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然耸立的万杜山①是普罗旺斯的不毛之峰,四周受到各种大气因素的影响 , 它雄奇险峻,是阿尔卑斯和比利牛斯山边界处的最高峰。
人们可以根据它来深入研究气候分布的植物种类。山底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橄榄树和各种半木本植物,它们十分怕冷,比如百里香,它那芳香的气味需要南方地区的太阳的照耀;山顶上会有至少半年的时间都覆盖着皑皑白雪,个别地方长着那种来自于极地海滩的北方的花。沿着山坡往上走上大半天光景,您就会接连看到生长在这里的主要植物种类,这些植物都是您往常要在同一经度上从南到北长途跋涉才能遇到的。刚动身时,您脚下踩着的是一簇簇百里香,它们散发着香脂般的气味,连绵不绝,像地毯一样铺满了山脉低处的圆山丘;过几个小时,您脚下就是生长着对生叶的虎耳草暗色的小垫了,这是植物学家在 7 月份的斯匹茨卑尔根②海边登岸后所看到的第一种植物。在低处,您将在篱笆下采摘一朵像石榴树那样鲜红色的花朵,石榴树是非洲气候的忠实拥护者;在高处,您将采撷到一种小小的毛茸茸的虞美人③,它的花茎长在碎石渣下面,开着黄色的叶瓣较宽的花。这种虞美人除了长在万杜山顶的斜坡上以外,在格陵兰和北海海峡广阔的冰雪天地里也能见到。
这种对比鲜明的景象,令人每次到那儿都有一种新鲜感。虽然至今为止我已经登过 25 次山,却远远没有满足。1865 年 8 月我第 23 次登山。我们一行 8 人,3 个人是为了植物学考察,5 个人是要到山上走走,看看高处的风景。我们那 5 个对植物研究毫无兴致的同伴,后来没有 1 个人愿意陪我再去一趟,因为这场远征十分艰难,是看日出的乐趣所不能弥补的。
可以打个形象的比喻,把万杜山比作一堆修路的碎石。如果把这堆石头垒到 2000 米高,给它一个与高度成正比的底座,再在它那白色的石灰岩体表上植入一片漆黑的森林,就形成了整座山的印象。这个碎石堆,有零碎的碎石,有大块的石块,矗立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上,没有斜坡也没有台阶。这种大平台把平原一层层地叠起,使它变得易于攀登。一走上碎石嶙峋的山路后,就开始登山了,这段路上连最好的路面也不如新铺的碎石路好走,再往后越走越难走,一直到海拔 1912 米的山顶。鲜嫩的草地,奔腾的小溪,苔衣青石和百年老树的巨大树荫,这些可以为山岭增添无穷魅力的景色,在万杜峰上全都看不到。这里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剥落的岩层,脚踩上去就会将它踩碎,发出近乎金属碰撞的干硬的咔嚓声,石片一片接一片地滑下。在万杜山上,碎石流代替了瀑布,岩石窸窸窣窣的坍塌声代替了潺潺的流水声。
我们现在到达了万杜山山脚下的一个地方,名叫贝都安。我们已经与向导交涉好,并约定了出发时间,随身带哪些食物也商量好了。
我们要想方设法睡上一觉,因为明天到了山上就会度过一个不眠之夜。
可是睡觉对我来说真难,我总是睡不着,反而更加疲惫不堪。读者中如果有人想去登万杜山作植物学考察,请千万听我一句劝告,不要在星期天傍晚到达贝都安,因为这样你们才能躲开客栈里人来人往的嘈杂声,没完没了的高谈阔论声,弹子球房里连续不断的弹子球撞击声,觥筹交错的叮叮当当声,酒后小调的哼唱声,过往行人的夜曲声,隔壁酒吧里铜管乐器的喧闹声,以及其他的在这不需劳动的快乐日子里所避免不了的各种折磨。否则,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中,你们能得到更好的休息吗?但愿能,可我不敢保证。反正我是一夜没合眼。那个专门为我们准备食品的生锈的烤肉架,在我的房外整整转动了一夜,吱吱嘎嘎地响个不停。而我跟那可恶的机器仅有一板之隔。天已经微微亮了。驴子在窗下大声嚎叫起来,看来是起床的时候了,跟没睡没什么区别。把粮食和行李装好以后,我们的向导吆喝了一声“驾!
