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株将死的樱桃树上,生活着一种黑如炭精的小个子栎黑天牛。这是研究天牛幼虫生活习性的绝佳机会。我可以了解在天牛幼虫外形和身体结构不变时其本能是否改变。我想知道这种天牛家族中的小个子是否也有大个子天牛同样的天赋异禀?如果本能是由昆虫的结构所决定,我就可以从两种天牛的身上找到非常相似的地方。如果本能只是昆虫结构派生的一种特殊的才能,那么本能就是变化多样的。
这不得不引起了我又一次的思考:是工具支配职业行为,还是职业行为决定工具呢?本能是身体结构派生的,还是本能是由身体结构服务的呢?这棵樱桃树将会给我们提供明确的答案。
我用锋利的平铲轻轻地剥开这株樱桃树斑驳的树皮,在树皮下聚居着一群栎黑天牛的幼虫。它们有的体格弱小,也有的体格强健,此外,还有一些蛹。这些情景表明,栎黑天牛的幼虫期也是3年,天牛科昆虫的幼虫期大多都是3年。我劈开树干,再劈碎,在内部其他地
方再没有发现栎黑天牛幼虫的踪迹,所有的幼虫群体都居住在树干和树皮之间。在那儿一条条蛀痕紧密聚集在一起,纵横交错,有的窄如小巷,有的比较宽敞,呈现出一个弯弯曲曲、错综复杂的迷宫。这个迷宫的前门通向树木的表皮层,后门连接树木的韧皮部。这表明,小个子天牛幼虫的生活方式与大个子天牛幼虫的有所不同,小个子天牛的幼虫只啮噬树干薄薄的外层,依靠树皮隐蔽,而大个子天牛的幼虫却在树干内部安家落户,就地取食。
其实,两种天牛的主要区别还是在它们进入蛹期前的准备工作上。以樱桃树为生的小个子天牛幼虫离开表皮层,钻入了树干内约2个拇指深的地方,在身后留下一条宽敞的通道,并且通道口用了一块完整无缺的树皮,小心细致地遮蔽起来。这条宽敞的蛀痕就是将来的成虫逃出树干的通道,在通道出口的树皮就是遮掩的帷幔。最后,在树干内部,幼虫辛辛苦苦为虫蛹挖掘出一间简陋的居室。这是一间3~4厘米长、1厘米宽的橄榄形居室,家徒四壁,全都是光秃秃的,没有像在橡树生活的大个子天牛幼虫那样,用木纤维织成的绒布装饰房间。居室的门首先是被一层纤维质木屑堵塞,然后第二层是矿物质的封盖,比大个子的封盖稍微小了一点儿。接着最后一层是厚厚的细木屑覆于钙质封盖的凹面上。这样,坚实的壁垒就竣工了。还有必要提一下,幼虫在蛹期睡卧时是否把头朝向与门相反的方向?当然不是,因为没有幼虫会忘记这至关重要的一节。
总之,我们还注意到,两种天牛建造了同样结构的房间封盖,都是矿质并且呈新月形。无论是从化学成分上还是类似栗壳的结构特征上,两种天牛构筑的封盖除了大小不同外,两者简直如出一辙。但是据我了解,还没有其他天牛科昆虫能够从事这样的工作。另外,我非常乐意加上一点儿补充完整天牛的普遍特征,那就是它们蛹的房间都是用钙质材料板封起来的。
尽管结构相同,然而这两种天牛的习性并不会因此有很多的相似点。以橡树为食的大个子天牛隐居在树干幽幽深处,而以樱桃树为食的小个子天牛就宿营在浅浅的皮层上。在为变态而从事的准备工作中,前者由树干深处爬到树表,后者则由树表钻入树干里。前者临危不惧,而后者则抱头鼠窜,在树干内寻求安全隐蔽所;前者用木纤维的绒装扮居室,而后者却甘居陋室。如果说工作的结果几乎一样,那么工作的方式却是南辕北辙。可见,工具并不决定职业行为。这就是上面一大一小的天牛给我们的启示。
