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石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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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真定赑屃百吨重 掩埋复出谜千重

2000年6月,在正定的府前街一处建筑工地发现了一尊巨大的赑屃碑座。碑座长8.4米,残宽3.2米,高2.6米,残重达107吨。在这个赑屃出土之前,世界上保存最大的石碑,是河北省大名县的“魏博节度使何进滔德政碑”,也称为“五礼记碑”。这座巨碑,原本是唐代何进滔的记功碑,结果在北宋时期,把何进滔的功德记内容磨平,刻上五礼记,所以又称为“五礼记碑”。五礼记碑碑座赑屃高2.2米,重61吨多。碑身高6.45米,宽3.3米,厚1米,重58吨。

正定出土的这个赑屃,比大名府何进滔的巨碑大得多。碑座赑屃比何进滔德政碑赑屃大一倍,是“天下第一赑屃”,当时轰动全国。此后,陆续发掘出十多件残碑断块。考古工地吸引了全国许多学者专家。这座巨大的赑屃和这通残碑,除了碑座赑屃保存基本完整之外,碑文中所有涉及的人名,全部被刻意砸毁。就是说,凡是有人名之处,都是砸断处。因此,一个人名都没有,这就为确定碑主人增加了难度,只能从碑刻残留的一些帝王年号、庙号、官职爵位、所记事件,对照相关史料分析,在相关的历史人物中查找可能相关的线索。

当时,发现这通巨碑后,正定县文保所的刘友恒、郭玲娣和石家庄社科院研究员梁勇进行了实地考察。刘友恒还把碑文中残留的所有文字抄录了一份送给梁勇。梁勇翻阅唐书、五代史等文献典籍,寻找与真定相关的各类人物的蛛丝马迹。

首先,这通碑刻不是立在墓地前的神道碑,而是立在成德军牙城门前的记功碑。和现存于东侧的李宝臣记功碑属于同类的碑刻。但是,这通碑的形制、体量都远远超过历代帝王将相的记功碑,显示了碑主人标新立异、目空一切的野心。

巨碑惊现,为何人名却被刻意凿毁?

只言片语,它记述了哪些功过是非?

疑云重重,巨碑的建立者究竟是谁?

巨碑的建立者会不会是王镕呢?王镕统治真定三十八年,每天他都能看到牙城门前第一代节度使李宝臣的记功碑,也知道在大名府有比李宝臣碑更大的魏博节度使何进滔的功德碑。而且王镕在真定大兴土木,建造牙城和宫殿,扩建潭园,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资金建造这样的巨碑。成德军节度使有为自己刻碑记功的传统。据元代学者纳新记载,成德军牙城正门西侧,原来还有王镕曾祖父王元逵的记功碑。

王镕最后不得善终,被牙将杀头,被他干儿子诛灭九族。很有可能,是他干儿子杀了王镕全家之后,把他的记功碑砸毁埋在地下。

从巨碑残存的文字中是否能寻找到与王镕相关的信息?在这个巨碑上有“明宗皇帝”的称呼,还有“上在此北京日”字样。

明宗皇帝就是李嗣源,他是晋王李克用的养子。李存勖当皇帝的时候,他任成德军节度使,住在真定,后来夺权,当了皇帝,曾以真定府为北京。这说明这通碑肯定刻在明宗以后。明宗皇帝926年到933年在位,而王镕是883年到921年在这里当节度使。921年王镕被他的干儿子兵变杀害。也就是说,王镕被杀五年之后,才有了明宗皇帝即位。所以,如果是王镕刻的碑的话,不可能有“明宗皇帝”和“此北京”的字样。王镕不在这个时间段之内,那会是谁刻的碑?会不会是卖国贼赵延寿呢?

