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都的大军离开下邳城后,先返回徐州。沿途的百姓聚集在一起夹道欢送曹操及其将士们。
百姓中有一群老人跪拜在道上,匍匐着来到了曹操的马前。他们向曹操恳求道:“我们衷心希望刘玄德大人留下来担任这儿的州牧。这样我们脱离了吕布的暴政,就能安安心心地耕田、经商,真是无比的喜悦。但是现在大家都担心刘玄德大人是否会离开这儿,所以每个人都感到悲伤。”
曹操在马上答道:“请不必担心。此次刘使君立下了莫大的功劳,他和我一起进京拜谒天子,不久就会回徐州的。”
听了曹操的这番话后,沿途的百姓们立刻欢声四起。
曹操没想到刘玄德的威望已深深地扎根于民众心中,他突然对刘玄德产生了些许的妒意。但在表面上依然莞尔一笑,转过脸对刘玄德说道:“刘使君,你有这样好的百姓我看着都喜欢。待上京拜谒天子后早点回来吧,就像以前那样治理徐州,让老百姓都能过上太平的生活。”
经过一段时日,三军终于凯旋许都。
曹操按照惯例,犒赏了有功的将士,并让京城的老百姓举行三天的庆祝活动。因此,连续数天,京城的朝门街角都热闹非凡,充满着庆祝的欢声笑语。
刘玄德的旅舍设在丞相府的左侧。曹操特意把一座豪宅送给刘玄德,以示其礼遇之意。
不仅如此,第二天他换上朝服拜谒天子时,又特意邀请刘玄德同乘一辆马车出门。
京城的百姓们家家户户都焚香清道,跪拜着迎送曹操和刘玄德的车驾。其中有人看到曹、刘同乘一车的情景后偷偷地说道:“这又是一个特殊的例子。”
进入宫禁后,天子特许在阶下远远地拜伏着的刘玄德进殿问话。
例行公事般的问话结束后,天子进而又问:“你的先祖是何方人氏?”
“是……”
刘玄德感泣至深,一时觉得胸中拥堵着千言万语无法说出,只得羞愧地低头不语,他想起自己住在楼桑村的茅屋里,以编席为生,和老母相依为命的贫苦日子,忆及此,热泪更是潸然而下。
天子看到刘玄德只是流泪不语,深感奇异,又问:“我问你先祖的事,何故流泪?”
“关于此事,容臣禀告……”
刘玄德理正衣襟,小心地对答道:“刚才承蒙陛下敕问,使臣不由得想起那些难忘的伤心事来。其实,臣是中山靖王之后,景帝的玄孙,刘雄之孙,刘弘之子,不肖的刘玄德。臣的中兴之祖刘贞曾一度被封为涿县的陆城亭侯。由于时运不济,家道中落,到臣这一代,更为艰难,真是有辱祖先的英名……因此,承蒙陛下垂询,不胜惶恐,臣一想到自己久远的身世不由得伤感落泪,请陛下宽恕臣的不恭之态。”
天子惊讶地瞪大眼睛说道:“这么说来,你也是我们汉室一族吗?”
他迅速命人拿来朝廷的谱系,叫专门负责皇室家谱事宜的官员宗正卿朗读谱系中的有关记载。宗正卿朗声读起刘玄德的历代祖先的英名:“景帝生十四子,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刘胜,胜生陆城亭侯刘贞。贞生沛侯刘昂。昂生璋侯刘禄。禄生沂水侯刘恋。恋生钦阳侯刘英。英生……”
刘玄德认真地谛听着,心想这皇族的末裔就是今天的我了。一想到今天自己也登上天子的朝堂,他只感到身上的热血从未如此沸腾……
对照汉室代代相传的谱系来看,刘玄德为景帝第七子后裔的地位业已明确。景帝第七子中山靖王的后裔们,曾作为地方官出仕朝廷,以后数代都作为地方的豪族而光宗耀祖。但在诸国治乱兴亡期间,刘玄德的家族失去封爵,沦为一般士民。直至其祖父两代,竟沦落到靠贩履编席为业,勉强维持生存的艰难境地。
“根据世谱记载,正确地说,你是朕的皇叔。我原先一点都不知道。其实到现在做梦也没有想到。朕现在有刘玄德这样的皇叔了。”
天子激动地说道。他不止是一般的高兴,甚至还流下了眼泪。且不时显现出邂逅相遇的喜悦之情。
于是,双方重新以叔侄之名相称。天子为表殷勤之礼,就在便殿宴请刘玄德,并赐曹操也一同参加。
天子破例多喝了几杯酒,龙颜上很快就显露出微醺的神态。近侍们都知道天子这样的气色平时难得一见,看着不知内情的刘玄德,天子的心中也许点亮了一盏难以言喻的希望之灯吧?
