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辛亥革命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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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铁血年华:革命志士的努力与牺牲(3)

黄兴这一路从小东营的指挥部到总督衙门的路并不长,不到500米。傍晚的街头,行人也不多。广州人看到角落里吐出杀出一队拿枪持弹的年轻人,纷纷躲避。黄兴把队伍分为前后两队,自己和喻培伦率领前队人马,迅速杀向督署。徐维扬率领后队掩护。总督衙门正面有张鸣岐卫队数十人守卫。林文和两三个同志冲上前来,扔出炸弹一阵猛击。卫兵们猝不及防,被炸死多人,幸存的人慌忙逃入衙内,依托门房、廊柱负隅顽抗。黄兴的前队一时无法从正门攻入,和清兵展开了枪战。督署门前地形空阔,没有遮挡物,起义者躲在两个大石狮子后面与敌人对射。付出了很大的伤亡后,黄兴带领十几人从西边侧门强行攻入;前队的其他人在喻培伦的率领下,把督署的围墙炸了个大洞后,也冲入衙门内。不久,徐维扬率领的后队人马杀到了,与督署正面残存的清兵遭遇,经过激烈的枪战后也成功杀入总督衙门。只听着总督衙门内杀声雷震,子弹横飞,硝烟弥漫,“枪声喧于急雨,弹烟浓于乱云,喊呐崩天,血花溅地,此惫彼兴,前仆后继”。

两广总督张鸣岐不等起义者杀到,就已经翻窗爬墙,仓惶逃入水师行台和李准会合。惊魂稍定,张鸣岐即命李准调集部队镇压起义。

黄兴等人基本控制总督衙门后,遍寻张鸣岐不见。进攻的目标不见了,又不知道其他各路同志的进展,怎么办?空空如也的总督衙门不宜久留,黄兴迅速决定撤离。有人放了一把火。火光中,大家重新杀出衙门。沿途还有清兵射击起义者,黄兴双手持枪和同志们一起奋勇击退残敌,成功地从正门冲了出来。

一行人冲到东辕门,遭遇了李准派过来的一支清军。林文之前听说有许多清军官兵倾向革命,便上前高呼:“我等皆汉人,当同心戮力,共除异族,恢复汉疆,不用打!不用打!”话音未落,回应林文的是敌人的一阵子弹。林文击弹倒地,当场牺牲。刘元栋、李炳辉等五人也相继中弹。黄兴右手中指的第一节和食指的第一节都被打断,他忍痛用断指反击。双方胶着僵持,起义队伍如果和清兵纠缠下去,势必遭遇各处清兵的合围。黄兴果断命令大家脱离战斗,将所部分为三路分头行动。其中喻培伦、徐维扬等两路人分别去接应新军或者进攻督练公所;黄兴自率方声洞、朱执信等出南大门,接应防营入城——在起义计划中,起义军的主力原本就是清朝新军和巡防营。

广州起义发展到现在,能否成功,主要希望就看倾向革命的清朝官兵的态度了。

起义爆发后,这些革命官兵心情激动。可惜的是,多数人的武器在起义前被清政府收缴了,还有许多人因为联络不上没能参加起义。能够响应起义的清军寥寥无几。

李准调入城内的巡防营哨官温带雄是同盟会员。事先,他与黄兴约定在起义之日以保卫水师行台为名,活捉李准,响应起义。双方秘密商定,起义的清军臂佩白手巾作为标记。27日起义枪声打响时,温带雄和他的部队正在吃晚饭。巧的是,水师提督李准传令该哨前去保卫行台。温带雄迅即扣留传命之人,宣布起义。他率全队官兵,整装冲向行台,准备捉拿李准。因为怕恐途中遇到清兵阻碍,温带雄和起义官兵们手臂上并未缠上白巾。更巧的是,这支起义的清军在南大门遭遇了黄兴、方声洞、朱执信等人。双方因为误会,发生了鏖战!