我还可以从其他种类的天牛科昆虫那里寻找有力的证据。我没有刻意选择它们,只是随着我的发现随机举出一些例子。生活在黑杨树上的轧花天牛和生活在樱桃树上的天使鱼楔天牛,是同属不同种的昆虫,所以,它们具有同样的身体组织结构,同样的挖掘工具。以杨树为食的轧花天牛和以橡树为食的天牛的生活方式,基本上差不多。它也居住在树干内部,临近蛹期时,就向外开凿一条长廊,长廊的出口敞着或者由还没有凿开的树皮遮蔽着。然后,它又返回去,并且用木屑砌成壁垒堵塞住通道;它在距树心约20厘米的地方,为进入蛹期挖凿出一间居室,也不进行装饰,只有一长条细木屑作为防御敌害之物。当需要从树干中逃生出去的时候,成年天牛只需用足将木屑推到身后,在它面前就是一条完全畅通无阻的大道。在有些情况下,通道出口有一层树皮窗帘遮盖,由于这层树皮不仅非常的柔软,而且薄如蝉翼,可以用螯牙轻松地除去。
天使鱼楔天牛是模仿与它同在一屋檐下、以樱桃树为食的栎黑天牛的生活习性,它的幼虫也居于树皮与树干之间。为了完成变态,它只向内钻而不向外钻,在与树表平行、相距不到1毫米的边缘地
带,挖凿了一间圆柱形、两头呈半球状的居室。然后用木质纤维将居室简单地装饰了一番,没有门厅,只有一大团木屑筑成的壁垒堵塞了入口。因此,天使鱼楔天牛的成虫只需把堆在门口的木屑清除了,就可以看见一层薄薄的树皮,余下的工作就是用螯牙将树皮层轻松地钻开。我们在这里又看到了经典回放:拥有相同挖掘工具的两种昆虫,却用两种不同的方式从事工作。
吉丁,同天牛科昆虫一样,也有啮噬、破坏树木的嗜好,无论是生机盎然的健康好树,还是病树残枝,都会在劫难逃。它也会向我们重复天牛的论证。青铜吉丁主要寄居在黑杨树上,它的幼虫钻入树干内部,并在里面获取食物。变蛹时,幼虫在靠近树表的地方建造了一间橄榄形的扁平的居室。卧室的后部是一条已经塞满蛀屑的长廊,而前部则伸向一个短短的弯曲度较小的门厅。门厅的门上有一块不足1
毫米厚完完整整的树皮,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防御屏障,既没有建造壁垒,也没有阻塞木屑。要想走出家门,吉丁成虫只需戳穿薄薄的无足轻重的木层,然后咬破树皮就可以了。
九点吉丁钻进杏树干内生活,就像青铜吉丁钻入杨树干中一样。
它的幼虫在杏树内部,通常开凿与树轴平行的非常扁平的长廊,紧接着,在距离表层 3~4厘米深的地方,九点吉丁的幼虫突然改变了挖掘的方向,使通道成肘形弯曲,通向树表。于是,它身体的前方凿出一条笔直的通道,沿着最短的路线前进,而不像原先那样弯曲不规则地前行。因为九点吉丁的成虫呈圆柱形,身上的甲壳无法折叠,因而需要圆柱形的通道,而幼虫的脚部比较宽大,其他部位变得窄小,就像条带子,需要的是非常扁平的通道,并且背部的乳突可以在通道顶上借力。可见,这又正是由于对未来敏锐的预测,促使它改变了开凿通道工程的蓝图。昔日,幼虫开凿的一条裂缝般狭长而高度很低的通道,适合它在树干深处居无定所地流浪。现在,这样笔直的圆柱形通道,就算是打孔机也不一定能够有这么高的准确度。九点吉丁幼虫为将来成虫而对通道结构所做的突然改变,使我再一次深思它精准的预见能力。
圆柱形的通道出口沿直线最短距离穿透薄薄的表皮纤维,一般情况下,有一个半径很大的拐弯将垂直通道与水平通道连接起来,这样可以让有坚硬甲壳保护的吉丁成虫畅通无阻地通过。圆柱形通道是一条离树皮不到 2毫米的盲肠道,成虫出来时仅仅需要完成穿透这层完整的树板和外面的树皮即可。幼虫完成这些准备工作后,就在按原路返回时,用一层蛀下的细木屑加固通道尽头的木窗帘,并沿途放置细木屑将通道完全堵住;到了通道尽头,它根本没心思去装饰居室,头朝出口倒头就睡了。
