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古光,文采瀛也有些不忿:“太皇太后今日行事大出意料,孩儿想同古老脱不了干系!往日孩儿在禁军里应酬,就很有些古老的人指三道四。”
“古老早先也曾透过话,这你也是知道的。”,文重光摆摆手:“古老往日也动过心思让你往兵部去,但此一时彼一时,他用李存戟打压了袁天良,便也不希望你在禁军弄出事情来。”
文采瀛吞了一口气,半响才问:“爹爹,妹妹这事如何?到底也要让她知道。”
“你说呢?”
“听爹爹前面一番话,孩儿也觉不妥。不但皇上、太皇太后那边过不去,古老这面也过不去。古老苦心孤诣,好容易把林澈转回来,又打压了袁天良,他断不许咱家同李家连成一片,降了他的地位坏了他的局!”
蕴月赶回蕴月园,已然是二更之后。他前脚入园,后脚赶往阿繁的居所,推开门去看,空空如也。
蕴月心里一空,便觉了无生趣,顾不上换下官服,只摘了官帽便坐在阿繁的床边发呆。
环顾而去,阿繁的房拍壁无尘,雪洞般干净。床脚是她天南地北带着的药箱,床边是她常用的脉枕,床尾两套衣衫整齐叠放,一套桃红一套宝蓝,袍服上面折着那跟别致的流苏腰带,明珠额饰就这么随便的丢在衣上。蕴月盯着那套衣裳,想起来就这两身衣裳还是春日的时候自己给阿繁挑的,初识她时,大冬天里的花布村姑,头发脸庞脏乱的瞧不出原本的颜色。转瞬冬去春来,春去秋又来,阿繁却还没有冬衣过冬,连装首饰的妆奁都没有……
她站在那里看着多久?笨蛋,怎么不吱一声?她真的生气不回来了?
蕴月忽然记起,上月的时候在屋顶,她说她只凭自己的心意走,喜欢便停下来,不喜欢她便……蕴月怅然若失,又隐约酝酿了不平,不是约了月圆的时候看霜降?怎么连话都没听他讲一句就走了!他也没做什么,也不过是……
“小丫头没有回来,”赵怡袍服未除,转身进来:“她今日扮成赵爽的丫头也去开眼界去了,后面就跟着赵爽回府了。”说完似笑非笑看着小蕴月。
蕴月站起来,听完老爹的话撇撇嘴,心里的怅然丝毫不减,想要张口问,又不知道问什么,又被老爹看的浑身不自在,最后满不在乎的语气道:“臭丫头,想着哪出是哪出,就两身秋衣,还落在这里,明日看不冻死她!”
赵怡听见了哭笑不得,这臭小子,扭捏到人神共愤,都到这份上了还不开窍,让人简直想暴打他一顿!
“不过就是两身秋衣,偌大的鼎方侯府、塑方侯府还能供不起?满京城里谁不知道李玉华富甲一方!”赵怡语气中戏谑不已:“小子!你中意文采之?”
蕴月一愕,说不出话来,中意文采之?他未曾多想,但他记得那双玉手,记得酒楼里文采之主动搭讪,还记得酒楼里她奏曲高明……只是他从未上前一步,就如同在南苑里,他只敢在花丛后面叹一句,美人如花隔云端。
赵怡看着蕴月的样子,忽的觉得好笑,臭小子!这么多年他与萧子轩用尽心力打造他,却不料智者千虑总有一失,儿女情长不及启发,最后变成了明明喜欢东,却总被西迷惑,苦笑之下,赵怡不得不再用点心思敲敲这块破榆木疙瘩:“小子!你倒长了心肝,偏长的有些歪!你跟爹爹来!”
歪心肝?蕴月愕然回神,只觉得郁闷,话说,哪里瞧出来他长歪了?真是的!
暗自腹诽,却不得不跟随。来到书房,赵怡于书案旁取出卷轴,分别展开。一幅是秋日读书图,一幅是清霜淡荷图。
读书图不同于自己房中悬挂的低头姿态,却想是扬头微笑的瞬间,女子清凌凌的杏眼带着喜悦,真如那句“水是眼波横”的境界。
清霜淡荷图只是一叶扁舟上一抹鲜嫩的背影,衣袂似飘,姿态活泼……
“我与你娘结缘,乃是因这幅清霜淡荷图。当年先帝新政,失之操切,青苗法引致民乱四起,我于翠雍山下平乱,偶然之下得了你娘视若珍宝的这批书画,当时见书中笔记稚嫩,猜测也不过是稚龄女童,不料这女童竟如此智慧淡泊,叫人动容。后来在姑苏城里,我一眼就看中你娘。”赵怡细细看着读书图,一面温情述说,丝毫不减从容:“我听豆子说,你早就认识文采之,只怕也是一见倾心?”