赵延寿是幽州刺史赵德钧的干儿子,后唐明宗的女婿,真定人。他出卖了后唐末帝李从珂,投降契丹,后来当了辽朝大丞相、南朝总管,改真定为中京,欲谋在真定称帝。会不会是他为了显示自己的功德,在他故乡刻立巨碑呢?而且他也不得善终,在真定预谋称帝不成,被辽世宗擒获,押到辽都,客死他乡。他的经历,肯定在后唐明宗之后,符合这个碑文的时代。

经过仔细分析,碑文上的地名、官职和他都不搭界,而且他在真定想当皇帝,仅仅闹了三五天,就被辽世宗剿灭了,所以他没有机会建造这么大的巨碑。而且,要建造成功如此巨大的一座石碑,需要从获鹿选择石灰岩,凿成碑料,然后运回来,磨平,雕刻图案和文字,竖起来,不是一年能完成的。

赵延寿他没有这么长的时间,所以他也可以排除了。

接下来这位名叫麻达,契丹人,辽世宗委任的中京留后。中京,就是真定。他在真定杀人如麻,残暴如兽,无恶不作。会不会是他在这里刻立一通巨碑,标新立异。而且因为他残暴,真定军民被迫起义,要杀了他,结果他逃跑了。会不会是爱国军民为了发泄对他的仇恨,把他的碑砸毁掩埋呢?可是,这通残碑的碑文造型没有任何契丹的特色,反而有些辱骂蛮夷“伪庭”的语言。因此,这个中京留守麻达也不是这个碑的主人。

还有一个人,或许有可能,这个人就是安重荣。

封官拜将,安重荣为何突然反抗契丹?

拥兵自重,他对儿皇帝是否忠肝义胆?

铁鞭无敌,节度使能否打赢守城之战?

安重荣,山西朔州人,小名铁胡。后唐明宗时他是巡边指挥使,石敬瑭背叛李从珂,安重荣率领着巡边的千余骑兵投奔石敬瑭,跟随石敬瑭灭了李从珂。石敬瑭当上儿皇帝以后,委任他胜州刺史、北面招收指挥使。第二年,任成德军节度使,来到真定。他目睹后梁、后唐、后晋帝王都是由藩镇节度使起家夺取皇位,因此常说“天子也不是天生的,兵强马壮者为之”。他拥兵自重,心怀异志,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当皇帝。

安重荣这个人还有点民族气节,他对石敬瑭卖国当儿皇帝,认贼作父、割地卖国的行为很蔑视,对契丹心怀仇恨,经常大骂途经镇州的契丹人,还把途经真定的契丹使臣拽刺擒作人质,率领骑兵抢掠契丹控制的幽州南境,屯兵博野,公开跟契丹叫板。石敬瑭知道安重荣反抗契丹情绪激烈,但因为他是开国元勋,只得一再劝慰,并不断地给他封官晋爵,诏谕安重荣与契丹修好。

这个安重荣,他在镇、赵、冀、深等州境内,横征暴敛,欺压百姓,成为一方的土皇帝。941年腊月,安重荣杀了契丹使者,率领马步兵万人,汇集了镇州境内数万饥民,拥兵南下,要推翻石敬瑭的“伪庭”。石敬瑭急忙派大将杜重威出兵镇压。广宗一战,杜重威攻破安重荣的军队,安重荣大败,带着仅仅十多名骑兵突围,逃回真定城,固城坚守。赶上腊月天寒,守城的将士缺衣少食,先后冻死两万余人。

杜重威率军围攻真定一个多月,到了正月,镇州的牙将从东城水碾门引导杜重威的军队进城。这个水碾门,是真定城郭的一个水门。杜重威进城后,残杀守城兵民两万人,并杀了那个牙将向导,擒杀安重荣。石敬瑭把安重荣的首级涂漆送到契丹,讨好契丹人,并让杜重威出任成德军节度使。

安重荣的经历,正好与碑主人符合。那么,能否认定埋在地下的这个大赑屃和残碑就是他的记功碑呢?碑文中有“胜州刺史”的官职,正好与安重荣有关。“胜州”治所在内蒙古包头市东南黄河南岸十二连城,最初设立于隋期。石敬瑭出卖燕云十六州后,辽朝废这个州,因此唐末五代时期出任胜州刺史的官员很少。而与这一官职有关的成德军统治者,只有安重荣和他父亲。

