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回到蕴月园,赵怡见了赵恺的模样,真真是龙入浅滩、虎落平阳的憋屈痛苦,想到赵恺日后还不知道被他连累成什么样子,更是添了心烦。
几人就在赵恺房内看着阿繁帮赵恺料理伤口,等清理干净了,阿繁又用李青鹤送来的上好金疮药细细的敷好。
等忙完了萧子轩才问:“阿繁,世子这伤妨碍么?”
阿繁抿了抿嘴,看了一眼赵怡又紧接着看着赵恺,心里只不知该说不该说。
坐在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赵怡见了这样子,心里重如坠金,更是说不出话来,旁边蕴月心里暗自叹气,正要张口,赵恺却已经满不在乎的说:“往日见你也是个心直口快的,怎么今日成了闷嘴葫芦?这有什么就直说便是!”
阿繁笑笑:“这才像世子的风度呢!”,说着脸绷紧了吩咐:“这天气热,伤口最易惹了邪毒,所以世子要听阿繁的。阿繁会日日帮你打理的。”
赵恺点了点头,旁边萧子轩有些着急:“这到底还是脸上,可会留疤?”
阿繁又笑,却是直白:“往日阿繁见阿娘给外伤的病患处置伤口,都会告诉他们,但凡伤的深的伤口,多少留疤。世子这伤是被箭矢的锋利所破,想必那车指挥使昏了头,用了这样的力气!所以世子这伤口颇深,想必会留疤……”
赵怡深吸一口气,还是没有说话。赵恺、蕴月听见了都明白,也说不出什么话来。阿繁见状小虎牙又出来,笑眯眯的:“世子不要难过呢,这伤口虽深却线似的,只要世子听话,日后好了就是留疤也是细细的一根白线,虽不如旧日倜傥的玉面王孙,却也是功勋卓著的少年将军呢!”
赵恺听了心里当下松了松,那边萧子轩正要说话,却又听见外面高高低低的啜泣声……
萧子轩和江蕴月连忙都站起来,便看见赵恺的生母元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闯进门来,随后同来的还有赵愉两母子,以及陪同的绿衣阿姆。
元氏进得门来只管扑到赵恺身上,攀着赵恺的脸细细看着,看见赵恺敷了一脸的金疮药,更是失声痛哭,一面又数落赵恺。旁边赵愉的生母金氏觑着赵怡的脸色,也不敢言语,只陪着元氏轻轻哭着,不时低声劝慰元氏。
萧子轩见状便示意绿衣阿姆劝慰两位如夫人,自己把赵愉拉到赵怡身边问了个详细。
原来景怡王世子报名点兵,一人吃三箭,又被皇帝钦点为殿前司散直的事情当即就被渐渐散去的兵勇散布。一时间,满京城的人议论纷纷,有忆当年赵怡悲壮的,有敬佩今日赵恺好胆量的,更有些世家权贵弟子笑话赵恺拿了命来拼也没得皇帝多眷顾,只得了个无品无级的殿前司散直的,总之不过半日功夫就街知巷闻。
赵愉听闻了大吃一惊,连忙回家告诉元氏。前面赵恺被赵怡痛打又留在蕴月园,元氏顾忌着自己夫君的脾气,已然是咬碎了一口银牙不敢说话,这回赵恺又被人如此糟蹋,不由得又心疼又倍觉丢脸,扯着赵愉两母子壮胆,三人忙忙的往蕴月园赶。
赵怡听了前因后果,心里隐约有谱,挥挥手:“愉儿,你也见了你哥哥今日这模样,父王不愿你再搅和进来。你带着两位夫人回王府去吧,什么都不要操心,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问,顾着安分日子,就足够了!”
赵愉正张了口要答话,那边元氏听闻了却究竟忍不住了,站起来哭诉:“王爷让咱们娘儿几个不要问不要操心,可究竟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咱们娘几个守着个郡王府,过得比庵里的尼姑还不如!”
赵怡沉着气没答话,萧子轩、绿衣阿姆这些一听元氏的这些话,连忙想带着阿繁、蕴月避开去。奈何元氏今日拿了由头,那闺怨里酿了十七八年的老陈醋早已经泼的一地都是,只扯着蕴月送到赵怡跟前,哭的哀切,含含糊糊道:“王爷!我不配做您的王妃,儿子封了世子,连侧妃也当不上,我知道,有前面的王妃,我再争强好胜也没有个落处!熬灯油似的熬了二十年,究竟我也看清楚了,我认!我认了还不行么!”
“可恺儿究竟还是王爷的亲生儿子,是皇上下了恩旨、进了皇族宗谱的世子,怎么究竟还不如一个野路子来的野孩子!落了一脸的伤,皇上跟前连最末等的品级都没混上!”