在户外枯旧的老松树桩里,我发现了许多八点吉丁。这些松树的根外层坚硬,然而中间却非常柔软,像火绒一样松散。在这柔软的、散发着树脂香味的树桩中,八点吉丁的幼虫安居乐业。变态时,这些幼虫便离开了中间的世外桃源,钻进了坚硬的木层中。在那里它们挖凿出一些25~30毫米的、呈橄榄形而略显扁平的居室。这些居室的长轴总是垂直于地面。居室尽头延伸着一条或笔直宽敞、或略为弯曲的通道,有的通道口安在了树桩的横截面上,有的则处于树桩的一侧。所有的通道几乎都是完全通畅的,就连逃出的窗门也直接对外敞开。另外,幼虫也会将开凿出口的工作留给成虫来完成,不过概率很小。然而,因为通道口的木层薄得可以透光,所以这件工作并不是难事。对于成虫而言,如果说方便的通道是必要的,那么,对于蛹而言,防御的壁垒对于蛹的生命安全也是必要的,因此幼虫会用咬得很细的,与普通木屑明显不同的糊状木屑堵住自由通道出口。在通道底部,同样有一层木屑糊将居室同幼虫蛀的扁平长廊分隔开来,这些都是幼虫的分内之事。最后,用放大镜可以看到,居室的四壁挂有一张由分割得很细的木纤维织成的绒毯。这种用木纤维绒装饰的方法,是啮噬橡树的神天牛首先向我们展示的,我认为无论是吉丁科还是天牛科昆虫,这种艺术在木栖昆虫中是经常发生的。
看完了这些由树干中心爬向树皮的流浪者,让我再说一说由树表潜入树干内部的昆虫。一种小个子的啮噬樱桃树的露尾吉丁,它的幼虫居住在树干和树皮之间。变态时,这个小个子和其他昆虫一样,开始为将来和目前的需求而忙碌起来。为了给将来的成虫提供有利条件,幼虫首先啮噬树皮的木质部掘成一个通道,同时保留了外层树皮的帷幔。然后,在树干中凿出一个竖直的井状居室,并用不坚韧的木屑堵住出口,以方便将来弱小的成虫可以很容易从居室中爬出去。幼虫用黏性液体在井状居室顶上将细木屑粘成一层封盖,因此,这项工作也最耗时。最后,幼虫为自己筑好了卧房。
第二种铜点吉丁,同样生活在樱桃树的树干和树皮之间。尽管它强壮有力得多,可是在蛹做准备工作时却没花多少力气。它的居室仅仅是通道的延伸和扩展,只简单地上了漆。因为幼虫讨厌枯燥无味的劳动,所以既不挖凿木层,也不挖开树皮,只是在树皮中挖凿出一间简陋的小屋,而打开出口的工作则交给将来的成虫。
每种昆虫都向我们展示了它们各自独特的工作方式和新颖的做事技巧,仅仅从工具上说是解释不清的,当然,从它们详细的劳动细节中我们也会得出一些重要结论。我还要为我的观察记录补充更多细节,只有这样,我对昆虫研究工作的方向才会更加明确。让我们再来看看天牛科昆虫的世界。
天牛是一种喜欢居住在老松树桩中的昆虫,看到它的幼虫修筑的通道你会发现,出口往往向外大大敞开,有的出口在树桩的横截面,有的出口则在树桩的侧面。在大约两个拇指深的地方,通道会被聪明的幼虫用一大团粗木屑做成的长木塞堵住。这样做往往是从安全着想,因为后面就是蛹的卧室,呈扁平圆柱形状,还用木纤维绒装饰过。再往里走,就是幼虫制造的迷宫,也被消化过的木屑密密地堵塞住了。看看出口的线路,开始是和通道和树轴平行,如果出口开在树桩侧面,那么幼虫会将通道弯成肘形并以最短的直线距离通到外面。
如果出口开在树桩截面上,则通道就径直延伸直达横截面。有时,如果整个通道完全畅通无阻,树皮也会被挖凿开来。
很幸运,我在一些被剥去皮的绿橡树圆材内发现了一种叫做斯特彭斯天牛的昆虫。一样的逃离方法,一样的弯曲成肘形的通道,也是呈最短的距离通向外界,还同样是用木屑封堵住屋顶。让我搞不明白的是,斯特彭斯天牛的通道也穿透树皮吗?因为我看到的圆材是被剥去了树皮的,这方面的细节让我无法了解。
