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幕荒唐剧。中国留学生在法庭上大义凛然:总有一天,龙会飞上天!
●在英国海军学校操场上,他昏倒了。
●她伸开双臂,等待他的拥抱……
●俄国人要找孙中山,中国人要找列宁。
●德国皇帝威廉二世:政治革命也好,科学技术革命也好,必须“以练兵为先”。
●他在恩格斯、孙中山考察过的伦敦贫民区和英国姑娘结为兄妹。
圣彼得堡。法庭。化了装的依万诺夫和人们一起走进大厅,在后边一排长凳上坐下。
法官走来,全场起立。
胡天福坦然走进法庭,目光搜寻着依万诺夫和卡佳。
果然,依万诺夫和他的目光相遇了。胡天福坐在被告席上,用微笑的眼睛望着大厅,希望能看到卡佳。
检察官走到胡天福面前:“有证据表明,你是日本人,而不是中国人!”
法官:“请带证人出庭!”
海军上尉连斯基走进法庭。
检察官:“你见过他吗?”
连斯基:“见过。”
检察官:“什么时候?”
连斯基:“1904年8月10日。”
检察官:“在什么地方?”
连斯基:“旅顺口附近。俄国舰队准备冲出旅顺口驶往海参崴,遭到日本舰队袭击。在旗舰上,我们突然发现一个日本人!……”
检察官:“是他吗?”
连斯基:“是他。”
检察官:“他叫什么?”
连斯基:“他叫山本。”
胡天福忍不住放声大笑。
法官敲着木槌:“安静!安静!”
检察官:“后来呢?”
连斯基:“我们抓住了他,可他夜里突然逃跑了。跟他一起逃跑的还有一名俄国海军少尉依万诺夫。”
检察官:“依万诺夫是什么人?”
连斯基:“可以肯定是一个布尔什维克!”
检察官:“很好。山本先生,你有什么好说的吗?”
胡天福仰天大笑。
法官又敲着木槌:“安静!安静!”
检察官:“你笑什么?”
“我笑你愚蠢透顶!”胡天福又指着连斯基:“我笑你无耻之极!”
检察官:“那么,你说你是谁?”
胡天福:“我已经说了上千遍,我是中国人!”
检察官:“你叫什么名字?”
胡天福:“我叫胡天福,按照汉语的意思,天是上天的天,福是享福的福,就是说,我要上天到月亮上跟嫦娥一起去享福,哈哈哈!”
法官再敲木槌:“安静!安静!”
检察官:“谁可以证明你是中国人,名叫胡……胡……”
胡天福:“胡天福!我早就说过,俄国沙皇是我的证人!我也早就叫你们去问沙皇陛下,你们去问过吗?”
全场大笑。
胡天福:“我再说一遍,1905年6月21日,我和大清帝国大臣端方去拜见沙皇,沙皇鼓励我好好学习俄国先进的军事科学技术。”
全场先是惊呆了,然后又爆发一阵大笑,纷纷议论:“这是怎么回事?”
“荒唐!荒唐!”
“沙皇的客人,被当成间谍!”
“他能见到沙皇?笑话!”
“也许,他还敢说:沙皇可以证明,他和皇后有血缘关系呢!”
“中国人被当成日本人!”依万诺夫笑得假胡子都掉了下来,幸亏没有人发现,赶紧又悄悄地粘上,仍闷着头在笑。
法官拼命地敲着木槌:“肃静!肃静!肃静!”
“好吧,就算你是中国人。”检察官把一大卷图纸摆到桌上,“那么,我问你,为什么你要把别人发明的新式武器的图纸偷偷带回家?”
胡天福:“你说别人发明的?这个人是谁?”
连斯基:“是我。”
胡天福:“又是你!哈哈,我问你,你发明的新式武器是什么?”
连斯基:“是机关枪!”
胡天福:“是什么样的机关枪?”
连斯基:“机关枪就是机关枪!”
胡天福:“是什么样式的?”
连斯基:“是……那种……能打死人的!”
全场大笑。
检察官:“那么,我问你,谁派你到俄国来学习军事科学技术的?”
胡天福:“谁派我来的?没有,没有人派我,是沙皇陛下请我来的。不信,你去问沙皇陛下。”
哄堂大笑。
检察官:“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天福:“那天,沙皇陛下亲口对我说,要邀请更多的中国留学生到俄国来,还要让俄国姑娘和中国留学生结婚呢!”
众又大笑。
检察官:“好吧,我再问你,有谁能证明,新式武器是你发明的呢?”
