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的时候很奇怪,我居然在电话里和朋友说,有点儿舍不得。事实上在医院的每一天我都想着要快点儿离开,这里再好,对我来说也是过于难挨的日子。临走的时候。送了一些母亲寄来的特产给护士医生还有病友。她们感激的微笑要将我融化在这里。回家的时候还是一直怀念着那种感受。人的苦痛和欢乐也是并存的吧?
出院的日子母亲关切到每天一个电话,开始催我回家了。这时候,慢慢觉得亲人是一种力量。那么稳定的,不会变更。落下的课业只能暂且搁着。拿了一大摞书决定回家恶补一阵。定了机票,收拾了行李。花了一周的时间给家人选礼物。是啊,我又要整装待发了。
我数着数着,数着那个就要到的日子。
一个阳光很好的日子,心情像是凉白开,我很惊讶自己的平静。
东京的机场要比记忆中的浦东机场更安静。我到的时候人不多。空荡荡的,一个人来回走了好几圈。问了场务人员登机路线。拉着行李找到一个人很少的地方坐下,发现自己在寻思着什么东西。想了一遍有没有东西落下,想了一遍回去要见的人,想了一遍这大半年所经历过的事情。发觉时间差不多。起身去办登机手续。
登机的时候天已经全部暗下来了。半小时后飞机起飞,离开成田机场。我对自己说,中国,我回来了。
目前,我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因为我想说的话实在太多。
“小姐,需要用餐吗?”
我被空姐甜美的询问声唤醒,迷糊地点点头。的确,我十分的饿,我想连我边上的这位女士也发现了吧。餐后要了一杯热茶。才觉得没那么累了。安静地等待时间过去。
也是突然才想到,空姐说快着陆的时候,我看了看表。把东京时间调成北京时间。我真想知道,这段时光,我想念的人,仅在一个钟头的时差里都在做什么,想什么。
白开水可以再沸腾一遍。心跳变得很快,走过很长的过道。安检、登录。去领行李的时候,围上了母亲去年送的围巾。机场里面不冷,但是我知道母亲见着我的时候会说,“你看你,又只穿这么点儿”。她见我暖暖的样子,便会开心。
取行李的人很多,也没有很好的秩序,只是看到自己的行李就上前取,不顾身边的等候者。大至拖延了20分钟,我变得越来越急。母亲肯定在外面焦急地等着,看航班表,是不是延误了,看我给她的留言,是不是站错航站楼了。终于等来了我的行李,取来后马上就往外面走。
接机的人很多,有拿着牌子的,有拿着鲜花的。心情都是澎湃的,在等着归来的很想要见的人。我抬头又低头,我有些紧张。
我听到母亲喊我名字。我看到母亲有些激动,眼睛有些红,然后不说话。
这样的场景我想了无数遍,但都无法继续,我总是无法预想情感如何流动,情感都应顺其自然。
接过我的行李,母亲说:“我们回家,我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就等你了。”
听着这样的话想笑更想掉眼泪。心里很复杂,但是没有狰狞的表情,反而整个人都舒缓了,我有种冲动想亲吻这片土地,真的很想。
车子在高速路上开了三个小时。其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将近凌晨。可是母亲执意让我吃些东西再休息。我喝了碗热汤,然后洗了热水澡。回到熟悉不过的房间。闻到床单上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床头柜的小篮里放了很多吃的。还在日本的时候,会跑到离家很远的中国物产店,去买这些在中国随处可见的小食品。和老板聊会儿天,说说东京的见闻。然后回到一个人的小家。
爬上床,好像忘了自己有失眠的坏毛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欣喜于这样的早晨。
桌上放着一杯开水。母亲说:“喝了,清肠,然后准备吃饭。”
朋友吃我做的饭菜,都说是美味可口。有时候也会自恋一下。但永远都感觉母亲做的饭菜才是最可口的。
母亲让我约些朋友多谈天,说说自己开心的事,但不让我多走动,说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我总觉得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想得如此之多,如此之周全是件很神奇的事,却又在每个人生命里频繁地发生着。离开她身边的时候,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多想,我只觉得她是一个很不容易的女人。独身生活,养育女儿成人。再在女儿成人时候把她送离身边,只为她以后能够独立地过上更好的生活。
我很少在母亲面前哭泣。流眼泪对我来说十分不容易。我们有过很多争吵,为了一些无法谈下去的事情。可能是针对一个人。当我不能认同一个人的时候,是始终不能认同。总觉得自己的年轻和学识已有资格责怪母亲逆来顺受的个性。
发现自己真傻,走得再远,最想念的人还有谁?唯有这个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女人。