热带天牛可以说是樱桃树的钻探者,蜂形天牛称得上是英国山楂树的挖掘工,它们在巢内也修筑圆柱形的通道,而且也被急转成肘形,在出口处,还借用剩下的树皮为帘或保留了厚度仅为1毫米的木
层遮挡出口。在离树表不远的地方,通道扩张成蛹的卧室,卧室与通道之间被幼虫用密密堆积的蛀木屑分隔开来。
各种天牛的巢穴都是大同小异,我不再赘述。从这些例子中,可以总结:天牛科和吉丁科这些木栖昆虫的幼虫为成虫修筑了出巢的通道,而成虫只要清除木屑障碍或者钻穿薄薄的木层或树皮就可以来到户外了。很有趣,成虫和幼虫的职责完全背离人类的逻辑:幼虫身强体壮,拥有不错的挖掘工具,承担的是繁重的工作;而成虫却是天生的享受者,它们不懂技艺,也不工作,甚至有些游手好闲。从人类的角度看,孩子本应躺在他的保护人 —母亲怀抱中过天堂般的生活;
而这儿的孩子 —幼虫,却成了母亲的保护人。这或许就是昆虫世界最有趣的地方。幼虫用牙艰辛地挖掘通道,并以此来保护成虫,将成虫引到充满欢乐的阳光下。幼虫为成虫舒适的生活创造了条件。
我们可能会有这样的疑问:成虫看上去十分强健,难道它们真的是天生的享受者吗?带着这个疑问,我做了这样一个试验:将各类昆虫的蛹放在一些宽度与昆虫天然居室相当的玻璃管里,并且用粗纸屑在玻璃管里衬了一层,有了这样得力的支撑点,成虫挖掘就方便多了。它们要钻穿的障碍物五花八门:有的是厚达1厘米的软木塞,有的是腐烂变软的杨木塞,还有的是坚硬的圆木片。我发现,成虫能够轻松地穿透软木塞和已经变软的杨木塞,这对它们而言显得很容易,就好比是逃出时要钻开的薄薄的障碍、要钻透的树皮窗帘。也有几个成虫无法通过这些简单的障碍。但是,试验中的所有的成虫在坚硬的圆木片前都死去了,它们无法穿过这些坚硬的壁垒。即使是大个子健壮的天牛,无论是在我仿造的橡树居室中,还是在仅仅用隔膜封住的芦竹中,也逃脱不了死去的命运。
试验证明,这些成虫缺乏力量,准确地说是缺乏坚忍的耐力。而幼虫在这方面比它们更有天赋,它们好像就是为成虫工作而生的。它们有咬开通道的不屈耐力,这种耐力即使对于体魄强健者也是成功的重要条件。幼虫开凿通道时的毅力令我们惊叹不已,更让我惊异的还有它的聪明。幼虫好像知道未来成虫的身个头态呈圆形或橄榄形,在出口通道的时候,会让长廊的一部分呈圆柱形,把另一部分造成椭圆状。幼虫还知道成虫十分渴望外界的光明,于是它会开凿一条最短距离通往光明的路。幼虫的一生大部分时光都生活在树干内部,它对扁平弯曲仅容身体勉强通过的通道情有独钟,在那里,它会碰到很合胃口的木质,这时,它会停留下来,把那儿挖大一些,但总的原则是开凿出规则、宽敞、短促的出口,并且弯曲成肘形通向外界。
幼虫把生命大多花在树中枯燥而随意的活动之中,而成虫没有这般闲暇,它在树中的日子屈指可数,外面光明的世界才是它的归宿。
于是,通道的长度被修得尽可能的短,障碍物应尽可能的少,安全第一就行了。幼虫很聪明,如果连接横向和纵向通道的接口转弯过急,则会影响成虫僵硬的、不能弯曲的身体通过,因而肘形通道是由一个缓缓的弯曲通向外界。不要认为这种方向的改变很简单,因为对于从树干深处爬出的昆虫来说很不容易。如果幼虫修筑的卧室离树表较近,那么工程则相对简单;如果卧室在树于深处,完成工程就需要很长时间。每当看到这种规则的弯曲弧线,常常会让我产生一种用圆规测量一下的愿望。