胡天福:“有呀,我的老师!”
检察官:“他叫什么?”
胡天福:“茹科夫!”
检察官:“茹科夫先生,你能否证明新式武器是这位日本人,而不是那位俄国人,发明的吗?”
茹科夫:“是的,我能证明。但我要纠正你犯的错误——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国人!”
“不!”连斯基拿出一卷图纸,“这是我的发明!茹科夫先生,您是我的老师!”
茹科夫:“不,对不起,先生,我不认识你,更没有当过你的老师!”
连斯基走到检察官面前,小声地说:“请警惕这个同情日本人的布尔什维克蠢货,检察官先生。我手里的图纸,根本就没有他的签名,而只有我的签名!”
检察官出示签名:“胡先生,你怎么能证明图纸是你画的呢?”
胡天福看了签名,无言以对。
茹科夫:“我可以证明。胡天福先生在军工学校,由于他的勤奋和非凡的天才,不但一年学完了两年的课程,而且发明了一种新式机关枪,绘制了一张又一张图纸。他从来没有在自己画的图纸上签名的习惯。”
检察官:“假定这些图纸是他,天才的发明家胡天福,亲手绘制的,那么我需要证明!”
茹科夫:“当然。”
检察官:“可这些图纸上面既无他的笔迹,更无他的签名,你又如何证明呢?”
一阵沉默。茹科夫也慌了手脚。
检察官得意地说:“可见,这并不是胡天福的发明,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些图纸上,除了签名,还有什么特殊的标记足以证明作者是谁。”
胡天福:“检察官先生,你说得很好!被他偷去的那些图纸,和在我家里搜查出来的图纸,所有我画的图纸上,恰恰有一个特殊的标记。而这标记只有一个人可以辨认出来。”
检察官:“谁?”
胡天福:“我的房东卡佳?波波娃。”
法官:“带证人出庭。”
卡佳走进法庭,望着摊在她面前的一张张图纸。
检察官:“证人,你能认出这上边有什么特殊的标记吗?”
卡佳:“是的。”
检察官:“什么标记?”
卡佳拿起那些图纸,说:“每张图纸上都画着一条龙。你们看!”
检察官:“龙?为什么画一条龙?”
法官和检察官,检查着有连斯基签名的图纸上的“龙”。
卡佳:“每天晚上,胡先生都埋头在画图纸。每画完一张,他就说:又是一条龙!他还指着这条龙问我:你知道龙是什么?我说不知道。他说:龙就是中国,就是中华民族!他还说:别看现在龙趴在地上,将来总有一天,龙会飞起来,飞上天!”
有人鼓掌。
法官举着有签名的图纸:“连斯基先生,你还认为这些图纸是你的发明吗?”
连斯基默然。
法官:“审判到此结束!”
胡天福霍地站起来:“慢着!连斯基先生凭空捏造说我是日本人,是日本间谍,是偷了他的发明,这全是造谣陷害!请问,法官大人,这该当何罪?沙皇陛下请中国留学生到俄国来学习,可连斯基先生却违抗君命,不但叫我学不成,而且还让我蹲大狱、受审判,请问,法官大人,这公道何在?现在,我要求法庭主持公道!该蹲大狱、受审判的恰恰是无法无天、败坏俄国声誉的连斯基先生,还有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宪兵队队长,那个蛮横无理的检察官!”
全场响起掌声。
法官拼命敲木槌:“休庭!休庭!”
人们吵吵嚷嚷,议论纷纷。
法官回到休息室,脱下帽子擦汗。
连斯基走来,咆哮着:“你这个笨蛋!应该宣判,把他关起来,或者把他驱逐出境!”
法官也火了:“你这个蠢猪!我不按照程序依法审判,行吗?”
连斯基:“我正式告诉你:胡天福是个危险分子,必须让他尽快离开俄国!这是上边传下来的旨意,明白吗?”
法官:“可沙皇陛下确实请中国多派留学生来俄国学习。”
连斯基:“因为沙皇陛下看到,成千上万的中国人到日本留学,日本想借此拉拢中国,把俄国排挤出去。”
法官:“据我所知,在俄国的中国留学生,目前只有几个人……”
连斯基:“沙皇陛下说,将来,中国留学生多了,只能让他们学俄国历史、文学、语言,决不能让中国人学到俄国最先进的科学技术,尤其是制造武器的军事工业技术。”
法官恍然大悟:“所以……”
连斯基:“所以我才导演了这幕令人哭笑不得的荒唐剧,哈哈哈!”
