷的兄弟!”
哎!话说,这醋都吃了十几年了,还嫌不够酸,见一次喝一次!
蕴月一挥手,愣是挡住后面的豆子,又施施然牵着阿繁的手,朝着赵恺道:“哎呀,确实不配,小的这就告退……”
偏有人不依不饶,绯色公子伸手一拦:“哎~这就走了?想必你在蕴月园也不常见着世子,怎么今日才见了,就要走?”说罢笑嘻嘻的看着看了一眼赵恺。
赵恺眉头一拧,旋即展开,只打量着蕴月身边的阿繁,了然一笑,却是看着绯色公子:“颜色不错,曲爷有眼光。曲爷是皇上他小舅子,你小子别不识抬举,今日许你跟着,伺候伺候。”
蕴月低着头,豆子看见了又想起小时候看见蕴月被欺负的样子,眼神冷了下来。正要发作,旁边阿繁却笑咪咪拉住豆子,扬声道:“伙计!”
原本侯在一旁的伙计乖觉,看见情形不大融洽,早就躲开了,这回阿繁叫了,不能不到:“哎!来了!”却又后知后觉:“哎!两位公子!真是蓬荜生辉!里面请、里面请!”
“小娘子您有什么吩咐?”
“两位公子找不着人伺候,才唤你出来呐!”阿繁一本正经的吩咐:“咱们做了好些衣裳,也够了,哥哥付了钱,咱们就走了。”
豆子气哄哄,一手甩开阿繁,在钱袋子里掏钱,掏得哗啦啦响。不一会大手往伙计怀里移送,头却凑到赵恺面前,霸气十足:“伙计!收钱!衣裳给我送到蕴月园去!什么?你不知道蕴月园在哪?那你、讨打!”
赵恺被豆子喷了一脸的唾沫,脸都白了,旁边的曲公子一叠高叫:“好啊!你一个贱民就敢冲撞当朝的郡王世子!好大的胆子!”
“好啊!你一个登徒子就敢冲撞当朝的御史、调戏民女!好大的胆子!”阿繁学着曲公子的强调,弯着眼睛,摇头晃脑。
听得豆子毫不掩饰的大笑,一直低头小媳妇状的江蕴月这回抬起头来,看着曲公子,微微一笑道:“哎!小官这小身板不争气,只是个从七品,却还要越级上书,呀!最近小爷手痒痒,该找谁磨磨刀呢?”说着凑得更近,悄声问道:“曲公子,听闻令尊执掌刑部,那手下衙役的大棍使得哪个好啊!却不知公子家中家法的棍子是不是一样好?”
没等曲公子答话,阿繁露出小虎牙,跨出一步,拍拍他的肩,溜溜他的背,看得一众人眼睛都直了,偏阿繁还一本正经地说:“公子,你外强中干,若是再贪恋欢娱,不过几年定然腰膝酸软,毛发尽退,牙齿丢光,到时候见了漂亮姑娘都动弹不得,临老难过世,就真是折福哦~~~~”
一番话说的面部红心不跳,别说江蕴月豆子这样的,就是曲公子、赵恺都面红耳赤!
阿繁有回过头来:“小贼!你还不走呢?你饮酒要罚酒了!”说罢不由分说牵着蕴月走了。
豆子忙不迭跟在后面:“阿繁!你个臭丫头,去哪里知道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阿繁回头眨眨眼睛:“咦?怎么还没有动静?”
话还没停,云裳阁里一声惨叫:“啊~~~~~”,听着又像是曲公子的声音。
蕴月一抖,手上用力,阿繁就停了下来:“臭丫头,你又给小爷惹什么麻烦?”
阿繁听闻曲公子惨叫,却又是拉着蕴月:“小贼快跑,他们要追出来了!”
蕴月白眼一翻,差点要吐血,自己几十年做小媳妇状就是不想得罪那帮龟儿子,往日来了个豆子,耍横的还好说,偏这小丫头古灵精怪,不知道要把那群龟儿子怎么折腾!话说,他江蕴月成了跟在身边这两位后面,收拾烂摊子的了!
“跑什么?”江蕴月有气无力:“赐福楼不就在这……”
豆子看见不远处曲公子衣衫不整冲了出来,不由分说,拉着蕴月阿繁两人冲进了赐福楼。
来势未减,那头祝酋英已经看见三人,店小二招呼:“哟!江大人!您这边请!祝大人等您好些时候了!”