黄兴这一路本是为了接应起义的巡防营的。结果,方声洞看到一支没有缠白毛巾的清军队伍冲了过来,误以为是镇压起义的顽固官兵,举手就是一枪,恰恰击毙了领导起义的温带雄。起义的巡防营官兵见首领被杀,纷纷反击,击毙了方声洞。两支革命队伍越战越激烈,在南大门一带死战。此情此景,令人至为痛惜。

黄兴的队伍与温带雄的队伍在内讧中战死多人。黄兴的队伍伤亡惨重,队伍被冲散了,各自为战。黄兴独自一人藏在附近的一家洋货店里,以门板作掩护,坚持枪战。而起义的清军官兵在温带雄死后,群龙无首,最后各自散去。

天色已晚。喻培伦、徐维扬等人的队伍也与清军展开巷战,逐渐陷入困境。他们转战于广州的大街小巷,对抗越来越多的清军,寡不敌众。最后,喻培伦、徐满凌、李德山、林盛初等人退入高阳里一家米店。起义者将米包垒成掩体,与清军激战一昼夜,击退清军数次进攻。血战中,米店周围留下了许多清军的尸体,革命者韦统铃、韦统淮、韦树模等也不幸中弹牺牲。战到最后,清军不能近前,还是张鸣岐下令泼油烧街。一时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坚守在米店中的十几位起义者或者死于烈火浓烟之中,或者在烟雾中突围被击毙,或者在突围中被抓。牺牲者中,广西来的韦树模、韦统铃、韦统淮、韦荣初四人为族兄弟,都是太平军后代。米店战斗停歇,标志了本次广州起义以失败告终。

喻培伦参加了米店的激战。他杀得性起,挂着一筐的炸弹,只身冲向敌阵,一边高喊杀贼,一边抛掷炸弹,吓得清军慌乱躲避。在烈焰的映衬下,喻培伦“容色威猛,若能吃生人者”。最终他因负伤被俘遇害。就义前,喻培伦还慷慨高呼:“学说是杀不了的,革命尤其杀不了!”年仅25岁。

徐维扬在危急中,让受伤的徐佩旒等6人潜伏回乡里养伤,自己继续杀敌,最终杀出重围,成功逃出了广州城。奉徐维扬命令扶伤回乡休养的六人,分别是广东花县农民:30岁的徐佩旒、30岁的徐廉辉、29岁的徐应安、24岁的徐昭良、20岁的徐保生和28岁的越南华侨徐松根。他们沿着粤汉铁路慢慢行走,走到江村高塘火车站附近铁路桥时,忽遇敌兵。当时,六名革命者弹尽人伤,无法迎战,不幸全部被捕,送到水师行台后英勇就义。

许多起义者知道广州巡警教练所里有同志,所以在失败后跑到教练所去寻求避难。所长夏寿华见状,急中生智,将教练所的学生制服都取来,向起义者们说:“你们这些学生,还不快些穿好军服出去巡逻?”起义者们立即领悟,赶紧改换装束,扮作巡警学生出巡,分别脱离了危险。

包括林觉民在内的43名起义者被捕。混战中,林觉民被一颗子弹打中腰部,扑倒在地。他扶墙挣扎着起来,举枪还击,最后因伤瘫倒在墙根而被俘。被俘后,林觉民滴水粒米不进。

在总督衙门的审讯中,林觉民不会说广东话,用英语回答问题。他慷慨陈词历数清廷的腐败、宣扬民主自由思想。主审的李准为林所折服,准许去掉林觉民的镣铐并给他座位坐下,准备好纸墨,让他书写供状。林觉民提起笔来,想到起义失败,胸中充满愤激之情,竟至捶胸顿足。一度,林觉民想吐痰,李准竟然亲捧痰盂过去。在“供状”中,林觉民奉劝清朝官吏洗心革面,献身为国,革除暴政,建立共和。张鸣岐亲自阅读了林觉民的“供状”,叹道:“惜哉!此人面貌如玉,肝肠如铁,心地如雪,真奇男子也!”一个幕僚哈腰低语:“确是国家精华,大帅是否要成全他?”张鸣岐正襟危坐,说道:“这种人留给革命党,岂不是为虎添翼?”于是,张鸣岐下令处决林觉民等“顽冥不化分子”。