如果我先前只观察天牛和吉丁开凿的通道,那我可能会将这个拐弯的问题画上一个问号,因为天牛和吉丁通道中的“肘形弯 ”很短,让我无法用圆规测量。吉人自有天相,一个新的发现为我的研究提供了不错的条件。我发现了一棵枯死的杨树,几米长的树干被钻了许多笔杆粗细的圆形洞穴,可以说是被弄得千疮百孔。
从研究的角度来说,这株杨树显得非常难得,我应该感谢上苍的眷顾。杨树虽然枯萎了,但根依然植于土壤之中。我将它连根拔起,运回我的试验室后,先用木工工具将它沿纵向截面锯开,然后用刨子将截面刨平。
树干还保持着原有的结构,可是,一种叫杨树伞菌的真菌菌丝长满了树干,这让树干变得松软。树心也被昆虫蛀食了,但外层有十几厘米的厚度只是被无数的弯成肘形的通道横穿,状况与树心相比保持得还算良好。原先居住在树中的幼虫,在树干的横截面上留下了一道道美丽的通道形状。这些几乎是笔直的相互平行的通道,在树干中心集中成一束,又发散开来延伸到高处,并且呈弯曲的肘形缓缓展开,每一条都会通向树表的一个出口。这束通道看上去就像个麦捆,但不像麦捆那样只有一个末端,而是在不同高度通过不计其数的射线性通道向四周发散开来。
我每刨去一层树干,都会发现很多弯道,充分满足了我研究的需要。我为获得这么好的研究对象而欣喜若狂。弯道非常规则,我可以用圆规准确地测量。但在测量之前,我们尽可能先弄清这些漂亮拱廊的创造者。
树干里生长的伞菌菌丝可以证明,居住在树干中的“居民 ”可能 已经离开很长时间了。因为昆虫通常不会食用生长了菌丝的树干,也不会在其中挖道钻孔。更重要的是,我发现了成虫因无法逃走而死于其中,在一些昆虫的遗骨上缠绕着真菌。伞菌用细而密的襁褓将这些昆虫的遗骨裹起来,像一个木乃伊,因此它们没有解体。在这些木乃伊身上缚着的“绑带 ”下面,我认出了一种穿孔的膜翅目昆虫的成虫,也就是奥古尔树蜂。我发现,它们无一例外地处于无法与外界联络的位置,这就是成虫死于其中的原因。它们有些位于弯道的开端,其上的木层依然保持完整,有些位于树中心笔直通道的尾端,道路由于木屑的堵塞已经无法向前延伸。这些由于走进绝境而殉难于此的昆虫明确地告诉我们,树蜂挖掘出口的方法是吉丁和天牛科昆虫没有用过的。
树蜂的幼虫并不参与修筑逃生通道的工作,这个任务是成虫完成的。我通过观察,发现了事情的发展过程。幼虫蜗居在长廊里,通道用木屑堵塞住,它一生都不离开树干中心,就这样过着平静的生活。
外界气候变化对它的影响也不大。在笔直的通道和还没筑好的弯道交接处,幼虫完成了到成虫的蜕变,当树蜂成虫慢慢恢复了体力后,就会在身前挖凿出一条穿透十几厘米厚木层的出路。在成虫修筑的通道内,我发现堆积着粉末状松散的木屑,这显然不是经过消化过的厚实的木屑块。我所发现的遗留在伞菌菌丝中的昆虫都是半路上失去气力而死去的。由于昆虫途中死去了,因而堵住了前方的路。
针对成虫自己挖掘出去的通道的情况,问题就更迫在眉睫地放在了我的眼前。在树干内自娱自乐、养精蓄锐过后,幼虫是否会为将来的成虫挖开出口呢?生命短促的成虫急切渴望离开黑暗的房间,因此不应该由它来挖通道。然而,成虫是认识通往阳光之路的。可是,为了从黑暗的树中心爬到阳光普照的树外,它为什么不沿最短的直线前进呢?
是的,直线用圆规进行测量也许是最短的路线,但对昆虫来说可能并非最短。因为长度只是整个挖掘工作所有因素之一,还必须考虑到挖掘时需要克服的重重阻力。每种树层的硬度和挖掘木纤维的方式不同,阻力大小也会不一样。所以,有些木纤维应横向被撕开,有些则应被纵向分裂。为了钻透木层,由不同的阻力值有待确定的条件,是否应该设计一条将工作量减到最小的曲线呢?