吁!”,我们就出发了,此时是凌晨 4 点钟。万杜山的向导总管特里布勒牵着骡子和驴子走在人群的最前面。我的那些热衷植物学的伙伴们,在黎明的微光下,仔细探寻着路边的植物;其他人闲聊着;我跟在队尾,肩上挂着晴雨计,手上拿着笔记本和铅笔。
我的晴雨计本来是用于记录各种植物的生长纬度的,竟然成了大家跟朗姆酒葫芦接吻的借口。一有人发现某种特别的植物就会大喊:“快,用一下晴雨计!”于是我们全都一股脑围住了酒葫芦,然后才把我肩上的物理仪器拿来。清晨的凉爽和山高路远,大家很喜欢这样来看晴雨计,以至于酒葫芦里烈酒的下降速度比晴雨计里水银柱的下降速度还快。考虑到不能只顾眼前,我不得不减少查看这托里切利①管的次数。
气温越来越低,刚才的树种逐渐消失了,最先消失的是绿橄榄树和橡树②,然后是葡萄树和扁桃树,接着是桑树、核桃树、白栎树。黄杨开始变得多起来,俯拾皆是。我们进入了一个植物种类十分单调的地区,这里是山毛榉生长地带的下限,作物停止生长,主要的植物是山地风轮菜。风轮菜纤细的叶子里充满了香精油的味道,又苦又涩,当地人们俗称它为“驴梨”。我们所带的食物中有一些小乳酪上就洒着这种味道刺鼻的佐料。不止一个人想吃这些乳酪了,不止一个人因为饥饿而把目光投向了骡子背上存放粮食的鞍囊上。清晨的艰苦操练激发了我们的食欲,哪里是食欲,简直就是饥肠辘辘的饥饿感,贺拉斯将这种情况称为“胃的焦躁不安”。我教我的同事们怎样在下一个休息地到达之前应付胃的焦躁不法。我指给他们看生长在乱石中的一种叶子呈箭矢状的小酸味食物,并且以身试法吃了一大口。大家先是对我的建议嗤之以鼻,我置之不理,随便他们取笑,但是紧接着,他们争先恐后地采摘起这珍贵的酸模叶了。
我们嘴里咀嚼着酸酸的叶子,到达了山毛榉的生长地带,最先见到的是一些枝条藤蔓拖延在地上的灌木,稀稀疏疏地披散在山坡上,紧接着又出现了一些小矮树,一棵挨着一棵地挤在一起,最后看到的是一片枝干又粗又壮的山毛榉,结成了一片茂密幽深的树林,那儿的土壤是钙质的土块。这些山毛榉树冬天受积雪重压,一整年都饱受密斯脱拉风的强吹猛刮,很多树枝都折断了,只剩下扭扭曲曲的奇怪形状,甚至有的已倒躺在地。穿过这片森林用去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远远望去,这森林就像一条围在万杜山山腰上的黑色腰带一样。再往前走,山毛榉又呈现出稀稀疏疏分布的情况,原来这里是山毛榉生长地带的上限。只咀嚼酸模叶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当我们到达事先约定的休息地,大家都长舒了一口气,开始准备吃午饭。
我们的休息地是拉格拉斯泉,一股从地下冒出来的涓涓泉水注入到了这些首尾相连的山毛榉树搭成的长凹槽里;山里的牧人常常把羊群赶到这里饮水。泉水的温度是 7℃,对于我们这些来自平原如火炉般的酷暑中走出来的人来说,真是清凉得难以想象。地面好像被阿尔卑斯山的植物铺成了一条地毯,一泓泉水淌在地毯中央,长着欧百里香叶子的指甲草点缀着美丽的地毯,它那宽大而纤薄的苞就像银色的鳞片,散发着白色的光芒。从鞍囊里拿出食物,从稻草层中取出酒瓶。这边摆放着不易破碎的器皿以及涂着蒜汁的羊后腿和面包;淡味的小鸡放在另一侧,当空空如也的肚子填饱以后,可以吃这小鸡打打牙祭。在不远处可以算得上上座的地方,摆着加了山地风轮菜为调料的万杜乳酪,也就是驴梨小乳酪;乳酪旁放着阿尔红香肠,肥肉条和整块的梨好像大理石似的镶嵌在它那粉红色的肉泥中;摆在这边角落里的有绿橄榄,还在流着卤水,还有用油做佐料的橄榄;在那边的空地上,放着卡瓦翁的西瓜,有白瓤的,有橘黄色瓤的,每个人可以依据自己的喜好挑选食用;在另一处,摆着鲲鱼罐头,就着美味的小牛腿肉,可以猛喝鱼汤;最后,酒瓶子都放到了冰凉的水槽里镇上。我们忘记带什么了吗?是的,我们忘记带最重要的餐后点心玉葱了,拿东西直接蘸着盐就可以吃。刚开始,那两个巴黎人(我们中间有两个巴黎人,是我的植物学同事)看到这么丰盛的一大桌菜肴,惊得目瞪口呆;不一会儿,他们就要开始赞不绝口了。好了,一切都准备就绪,开始吃吧!