几天后,林觉民坦然迈进刑场,从容就义,年仅24岁。

不久后的一个清晨,福州林家的门缝里被人塞进林觉民的遗信。陈意映在那一条方巾上看到:“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为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至爱汝!……吾居九泉之下,遥闻汝哭声,当哭相和也。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则又望其真有。今人又言心电感应有道,吾亦望其言是实,则吾之死,吾灵尚依依旁汝也,汝不必以无侣悲!”一个月之后,陈意映早产,两年后抑郁而亡。

起义失败后,负伤的黄兴在珠江河畔辗转。他想呼唤渡船去南岸,因为语言不通未能如愿,又忘记了附近革命党机关的门牌号码,仅记得是假托胡姓人家娶亲的。茫茫夜幕中,他摸索到一户门上有红色对联的喜庆人家,冒险叩门而入。可惜革命同志不在,仆妇不让他进入,黄兴请求了好一会才放他进去。驻守这处机关的是女同盟会员徐宗汉。徐宗汉,生于上海,在槟榔屿加入同盟会,在广东组织广州同盟会分会。她参与了广州起义的筹划,带领亲友将枪械弹药秘密运进广州分发给同志们。徐宗汉回来后,赶紧为黄兴做了包扎,并在第二天护送他出城。

第二天,在广州城门口,乔装打扮的黄兴遇见了率领300多名同志风尘仆仆赶来的赵声。昨日,同志们的鲜血染红了广州街巷,一切都已不可挽回。黄兴和赵声唯有抱头痛哭。

第三天晚上,黄兴在徐宗汉亲自护送下,乘轮船潜回香港就医。黄兴有一根手指将断未断,十分痛苦,需要动手术。徐宗汉以黄兴妻子的名义签字,又在医院悉心照料黄兴。黄兴出院后,两人结为夫妻。

起义的失败对赵声打击尤其巨大。赵声悲痛过分而病倒,仍然扶病赶赴顺德,谋划再次起义。革命党事先联络了广州周边的会党相助,广州城内大乱时,周边会党也闻风聚集。但是李准迅速调集兵力,加以驱散。赵声再次起义的计划失败,擎枪自杀,幸亏被同志阻止。此后,赵声郁郁寡欢,回到香港,大病一场。5月初,赵声腹痛不止,经诊断是盲肠炎,非割不治,手术时发现赵声肠有腐烂,血黑。术后,赵声口吐紫血,坚持到5月17日午后,回光返照。他勉励身边的革命同志坚持到底,并吟诵“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之句,泪随声下。同志们受他感染,悲伤流涕,不想赵声突然张目喊道:“吾负死难诸友矣!雪耻唯君等。”说完,他闭眼流泪不已,此后不能再说话了。18日下午一时,赵声逝世,年仅32岁。

4月27日的起义,随黄兴出发的有130多人,此外从各处自发出来参加战斗的队伍有数股之多,又有反正的清朝官兵,具体人数无法统计。生还者寥寥可数。牺牲的革命者尸体,多数横陈街巷,没人收敛。5月1日,两广总督衙门通知地方各善堂出面收拾各处起义者尸体,共收集72具烈士尸体集中于谘议局门前旷地。但是,就义的革命志士绝对不止72人。

怎么安葬这些尸体呢?广州所属的南海、番禺两地县令商议,葬于臭冈。城内没有暴露身份的同盟会会员潘达微闻讯后,心急如焚。因为臭冈是掩埋死囚尸骨的地方,让革命志士与作奸犯科的盗匪恶棍地下共处,简直是污辱革命名声,有负志士的牺牲。潘达微冒着生命危险,多次哭诉于广仁善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诸义士为国捐躯,纯未(为)国民谋幸福,彼此均为国民一分子,如此藁葬,心实难安。”善董们受到感动,向衙门通融,得到允许,将起义者尸骨葬于红花冈。潘达微又以“红花”不雅为由,改名为“黄花冈”,取黄花晚节之义。由此,本次广州起义又被称为“黄花冈起义”,牺牲者有了专门的名字:黄花岗烈士。