字字句句的不平,是二十年夫妻恩情柔肠寸断处,当局者径自迷惑,听得旁人唏嘘不已……赵怡一听“野路子”、“野孩子”这两句就已经怒发冲冠,偏越是发怒越是冷淡,一句话不说,冷冷睨着元氏。
元氏不是不觉,而是多年愤懑一发不可收拾,迎着赵怡的眼光只管絮絮叨叨的哭诉。一旁的金氏听得也辛酸,想到这辈子终究没名没分,儿子更别提出头,也忍不住,拿了帕子倚在赵愉身上失声痛哭。
萧子轩咳声叹气,想劝解两位如夫人,又明白蕴月无辜被绊在这里的伤心无奈,更明白赵怡心里那层层叠叠诉之不尽的伤痛,只能示意绿衣阿姆先把阿繁带走。
赵恺见了这情形,禁不住回想自己同母亲一起生活的那种寡趣无依,黯然之余又想到近日跟随父王的那种如履薄冰,蓦然明白,所谓苦衷,便是苦了心地去谋划着想,却又是万般难以启齿解释。
想到这里赵恺上前去,扶着元氏,软语安慰道:“夫人,你不要哭了,父王也并不曾料想马军司的人如此大胆。朝堂大事,父王不能一一说与夫人听,夫人便听父王的吩咐吧!恺儿安好,夫人你便放心吧!”
但赵恺不知,他母亲二十年来不甘不平的,并非别的,而是二十余年,始终走不进赵怡的心坎!元氏哭的气喘难噎,多年的伤心叠做一处,几乎语无伦次。那边的赵怡越加恼怒,忽的想起多少年前,自己的身边也有那透彻似冰,柔软如丝的解语花,而今……怪道“取次花丛懒回顾”,原来“半缘修道半缘君”,自此之后,溺水万千,不过都是庸脂俗粉。
“闹了半天,你这是在怨本王冷落你!一个妇道人家,这样跑到夫君跟前讨宠爱?本王那点门禁原来没落到这份上!”,赵怡耐着性子任元氏闹了半天,终于不耐,冷冷盯着元氏,迅即又看见蕴月被元氏拽着,头低低,表情不见,想到故人,忽的痛彻心扉:“野路子、野孩子?看来早十年前一顿鞭子没让你长记性!‘他在我这蕴月园,我就是他爹,我的妻便是他娘’,这句话你也没记住!”,赵怡动怒,正要训诫元氏,却又看见一旁扶着元氏还一脸伤痕的赵恺,兀得怅惘,闭了眼睛,紧紧握着拳头,好半响,举起拳头,却只是轻轻捶打了扶手,兀得喝道:“恺儿!你跪下!”
赵恺一愣,却是连忙跪下。
“殿前司散直!无品无级!父王今日问你!不管陛下是否有了恩旨,你只说,你愿也不愿!”
赵恺一愣,抬头去看。旁边江蕴月也是突然抬头去看赵怡,赵怡面沉如霜,只盯着赵恺。
赵恺大吃一惊,心电一转,马上明白赵怡的心思,鼻子一酸,连忙叫道:“父王!”,顿了一顿,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果决道:“恺儿愿意!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建功立业,岂能临阵而逃!”
元氏一听,连儿子都不愿争那份面子,不觉大恸,指着赵恺半句话噎在喉咙,更是哭得伤心欲绝。赵恺一咬牙:“夫人!就请你体谅父王与孩儿吧!阿恺他日出人头地,夫人自不会因今日之辱而抬不起头来!”,说罢走到赵愉跟前:“阿愉,哥哥要投军了,日后只怕顾不得夫人,便委屈你留在家中照顾吧,也请你体谅父王,多开解夫人。”
赵愉脸色涨红又退去,嗫嚅半日,最终答应了。
赵怡只觉得万分疲惫,挥挥手,径自离开了。元氏三人又围着赵恺说了半日的话,才退了出来。
赵恺在蕴月园又养了几日,没等伤口好尽,便到了李存戟帐下报道。
李存戟得了消息,也只是笑笑,对来报者眉头也不抬:“何必大惊小怪?本官帐下何愁见不到个把高门子弟。”
就这么招,赵恺在鱼龙混杂的马军司别队里天天叫孔连昭折腾的半死不活。马背上的功夫,也不只是翻转腾挪,尽是折了箭头的乱箭之下求存;弯弓射箭,帝国军中标准是一百步,李存戟军中至少是一百五十步,不到半日,手臂酸痛的抬都抬不起来;更不要提赵恺往日公子哥的花拳绣腿,在只求一招制敌的李存戟帐下,要吃多少的亏。
赵恺一向锦衣玉食,也算涉世未深,不曾见过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等。开始时候他往自己身份相似的贵胄子弟群里扎堆,末了发现他与贵胄子弟格格不入,而连末等出身的军士也因为身份有别也对他敬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