图拉兵工厂。工人宿舍。人们大笑不止,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依万诺夫搂着胡天福:“我的好兄弟,只有在法庭上,我才真正看到你具有非同一般的勇敢和智慧!来,为我们中国朋友和兄弟,干杯!”
胡天福和卡佳、瓦丽亚、依万诺夫碰杯。
胡天福又一一斟酒:“没有你们,我一个人怎么能斗得过沙皇俄国呀!为了感谢我的俄国兄弟姊妹们,喝!”
看见他一饮而尽,依万诺夫也干了杯,而卡佳和瓦丽亚却互相笑了笑,用手捂着酒杯。
胡天福:“喝呀!姑娘们,你们喝呀!为什么不喝!卡佳,瓦丽亚,你们为什么不喝?”
依万诺夫:“好兄弟,你听我说!……”
胡天福:“先听我说!我发明的新式武器‘中华一号’机关枪,这下可以出世了!来,为我的发明……”
依万诺夫:“好兄弟,你听我说,你的发明在俄国是不可能出世的,因为沙皇一边口头上鼓励你好好学习俄国最先进的军事科学技术,一边又暗中下命令不让你学习。”
胡天福:“他不让我学,可我的老师茹科夫让我学,我不是也学到了很多吗?我的发明正是在茹科夫老师指导下完成的。”
依万诺夫:“我相信,茹科夫老师也好,其他人包括我们这几个人也好,都是支持你、帮助你的。但是,从这次事件中难道你还看不出背后有人?”
胡天福:“谁?”
依万诺夫:“当然是沙皇和沙皇政府、沙皇制度,他们是绝对不会允许你有什么发明创造的,即使有了,他们也会偷去、抢去,为沙皇统治服务。”
胡天福:“是吗?如果我的发明,真的变成了新式武器,那也要用来杀死俄国老百姓,是不是?”
依万诺夫:“是的,首先杀死的是俄国革命者。当然,还要拿这种武器去侵略别人,首先是侵略中国,像八国联军那样。”
胡天福仿佛从梦中惊醒:“啊,天哪!难道我在俄国学到和发明的新式武器,最后是用来杀死我们的中国同胞吗?这不是太可怕了吗?”
依万诺夫:“是的,这太可怕了!”
胡天福:“那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卡佳,瓦丽亚,你们说话呀!啊,我该怎么办?”
依万诺夫刚要站起身,胡天福一把将他按住:“你别走!今天,是死是活,你要给我指明一条路!”
依万诺夫:“路,早已指明了!你忘啦,孙中山先生怎么说的?唯一的出路是——革命!”
胡天福:“革命,我早已革了!这还用你说?!可我不知道,这个命,究竟怎么个革法?上次见沙皇,我就想一刀宰了他!这算不算革命?我跟你讲过的,你也有这个意思,但你说要请示列宁。你见到列宁了吗?”
瓦丽亚站在窗前,以手示意:“小声点。”
卡佳走出门,在黑暗中走来走去。
室内,依万诺夫和胡天福在小声交谈。
胡天福:“彼佳,我经常想起山本!”
依万诺夫:“山本?”
胡天福:“因为他老是问我:怎么办?”
依万诺夫:“他也问过我回不回日本,我劝他不要回去,可他还是……”
胡天福:“他是个好人,你说呢?”
依万诺夫:“他是矿工出身,后来当兵去了。”
胡天福:“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英国伦敦。海军学校。操场上,张东海、山本和学员们一起跑步,张东海突然倒下,山本赶紧过来:“东海君!东海君!你怎么啦?”
张东海喘息着:“我……我头晕!”
教官查尔斯:“起来!起来!”
山本:“报告!他头晕。”
查尔斯忽然想起,这个中国人就是1900年在京师大学堂要抓的义和团,当年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望着倒在地上的张东海,他眉头越皱越紧。他说:“头晕也要跑步!否则在海上怎么航行?起来!起来!”
张东海挣扎着爬起来,刚跑了两步,很快又倒下,山本要上前扶他,查尔斯吼道:“让他自己站起来!”
张东海又一次站起来,开始跑步,很快又倒下……
“东海君!东海君!”山本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啊,教官先生,他在发烧!”
查尔斯:“发烧也要跑步!”
张东海睁开眼睛,最后一次挣扎着爬起来,咬了咬牙,又开始跑步。一步又一步,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往下滚。他一个人在操场上跑着、跑着……
晚上,山本守在张东海床边,只听发着高烧的张东海在轻声地呼唤:“大梅!二梅!……”他摸了摸张东海的头,喊了一声:“东海君!”赶快背着他急急向医院走去……
伦敦。山本背着张东海走进医院大门。
两个护士推着担架车前来,把张东海放到车上推走,山本去急诊室挂号,一摸口袋没有钱,忙说:“先看病后挂号,行不行?”