27日下午劝阻起义的谭人凤在起义前被护送到安全处隐藏了起来。几个小时后,与他站在同一屋檐下的那些年轻的生命,纷纷陨落。这些志士都是同盟会的骨干、精英,本是未来中国的栋梁之才。谭人凤痛哭流涕:“是役也,死者七十二人,无一怯懦士。事虽未成,而其激扬慷慨之义声、惊天动地之壮举,固已碎裂官僚之胆,震醒国民之魂。”孙中山先生在《黄花岗烈士事略序》中如此评述本次起义:“吾党精华,付之一炬,其损失可谓大矣。然是役也,碧血横飞,浩气四塞,草木为之含悲,风云因而变色。全国久蛰之心,乃大兴奋,怒愤所积,如怒涛排壑,不可遏抑。不半载而武昌之大革命以成,则斯役之价值,直可惊天地,泣鬼神,与武昌革命之役并寿。”

盼来的竟然是皇族内阁

革命如潮水般汹涌,清廷不能无动于衷了。官府的主要对策仍然是用缓慢的“预备立宪”来对抗革命,如今的应对之策只能是加快立宪的步伐。载沣等人以为如此就能阻挡革命浪潮。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清廷所释放的“宪政诚意”还是异常有限。广州起义发生的第二个月(1911年5月8日),清政府宣布裁撤原先的权力核心军机处,建立责任内阁——这是开明官僚和立宪派们之前疾呼力争的。

因为没有国会,所以这个责任内阁不可能是选举产生的,而是由朝廷指定的。内阁设总理一人,协理二人,分为十部,每部设大臣一名。一共十三名大臣组成了责任内阁。具体名单如下:总理大臣是庆亲王奕劻(宗室),协理大臣(副总理)分别是那桐(满族)和徐世昌(汉族),外务大臣梁敦彦(汉族),民政大臣肃亲王善耆(宗室),度支大臣载泽(宗室),学务大臣唐景崇(汉族),陆军大臣荫昌(满族),海军大臣载洵(宗室),司法大臣绍昌(宗室),农工商大臣溥伦(宗室),邮传大臣盛宣怀(汉族),理藩大臣寿耆(宗室)。

载沣集团本想通过责任内阁来显示朝廷对宪政的“理解”和立宪的“诚意”,却在这份名单中暴露了他们的专制欲望和对宪政的侮辱,起到了相反的效果。

首先,内阁掌握在清朝皇室成员手中,从根本上违背了宪政的本意。

责任内阁设立的目的就是限制皇权,皇室设立内阁就是对皇权的自我限制。因此,“皇室成员”不进入内阁是个不成文的规矩,或者说是常识。人们分析新内阁的13名大臣,发现满族占了9名,汉族只有4名。而在9名满族大臣中又有7人是皇室成员。皇室成员在内阁中占据数量上的绝对优势,总理大臣又是庆亲王奕劻,实际上整个内阁都是由皇室成员把持着。人们很自然将这个内阁讥讽为“皇族内阁”。

其次,内阁成员几乎都是老官僚,是之前执政班子的延续。

总理奕劻之前就是领班军机大臣,如今平稳“过渡”为新内阁的总理。他头脑中有多少新思想,对宪政有多少了解,非常可疑。其他人,如溥伦、载洵等,也不是支持民主、推动宪政的人物。荫昌则是载沣用来控制军队的人选。我们再来看来其他大臣的情况:

那桐,1856年生,满洲镶黄旗人,叶赫那拉氏。他举人出身,沿着传统官僚的成长道路一步步得到提升,之前也是军机大臣,如今“过渡”到新内阁中来。如果说他和其他传统官僚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他参与了《辛丑条约》的谈判,之后负责过外务部,对外交事务有所了解。但是对外部世界和民主共和,他也仅停留在了解的程度,要他赞同民主共和,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