只是没谁能伴着你永久。
其实我有记恨过。其实我不爱尝试那些新鲜玩意儿,也不愿去了解那些本没有必要了解的东西。我从来也没说过,我有多向往一个另外的国度,去那边学习、生活。经常要一个人逛大街,没有人一起分享我的眼福。在身体上出现疼痛的时候更无能为力,更想回到熟悉的人身边。
但是我都惊讶于在我踏出国门后所得到的成长。
思绪绕了好远的一圈,看到外婆已经把一桌菜都做好了。摆得那样整齐,心情说不出的好。有种感动,想掉眼泪。
我走到外婆身边,和她聊起天。才发现,她笑起来特别的可爱。
一家人,一张饭桌,电视机里播着新闻。新闻里有提到日本,大家自然都开始问起了我在东京的生活。阿姨总是心疼我的身体,总说要是不习惯我们就不再去了。回家能苦着你吗?回家能饿着你吗?外婆说你就是不知道怎么料理自己,什么都乱来,不好好吃饭,不好好休息。爱你的人总是用关切带着责备的语气对你说着一些话,听着那么不舒服,却能记到心里,越想越温馨。
连续几日的阳光普照,今天终于下起了雨。听人说明天是要下雪了。我欣喜。记得小时候最爱看雪。也不会顾及冷热,直接就往雪地里跑去。那时候的雪能够没过脚踝,把整双鞋子淹没在雪地里面。小时候很傻,吃力地在雪地里走,时不时地捡起一些雪和伙伴玩闹。手冻得通红还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无邪。那些伙伴呢,我现在都已经记不全姓名,记不清模样了。各自的去向也只是靠听说得知。母亲总说,留在你身边的人一直是这样的少,因为你总是来回往复,在同一个地方留步了太久,更少有去说些什么。
我手里拿着旺旺雪饼和一册旧杂志无心地翻阅。母亲在一旁,突然说:“在那边,感情上还好吗,有没有遇到心仪的人?”我顿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说话。
“我这不是年纪还小,没考虑过这些。”
“不要瞒我,你总为一些人不开心的,如果是自己上心的人,就好好抓住。”
说到这个问题上,我居然脸红起来,顿时变为一个腼腆的孩子。
母亲最了解我的个性:随去随来,从来不去勉强任何人任何事。就算再喜欢的东西也不会去争来揣在自己袋里,面子跟刀一样硬。身边的人,感情温热的人,都难留住。
去了日本以后,的确遇到过能让我舒心的人。说是能够一起在远离家的地方互相照顾,互相爱护。一些话听着总是这么舒服,这么让人无法挣脱。
只是谁没有点儿自己的个性和脾气。我这个人太固执,死活都不要去改变什么,该怎样的就是怎样。又有谁能够受得了,干脆打一辈子光棍倒也是可行。
这话可不能让母亲听到。其实也罢,她对我的心也有八分的知晓,我又有什么瞒得过呢?身边的人常开玩笑说,再回日本的时候,不要再一个人了。一个人面对生活总是苦些,累些。要不找个日本男人处处也不错的。
这倒也是个好主意。茶余饭后,我现在笑得很多了。心情开朗,就和中国的晴天一般。
其实日本的天空也很美,纯净得像玻璃一样。
抽屉里放着回东京的机票,眼神总是有些闪躲,回避着不去想那个日期。
时间来得真不容易,却去得像浮云。
记得到东京的第一周。好几天是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在窄小的卧床上辗转,回想几百遍朋友说的一句话。回想大学时候和母亲打的一通电话。一次,不知怎么回事就起了冲突。我硬是把电话狠狠地砸在地上。一旁的室友都吓得不敢出声。室友其实还都挺怕我的。一开始都说,不熟悉的人都以为你是永远的表情生硬,不愿和人多说一句,但总有时间来帮忙。久而久之,倒也都喜欢上和我吐露心事。我也乐意去关心,去分享。
回忆变成一个乐子,成为独自生活的一部分。
在家乐呵了一阵子,都不知道时间是在以什么速度溜走。看着桌上与母亲的合照,心情是有些失落的。
抓紧时间和母亲去逛街。挽着她的手臂,我要比她高出半个头。走在街头会让每个熟人都羡慕不已。我喜欢让别人看到母亲幸福洋溢的样子。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皱纹已经很密了。我有些心疼。
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总是有些负面情绪。翻开记事本,发现还有很多事没有完成,喜欢自己的记事习惯。看着字迹乱成一团的纸张也是满足感一片。用写字的方式理顺自己的心情,细心计算起还余下的日子。
晚间不安的睡梦里有像飞机碰上气流一般的感觉。依旧是规律的昼夜交替。开始担心回到东京不能在阳台上和母亲边谈天边啃甘蔗;不能因早起去农贸市场转一大圈满载而归而开心半天;不能喝到外婆炖的鸡汤;不能这么近距离地见到想念已久的人。
然后想到你微笑的样子,我就知道谁都是在爱和被爱里来来去去。
去的地方多了,在一个地方停留少了。你最后选择一个地方打算安定下来的时候则发现,但凡有爱的人在,哪里都是好的。但凡能有你爱的人的悉心关照,哪里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