我曾经利用我贫乏的微积分知识,探究阻力值是如何随着深度的不同、方向的改变而变化的。但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完全推翻了我艰苦计算的成果,那就是计算变量在这里不适用。动物不是会爬行的数学家,它前身的力量和将要穿越的环境的硬度决定了行进轨道中的质点,而自身的条件对其他条件起辅助作用。成虫没有具备幼虫可以随意转动身体方向的能力。由于坚硬的外壳,它几乎就是一段坚硬的圆柱体。形象点儿说,我们可以把它看成是一段不可弯曲的直圆木。
我们再来看一看比喻成为一根直圆木的树蜂成虫。在离树干中心附近处,树蜂完成变态。成虫头朝上方或很少地头朝下,纵向睡在树干中的通道内。成虫应该在身前挖掘了一个浅而足够宽的孔,能够让身体略微向外的方向倾斜,来达到尽快地出去的目的。这是整个计划的一小步,接下来,开凿了第二个同样的孔,同时身体再次向外倾斜。总之,照此类推,随着身体利用小孔狭小的宽度,而向外略微倾斜进行每一步小小的移动。树蜂倾斜的方向就像一根偏离了方向的磁针,在一个有阻力的环境中,以均匀的速度前进,想回复到自己原来的方向,于是,一个比磁针略粗的通道也随着开拓出来。树蜂差不多就是这样工作的,它的磁极就是光亮的自然世界,随着不断地啮噬树干,不断地缓缓倾斜身体,不断地朝光明前进。
现在树蜂的问题解决了。树蜂的轨道由许多均匀的部分构成,每部分所构成的夹角的角度一样,也就是一条切角线恒定不变的弧线,符合圆周的特性。
剩下的工作就是要弄清楚真实情况是否与推断相符合。我选择了20来条长度相当长并且适合用圆规进行检测的通道,用一张透明纸准确描下了它们的图样。结果,推断和实际情况相当吻合。有一些通道长达十几厘米,树蜂开凿的轨迹与圆规的轨迹吻合得很好,即使存在差距也很微弱。也许人们会因为存在小小的差距而不满意,这些差距与抽象理论的绝对严格是不相容的。
树蜂的通道实际上是一条下端同幼虫挖掘的走廊相连接,上端沿一条水平或略微倾斜的直线通向树表的宽敞的圆弧形拱廊。它能允许成虫自由转向,这样,成虫的身体逐渐由与树轴平行转到与树轴垂直的方向。接下来,它得挖掘笔直向外的最短的通道。
按照这种轨迹工作量会最小吗?是的,在昆虫的世界是这样的。
如果幼虫在蛹期的准备阶段就想到用另外的方法定向,将头朝着出口,而不是转向与树轴垂直的方向,这样成虫只需直接往前钻开薄薄的表层,逃走显然就方便得多。但是,也许是只有幼虫才能判断时机是否成熟,也许是负担不起太重的工程量的原因,垂直通道在水平通道的前面完成。为了从垂直通道进入水平通道,成虫依靠拱廊改变方向,一旦转过身来,就沿直线前进,直到掘开出口。
从树蜂成虫起步点的角度上,让我们再来评价一下树蜂。它坚硬的身体决定它必然要逐渐转动身体的方向,不能随心所欲地从事挖掘工作,一切都受到机械的限制。但是,它能够以自己为轴自由转动,从不同的角度挖掘通道,可以尝试用各种方式以一连串的连接拱廊来随意转动身体的方向,而并不只限于一个平面内。的确,它完全可以这么做,完全可以绕自己转动,将通道凿成螺旋形或是方向变化的环柄形的曲线,但最终树蜂很可能会迷失在自己的迷宫内,这边试试,那边试试,四处摸索,永远也不会成功。
但是,树蜂毫无阻碍地成功地逃走了。它的走道几乎总是在工作量最少的同一平面内,另外,如果一开始就处在离心位置,那就会有多个垂直平面,其中穿过树轴的垂直平面,一侧要克服的阻力最小,相反一侧则阻力最大。当然,树蜂也可以在其他平面上挖掘出口,但这样的工作量是介于最大和最小之间的。树蜂拒绝采用这些方法,它总是采用穿过树轴的平面,然后选择路径最短的一侧。简而言之,树蜂的通道处于树轴和出发点所决定的平面内,在这个平面的两个区域内,通道穿过的区域面积小一些。这样,尽管僵硬的身体碍手碍脚,隐居在杨树干内的树蜂仍然用最少的工作量从杨树干中逃出了。