挂号室传出男人的声音:“不行!没有钱,看什么病?”
山本急了:“先生,请给个方便,救人要紧呀!”
护士安娜奔来:“病人休克了,你怎么还不挂号?”
山本:“我没有带钱,那位先生不给挂号。小姐,请您帮忙说说……”
安娜急忙掏出钱给他:“快!”说完,她又奔走了。
急诊室内,张东海昏睡着。
山本拿了挂号证就跑。
安娜给张东海打强心针。
山本把医生撞倒在地,边跑边说:“对不起!对不起!……”
张东海慢慢睁开眼睛,望着安娜,以为是大梅来了,喊了一声:“大梅!”
安娜:“他叫我什么?”
山本喘着气:“他不是叫你,是叫……大梅,他的……未婚妻。”
安娜:“他的未婚妻在哪儿?”
山本:“在中国。”
安娜:“中国?我叔叔在中国。”
山本:“那好,那好!”
安娜:“你也是中国人?”
山本:“不,我是日本人。”
安娜:“你们在英国留学?”
山本:“是的,是的,我们是自费留学。白天上课,晚上还要到船上做工。”
安娜:“学什么?”
山本:“学海军,从造船、驾驶到军舰……”
安娜:“那你们看病……”
山本:“小姐,不瞒你说,我们平时吃饭都没有钱,别说看病了!”
安娜:“那他是饿……饿的。”
山本:“是饿的……对,看病的钱……这样吧,这块怀表给你!”
安娜:“不,表对你有用。他看病的钱我来付。”
山本:“啊,那……太感谢了!谢谢!”
张东海完全醒过来了。他勉强坐起来,想下床:“小姐!”
安娜:“我叫安娜。”
张东海:“安娜小姐,谢谢你。山本君,我们走吧。”
山本扶着他下床。
安娜:“不,你不能走,必须住院!”
“不,不!”张东海坚持要走。
山本架着他,边走边说:“安娜小姐,住院住不起!”
安娜:“那就跟我走吧!”
晨,安娜和山本架着张东海来到伦敦工人区,走进一个黑暗的大房间。安娜打开灯,把张东海放到床上:“好好睡几天,你的病就好了。”
“不,不。”张东海坐起来,坚决要走。
山本一把将他按倒在床:“不行!你要听医生的话。”
安娜端来牛奶、面包、茶:“先吃点东西。”
山本狼吞虎咽地吃着。
张东海躺着,安娜在给他喂牛奶。
山本把嘴一抹:“安娜小姐,这里……就你一个人?”
安娜:“不,还有弟弟和妹妹。他们上学去了。”
山本:“你父亲母亲呢?”
安娜:“我父亲当兵,在中国失踪了。”
山本:“什么时候?”
安娜:“1900年八国联军……”
张东海猛地起身。
安娜:“你怎么啦?快躺下!”
山本知道张东海心里在想些什么,急忙把他按倒在床:“快躺下!躺下!”
张东海又躺下了。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大梅、二梅、胡天福……
俄国。卡佳家。胡天福把图纸撕得粉碎,撒满一地。
瓦丽亚叫了起来:“别这样!别这样!”
依万诺夫在地上捡着图纸的碎片。
卡佳走来,一边用扫把扫着,一边用手指着:“一切都在他脑子里,他不会忘记的。”
“这样也好,免得连斯基他们再来找麻烦。”依万诺夫刚要离开,胡天福又一把抓住他:“你不能走!”
依万诺夫:“那……”
胡天福:“你就住在这里!”
依万诺夫:“啊,不行,不行,我必须把瓦丽亚送回家。”
胡天福:“那我跟你一起走!”
依万诺夫:“为什么?你在这里不是很好吗?”
胡天福指指卡佳,又指了指自己,连连摇头。
依万诺夫明白了,笑道:“这有什么!我走了,明天再谈。”说着,他和卡佳说了声:“再见!”拉着瓦丽亚的手走了。
胡天福站在门外,望着天上的星星。
卡佳站在门口,头倚在门框上,脉脉含情地望着他,走了几步又站住,不想去打搅他。她转身回到房内,收拾他的房间,在桌子上发现依万诺夫留给他的《无产者报》,看见上边用红笔圈的《莫斯科起义的教训》。
胡天福站在她身后,咳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