自从汉室定都许昌,设立朝廷以来,按说为了王道的昌隆和汉室的复兴,天子和万民共同祝福时,他的气色应该是非常愉悦快乐的,但是他的侍从们见到的情况却往往与之相反。天子不知为何时常怏怏不乐,终日目光忧郁,没有一点开朗、幸福的神采。
但是,今天却是个罕见的例外。酒宴上,天子终于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侍从们暗自纳罕:天子从来不苟言笑,为何今天会露出这样高兴的微笑呢?
依照天子的旨意,刘玄德被晋封为左将军、宜城亭侯。从此,朝野内外都敬称刘玄德为“刘皇叔”。
当然,刘皇叔的名头给他带来的也并不全都是快乐。
此时,最有势力的一方是丞相府里掌握军政大权的曹操和他的股肱大臣荀彧等诸位大将。
“您知道,天子现在尊刘玄德为叔父,对他的信任无人能及……将来他有可能成为丞相的大害,我们都为此暗自担心哪。”
有时候,荀彧或刘晔会悄悄地对曹操如此关心地说道,提醒曹操予以注意。但曹操往往不予采纳,反而笑道:“我和玄德的兄弟关系非同一般,他为何要害我呢?”
刘晔更急切地提醒道:“丞相是这样想的,但我仔细观察过刘玄德这个人,觉得他将来一定是个盖世的英雄。我们不知道他是否会一直处于丞相的下风,所以希望丞相即使和他是兄弟关系,也不能掉以轻心。”
曹操为了显示他的大度,对刘晔严肃地说道:“喜欢也罢,讨厌也罢,只有相交三十年后才能知晓。何况所谓的好友还是损友,也许皆因自己的态度而发生变化。”
曹操这样说着,似乎并不在意。
于是,曹操和刘玄德交往日深,亲密有加,经常是上朝同乘一车,宴会同坐一席。
一天,程昱来到相府的一阁,和曹操进行密谈。
程昱向来被野心勃勃的曹操视为自己的心腹。他经常与曹操一起议论天下大事。
“丞相,做应该做的事是理所当然的,难道现在不是时候吗?您为何还要犹豫?”程昱不客气地责问道。
曹操佯装不知地故意反问道:“你说做什么事?”
“就是实行霸道改革。废除王道政治已经很久了,当今天下大乱,民众饱受其苦,所以世间都期待着实施霸道的强权之治。”
程昱的话外之音,分明蕴含着无视朝廷的反叛之意。曹操对此既不否定,也不责备,只是说了声:“现在还早呢。”
程昱又补充道:“现在吕布也灭亡了,天下震动。那些雄才大略的英雄们对自己何去何从深感迷茫,所以当下的社会处于混乱的状态,如果丞相根据这样的形势,在此时断然实施霸道的话……”
曹操睁开他那细长的凤眼,大声地表示反对,他的声音盖过了程昱的话语,“胡乱的话语不要随便说出口,朝廷还有很多股肱旧臣。如果现在实施时机未成熟的事情,反而会给自己带来祸害。这样的结果你就等着看吧。”
曹操嘴上虽然这么说,其实心里已经萌生了人臣以上的野心,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不让程昱把此事说出来,而自己却沉思了片刻。
少顷,他抬起头来,显露出满面的红光,似乎对此有了清醒的认识,细长的双目像往常一样炯炯有神。他自言自语道:“的确如此,我一直忙于战事,连出去狩猎的空暇都没有。我这就去请天子参加许田之猎,以此试探群臣的向背。”
曹操很快打定了主意。
于是,他立即准备鹰犬,并将军队调至城外,然后亲自入宫向天子面奏狩猎之事。他奏道:“近日天气持续晴好,郊外空气清新,恳请陛下行幸许田,和群臣一起狩猎,不知圣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