据《旧五代史》记载:安重荣的父亲安全,后唐明宗时任“胜州刺史、振武蕃汉马步军都指挥使”。安重荣投靠石敬瑭后,被委任为胜州刺史、北面招收指挥使。巨碑中恰好有“胜州刺史、依前充西北面……”,与正史的记载完全吻合。第二年,安重荣被石敬瑭授成德军节度使、镇深诸州观察处置使。碑文中残留“军节度使、镇深等州观察处置……”字样,与他的官职也吻合。

安重荣到真定以后,民族情结得到张扬,对契丹王朝表现出反抗情绪。巨碑的碑文中有“伪庭失德、群盗挺(埏)起”字样,还有“岂让夷!吾金如粟、而马……”。这口吻就是说:我们镇州金银如粟、马匹强壮,岂能畏惧契丹蛮夷。这种反抗“伪庭”和抗击契丹之夷的情绪,也完全符合安重荣的身份和他的民族情结。

安重荣使用铁鞭为武器。在《新五代史》中记载:他曾“使人为大铁鞭以献,诳其民曰:‘鞭有神,指人人辄死。’”号“铁鞭郎君”。残碑文中“戟射小技,孰偕勇略,鞍横长槊。”就是夸耀安重荣勇武谋略谁能比,在马鞍上手持长槊,就是铁鞭。

这都和安重荣身份相符。

在五代时期,能够与“明宗皇帝”、“胜州刺史”相关,并且敢建造旷世巨碑的镇州军政要员中,看来只有安重荣。

梁勇老师采用排除法和印证法,就像判案子一样,判断巨碑应该就是安重荣的碑。

但是,新、旧五代史等文献,都没有记载安重荣刻碑记功的事情,后世在真定做过官员的欧阳修、元代的纳新等,也从来没有记载过这通碑。

天下第一,安重荣为何建造庞大赑屃?

刀锋犀利,谁又将巨碑凿毁深埋大地?

未卜先知,哪位高僧曾劝阻石碑竖立?

那么安重荣有可能刻立过记功碑吗?

完全有可能。随着他势力的壮大,为自己建造天下最大的巨型石碑,显摆自己的所谓功德,而且一定要超过李宝臣、何进滔记功碑的规模,成为天下第一碑。

那么是谁砸毁了安重荣的记功碑,而且不留一个人名?从发现的巨碑残部看,镌刻的刀锋规整清晰,碑首龙鳞的刀刻痕迹崭新,显然是刻立不久被砸毁掩埋的。从时间上看,这通巨碑在北宋欧阳修出任河北西路之前,就深埋地下,所以欧阳修没见过。这些肯定与杜重威镇压安重荣有关。因此梁勇认为,是杜重威在剿灭了安重荣的叛乱之后,下令砸毁了安重荣的石碑,留下了埋在地下的残碑和赑屃碑座。于是,《燕赵晚225报》首先刊发了梁勇的考证文章,随后正定县、石家庄市和河北省政府联合在河北会堂举行新闻发布会,邀请梁勇在会上阐述这座残碑刻立和砸毁的历史真相,全国二十多家媒体进行了报道。

这个天下第一赑屃,后来经文物部门批准,动用三台吊车,搬运到正定开元寺,成为古城正定的一大名胜。

六七年之后,河北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冯金忠博士,又提出一条铁证,为编著《石家庄市通史》提供了更权威的史料。这就是北宋赞宁撰《宋高僧传》卷二十二《曹和尚传》载:有位真定的曹和尚,疯疯癫癫,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镇、赵两州的人们都知道这个人高不可测。在安重荣刻立记功碑过程中,“府帅安重荣作镇数年,让百姓和官吏奏请朝廷为他立德政碑”。碑石将竖的那一天,曹和尚指之大笑曰“立不得,立不得”,立碑的将士们都吓得大惊失色,主事的将领赶忙跑过来驱赶他,可这个曹和尚还是唠叨不断。结果安重荣谋逆,“朝廷讨灭,碑寻毁之。”

这正是:

后晋悍将安重荣,割据成德拥重兵。

刻碑造反欲称帝,兵败被诛万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