蕴月脸红,有一句话在口中盘旋,末了还是问了出来:“爹爹,您不也是对王妃一见倾心?”
赵怡轻轻一笑:“你怎与我比?遇见你娘之前,我也算闻香识女人,什么女人什么心思,不说一眼洞悉,至少懂个七八分。”
蕴月便也奇怪:“如此,爹爹还是对王妃一见倾心?”
“你娘……”赵怡在书案前坐下,头后仰,仿佛在回忆:“你看了这画也该知道,她长的好看,但也就中人之姿,单论容貌还比不上她那庶出的妹妹。但她有一双极好的眼睛,脾气好,气度淡泊,也不失坚韧。初初见面,不卑不亢,又那样……”
赵怡说道此处便停住了,蕴月奇怪,只追问:“又什么?”
赵怡忽的笑得意味深长,看了蕴月一眼:“又狡猾!”
狡猾?蕴月一愣,只觉得好笑,话说,老爹也有点受虐狂?王妃狡猾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呃~
“你这脾气倒是像她,狡猾!”赵怡睨着蕴月,口气里有些纵容的味道:“小时候没少给你萧师傅添罪受!”
蕴月垮了嘴,没敢接话,话说,他小时候被这两人折腾得也没少受罪哇!
赵怡沉寂了一会,又坐直,认真对蕴月说:“小子,一见倾心,不是没有,却也不是常有。你能见过多少女人?能知道哪些女人该娶回家、哪些女人看着再好也不值得要?怪只怪你小时候太淘气,绿衣阿姆只能见天吼你,只怕吼得你见着个斯文漂亮的就迷得不知天南地北。爹爹看你也未必真中意文采之,但总也要你自己想得通透才算数。”
蕴月没答话,赵怡又接着说:“文采之……你也从豆子那里知道她的心思,就论这心思,也不管是不是她家里人的意思,这女子就不简单,是个有主意果断的人。但无论她心思如何,文采之只怕难以心从所愿,小月,你也该明白?”
蕴月有些黯然,听了老爹的教训又觉得老爹误会他的意思,急得连忙站起来解释:“老爹……儿子知道,豆子说了,我也明白,儿子、儿子也没存了什么心思,而且我清楚得很,我也没那个身份,我想也没想过,只是、儿子也觉得她无辜得很……”
赵怡听了蕴月这番话,只觉得这孩子到底还是心软,又觉得对不起这儿子,不禁轻了声音:“你心软,迟早吃亏!”
蕴月一愣,想起这句话李存戟也对他说过,他是真心软?这头还没想透,又听闻赵怡轻声说道:“你虽不是我亲生,但你却不知道我多盼望着你就是我亲生的。”
一句话下来蕴月大吃一惊,又不禁疑惑,赵怡却径自说道:“佩与不佩,也不只说身份。论人才,你哪一点比存戟差?无非他惹眼一些,但若按着你娘的心思,她是巴不得不要那么出挑。出挑的人,总容易让人挑了毛病抓了把柄。”赵怡说罢认真的看着蕴月,好半响微微一笑道:“你大可不必因为是我景怡王的养子而抬不起头来,将来你总会知道,这帝国中,没有哪个女人你佩不起。只在于,只有你真正中意的女子,爹爹才会许你娶。这是你娘的心愿,也是爹爹这么些年唯一能照着你的心愿成全你的事!”
蕴月听得一愣一愣的,但赵怡却没有再解释的意思,两父子又论了一下册立皇后的事情,蕴月便送赵怡去就寝,自己才回到自己的小院。
月色皎洁,院里的芭蕉已然不那么葳蕤,霜染下,呈现一丝的疲惫,蕴月一路走一路看,只觉得有些寂寥,待绕过小径,便看见那飞翘的屋檐,屋檐下一片漆黑,再也没有人点了一盏豆灯等着晚归的自己了么?
蕴月很失落,从未尝试过的失落,失落的看见天上的满月都觉得碍眼,巴不得把它摘下来,踩个稀烂!那种感觉很要命,就好似几百只的小猫在心上拼命抓着,催促着蕴月必须去做一件事……
一刻钟后蕴月觉得自己傻得掉渣,不敢找豆子,自己拆屋似的满园折腾,才把梯子搬来,待上了屋檐又开始觉得自己真的傻得掉渣!
可是万一她兴起,来了,自己又睡过去了,她又该闹脾气拿针扎得他鬼哭狼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