矿工利用专用指南针在不熟悉的地底下掌握方向和寻找路径,水手也用指南针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确定航线。那么,木栖昆虫在树干深处是靠什么指引方向的?它也有“指南针 ”吗?似乎是这样的,因为它必须按照最近的通道到达外面光亮的世界。为了实现这个意图,木栖昆虫在经过幼虫期,在千回百转、错综复杂的迷宫里长时间的悠闲自在的散步后,果断地选择一条省力平坦的路线,并将交叉处设计成肘形的弯曲,以方便转身,一旦转向垂直朝向邻近的树表层,就能直线逃出树表。
无论什么样的阻碍,由于方向是固定的,树蜂都不会改变平面和它的弧形通道。如果需要,树蜂宁可啮噬金属,也不会改变身体的倾斜度而背对邻近的光线。在研究所的昆虫学档案中有这样的真实故事:古幼树蜂钻穿了弹药盒里的子弹;在格勒诺希尔的弹药库中,巨树蜂用同样的方法开凿了通道。在弹药箱中的树蜂,绝对服从自己的路线方向,凿通了铝块,因为断定光明的出口就在铝块背后。
毫无疑问,无论是那些帮助成虫开辟出路的幼虫,还是必须亲自挖掘的树蜂成虫,都有指明方向的“指南针 ”。这种“指南针 ”是什
么样的?问题的答案还处在一种无法探知的黑暗领域中,我们还没有特别精良的感觉器官来推测这些指引动物方向的“指南针”。这显然
是人类器官无法感知到的另一个感觉世界,一个对我们封闭的世界。
暗房中的视觉可以看到肉眼看不到的东西,摄录到只有紫外线才能发现的事物;麦克风的薄膜能感觉超出人类听力范围的声音。另外,精密的物理仪器,一种化学化合物等都超出了人的感官的感知的范围。
认为昆虫精妙的身体结构也有类似的功能,甚至超出我们的感知范围,而目前我们的科学对此还一无所获,这样的说法是否有点贸然?
这个问题,没有确切的答案,我只是有点儿怀疑罢了。然而,至少我应该去除在我头脑里冒出的一些错误的观点。
会不会是树木的结构指引了幼虫或成虫呢?当昆虫横向啮噬树层时,以一种方式来感知周围的环境,然后当纵向时,换成另一种方式感知。难道这中间没有给树蜂导向的因素吗?没有,我从植根在土壤中的树桩中观察到,昆虫依靠光远近的程度来挖掘通道,有时是沿着直线方向纵向向上挖掘到树桩横截面,有时则是通过拱形通道横向挖掘到达树桩侧面。
那我到底了解了什么呢?昆虫的“指南针”是化学反应、是磁场效应还是热场效应呢?都不是,因为昆虫在竖着的树干中挖掘的通道,既有朝着北方长年处在树荫下的,也有朝向南面终日受阳光普照的。出道口总是朝着最靠近外界的一侧打开。这是温度导致的吗?也不是。因为尽管树荫下的一面温度较低,但向阳的那面也同样受到昆虫们的喜爱。
是由声音来引导的吗?更不是。在幽静的树干中又有什么声音呢?并且当外界的声响穿透1厘米左右的树干时,变化也不定。是由重力起的作用吗?也不是。因为在杨树干中,我曾经观察到一些头朝下爬行的树蜂,并没有改变它们的弧线轨道。
那么,向导是谁呢?我毫不知情。然而,这并不是第一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在研究三叉壁蜂如何走出蛰居的芦竹时,我就没有找到答案,在无法找到另外的答案时,我认为答案是一种特殊的自由空间感知力。因为从树蜂、吉丁和天牛科昆虫处得到的启示,我不得不拿出这个解释。但并不是因为我完全肯定这个答案,在任何语言中,未知事物都无法准确地表述出来。在漆黑的树干中的昆虫们知道用最短的路线找到光明,这是沉默有力的证明;所有诚心诚意的观察家都不会为承认它感到羞耻。前赴后继的观察者在认识到用进化解释不了本能后,都能深深地感悟到阿纳夏格尔的思想,对于我的研究,我将用它作为简洁的结束语:我们曾经努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