江蕴月脚步一停,半口气还没来得及顺,祝酋英已经迎了上来:“江大人!快请!”,说罢眼光一溜,略有惊艳,却始终目不斜视。
江蕴月只好放了阿繁的手,拱手道:“叫祝大人见笑了!这位是下官的长随,这位是下官的……丫头,方才领他们出来添置些衣物。”
祝酋英略点头,始终未再看阿繁豆子两人,只在前面引路上了二楼。
阿繁吐了吐舌头,又看了豆子一眼,跟在蕴月身后。
才进得雅间,蕴月脸色一变,未来得及,阿繁一声娇呼:“公子!”
赵恪眉头一抬,脸上若春水般浅柔:“是阿繁呐。”语意亲切,宛似多年兄长。
阿繁闻弦音知雅意,笑得越发畅快,欢快向前,宛似献宝似的一转,拎了裙幅成艳丽的花:“公子,阿繁好看么?”
屋内诸人愕然,这、这太像后宫女人借媚邀宠……
赵恪未来得及说话,阿繁却又拉着蕴月,指着自己额头的三粒明珠道:“阿繁花了小贼好多钱呐!气死他!”
赵恪忍不住,举了扇子畅快大笑,看得祝酋英一愣一愣的,豆子是压根不敢说话,只有江蕴月垮了一张脸:“阿繁~小爷还怕花那个钱吗?”
正说着,楼下吵闹起来,江蕴月心知肚明,不敢说话,阿繁侧耳听了一下,怯怯然,赵恪听了一会,只问阿繁:“阿繁,你们刚才淘气了?”说罢横了江蕴月一眼。
江蕴月只好上前拱拱手:“方才给阿繁买衣裳,碰上景怡郡王世子和莊国公的二公子,有些……误会……”
阿繁看见江蕴月一脸的为难,不禁嘟了嘴:“小贼胡说,哪里是什么误会!”
赵恪闻言只对阿繁招手:“阿繁,你说说,定然是你淘气,你做什么了?”
“才不是阿繁淘气!”阿繁反驳道:“那红衣公子纵欲无度,阿繁给他督脉通经畅气,哪里成了淘气。”
江蕴月眼睛突了突:“你方才溜了两溜,就施了一溜针?”
阿繁一笑,小虎牙森森然:“阿繁的短针从上向下斜施,一坐下来,衣裳一动,正好就是浅针呐,要是万一他再坐了椅子……那深一点效果更好呢。”
赵恪低头,随后招招手,一直静静侯在一旁的得喜就作揖转身出去。
不一会,底下安静下来,赵恪才抬起头来,指着席面上的一张凳子,微笑着:“阿繁,你来坐。”
阿繁看了蕴月一眼,便也乖乖的去坐。然后赵恪又示意:“两位也都坐吧,今日便随意一些。”
阿繁看见祝酋英、江蕴月两人都有些拘谨,不禁奇怪,转眸一笑对赵恪道:“公子,他们俩都怕你,公子一定是了不得的人物,对不对?”
赵恪闻言,折扇一折折的收起来,笑笑,不否认道:“那阿繁不怕?”
阿繁笑的狡猾:“阿繁不怕呐,阿繁只认得公子是公子。”
公子只是公子,管你是皇宫里的公子还是路边偶遇的公子……这话狡猾,赵恪折扇敲在手里,微微笑着。
旁边江蕴月暗叹,这丫头里里外外的看都不简单,偏豆子把她当成实心眼!妙啊!妙啊!
“这位小娘子真是秀外慧中。”祝酋英微笑着举杯想皇帝示意:“多谢公子这杯水酒。”
赵恪点头,却又看着蕴月。
蕴月还是垮着脸,看着阿繁无可奈何:“公子,您不要怪这臭丫头没规矩,小爷那园子里跟翻了天差不离了。您别看她现在收拾了人模狗样的,在家里邋遢的就一臭丫头,倒贴钱送人只怕都没人要……”
赵恪哈哈一笑:“哦?阿繁没人要?那到在下那家里面去吧?”说着看着阿繁。
另外两人不禁眉头一跳。
阿繁笑嘻嘻的:“公子家里有病人阿繁也可以去啊。”
赵恪闻言一惊,却不露声色:“差些就忘记了阿繁精于医药。”
阿繁只笑不答话,场面便有些冷。蕴月估计皇帝有话要说,又看见豆子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忽做恍然大悟状:“呀!阿繁,你方才花了小爷那么些钱,提的豆子两手都是!”
后面豆子得了赦令一般,猛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
阿繁看了蕴月一眼,便也站起来:“哥哥,咱们去把那些什物拿回来,别便宜了店家,省得小贼总是叨念。”说着站起来蹁跹而去。
眼见阿繁出去,蕴月白眼还没翻完,祝酋英已经要站起来。
赵恪抬手压住:“好了,既在宫外,规矩少讲一些。”说罢又看着蕴月,不辨喜怒:“这丫头的来历……”
蕴月拧眉、摊手:“回陛下,这丫头上回在般若寺后山差点就丢了性命,受了伤,身无分文的,微臣无奈,只好暂时安置在蕴月园里。据她自己说,是个孤女,被江南江姓人家收养,却又是在山里面长大的,所以没规没矩的。”
赵恪点点头,沉吟着,去而复返的得喜给他添了些酒。赵恪才笑着对两人说:“今日却是酋英做东,实则是朕有话与你们说。”
说罢从得喜手里接过几道折子,分别分给蕴月和祝酋英。
蕴月和祝酋英都没有说话,迅速阅读……
阅毕,蕴月不急着搭话,心里快速整理刚才看到的奏折,心里咋舌。古光和文重光真是!说是只手遮天毫不为过,所以才异口同声一口气提了个一揽子解决方案:再派人去北面谈判,那言下之意就是多送钱;免去受灾州县之赋税;整顿北面防务,最好把吴启光他儿子给搞下来;国中禁厢两军调动……
那皇帝是什么意思?孙继云,再搭上个左司谏王华一起弹劾袁天良,结果古光耍了个太极,不软不硬,结果压根不用猜。古光估计压根没打算让皇帝有机会作为,一揽子解决方案,得到朝中户部左侍郎、右司谏林澈的支持,随便也把边将吴应良给敲打了一番。话说皇帝这江山也实在是个空架子,穷的差点连遮羞布都买不起了……
不对啊!他老爹说的,小皇帝那是大气象!怎么会这么鲁莽……慢着,他老爹好像说过一句话……尝尝味道就知道了……尝味道?江蕴月前后一联系,终于恍然大悟:皇帝……该不会是用孙驴子那蠢材当试水石,看看他前面的一潭子死水有多深吧……
蕴月叹了一口气,小皇帝果然是大气象!这分寸要是掌握不好,孙驴子、王华直接就翘辫子了,搞不好还要搭上个吴应良。不过,这一下他江蕴月倒是一清二楚了。他眼前是一头庞然怪兽,这头怪兽以古光文重光为首,身边有林澈这样的实力派,有袁天良这样盘踞兵部及其背后几十万禁军势力……
赵恪见俩人沉默,也是语波澜不兴,站起身来,负手而立,半响轻叹:“死水微澜!”
众人静默,这摊子,比死水还死水……
末了蕴月看了祝酋英一眼,发现祝酋英也正在看他。两人对了眼神,彼此眼中都有难以抑制的震惊,随后各自看向皇帝。
踌躇半天,祝酋英站起身,对赵恪恭敬作揖:“陛下用心良苦,微臣感佩莫名,恨不得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赵恪点点头:“酋英以为如何?”
“是”祝酋英略点头:“陛下,古执宰、文大人是萧规曹随。”
萧规曹随?江蕴月冷哼,萧何的规规是好的,曹参才能放心跟着。要是真如林澈折子说的,这国中佃农十有七八不纳税不服役,外边又有只狼天天惦记着抢你的粮食,皇帝这江山坐不坐的稳当还是个问题,又谈何萧规曹随!
“萧规曹随……”赵恪轻轻复述,看着祝酋英,看的祝酋英掌心直冒汗。赵恪却又转了方向,看着江蕴月:“小江相公?”
江蕴月站起来拱拱手:“陛下,微臣看明白了,只是微臣以为有一句话,值得思量。”
“那句话?”
“他山之玉可以攻石。”
“哦?”
江蕴月权衡了一下,觉得皇帝之所以选祝酋英,大约是因为皇帝要培养自己的心腹能臣;而选他江蕴月,除了可能有这个原因外,很有可能同他老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有些话还是可以说:“陛下,微臣可否直言犯忌?”
“说!”
“先帝时候为元祐革新,朝中诸臣分裂两派,后两派又各自分裂,虽时过境迁,然此刻朝中与前朝旧事多有牵连,自然关系错综复杂。臣虽见眼前庞然大物,但只怕一些是确有其事,一些却又是虚有其表,分条析缕之下……”
祝酋英频频点头,插话道:“只怕庞然大物也像是那织女手中的棉布过水,短了一截!”
赵恪不置可否,只拿了杯子浅浅饮了半口,半响笑道:“只是这庞然大物不仅不缩水,还会遇水反噬……”
蕴月一凛:难道孙驴子要遭殃?
“罢了,朕贵为天子,难道还把不住这舵?”
说话间,只听惊堂木一声响,赐福楼夜间的书场开始了。
窗户打开去,只见说书的先生折扇一打,眉毛一扬,声音抑扬顿挫:“诸位,今日说的便是那大凉城内英武不凡的塑方侯世子李存戟,同他手下那金戈铁马百战雄威的朵彦十八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