于是,大家发疯似地大吃起来,这可能是我们一生中最难忘的一次进餐。刚开始吃的时候,大家都饥不择食,抓起一块块羊后腿、一片片面包就往嘴里塞,速度快得惊人。每个人都焦虑地看着眼前的食物,心想:“照这样吃法,今晚够吃了,可明天吃什么?”当然,大家都在心里嘀咕,没人说出来。起先,我们都一声不响地狼吞虎咽着;这会儿已经不那么饿了,开始一边吃一边闲聊起来,为明天担忧的心情也渐渐缓解下来了。大家开始称赞起膳食总管来,认为他安排得十分合理,事先就预料到了我们会如此饥饿,所以把一切都准备得相当充足,完全有备无患。现在,大家开始像美食家那样评价食物了。一个伙伴用刀尖戳起一个个橄榄,赞不绝口;另一个则一边对鲲鱼罐头大加赞扬,一边在面包片上切开赭石色的小鱼;第三个伙伴正兴致勃勃地谈论起红香肠;最后大家异口同声称赞起了那还没有一个手掌大的驴梨乳酪。吃完后,大家点燃了烟斗和雪茄,躺在草地上,暖洋洋的太阳正好晒在肚皮上。
已经休息一个小时了,起来吧!时间紧迫,必须继续赶路了。向导独自带着行李沿着树林边往西边走去,那儿有一条可容牲畜通过的山路。在海拔大约 1550 米的地方是山毛榉生长的上限处,那里有一个羊棚或者称为大房子的地方,向导就到那里等我们。羊棚是用山石垒成的大房子,房顶盖着草,可供牲畜和人在这里过夜。我们继续爬山,来到山脊处,这样顺着山脊攀上山顶就能少费些力气。太阳落山后,我们将从山顶下到羊棚,向导肯定早已等候在那里了。这就是经向导提议并征得了我们同意的计划。
我们登上山脊了,这个斜坡比较舒缓,一直向南延伸下去,一眼望不到边,我们刚刚就是顺着这条斜坡爬过来的。向北坡望去,一片苍茫,气势雄伟,山坡时而是直上直下的陡壁,时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陡峭阶梯。梯级虽然仅高 1.5 米,却十分陡峭;如果抛出一块石头,它会一蹦一蹦地一直滚到谷底,在半路上都不会停下来。山下的土鲁朗克河河床像一条明晃晃的带子,清晰可见。当我的同伴们撼动起一块岩石,把它推入深谷,听着它发出的一阵轰响时,我见到了我的老相识毛刺砂泥蜂。它躲藏在一块扁平的大石头下面。以前我在平原的道路路坡上看到这种砂泥蜂时,它总是孤零零的,可是在靠近万杜山山峰的地方,它们却有上百只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
我正要研究这么多砂泥蜂聚集在一起的原因时,突然刮起了南部地区特有的风,今天清晨,这风已经让我们胆战心惊了,现在又忽然乌云翻滚,要下起雨来。我们还没来得及躲开,瓢泼大雨就倾盆而下了,雨水迷蒙了我们的眼睛,只能看到两步路远。不巧的是,我们当中的一个人,我最好的朋友德拉库尔①独自去寻找山里的一种稀有植物岩生大戟,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们用双手围成话筒放在嘴边,一起放开嗓子大声叫喊着他,可是没有回声。我们的喊声被呼啸的风声和哗哗的倾盆暴雨声淹没了。既然迷路者听不到我们的喊声,我们就开始寻找他。在漆黑的云层遮蔽下,我们只要走出两步路,就谁也看不见谁了,而我们 7 个人中,只有我对这里最熟悉。为了不再有人丢失,我们大家手挽着手前进,我走在这串人群的最前面,就这样我们转了几分钟,真正地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可还是没找到他。德拉库尔了解万杜山的气候,可能在乌云压过来的时候,他借着最后一线亮光,迅速跑回羊棚去了。我们赶快也到羊棚去看看吧,我们浑身被雨淋透了;斜纹布裤已经贴在了腿上,就像人体的第二张皮似的。
这时,一个更大的难题出现了:我们来来回回、往往返返地寻找德拉库尔时,我已经像被蒙住双眼一样在原地打转,根本辨不清方向了,我甚至一点也不知道,哪边是右山脊。我问问这个,问问那个,大家的意见都不同,都不确定。我们中没人能断定哪边是北方,哪边是南方。我真的没有,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意识到辨别东西南北方位的重要性。我们周围是茫茫的灰云,我们的脚下,只能辨认出哪儿有斜坡,往哪儿延伸。但是应该走哪个斜坡呢?必须先选对路,然后才能往下走。否则,我们一旦失算往北坡走去,就会跌入万丈深渊,摔个粉身碎骨。那深渊,我们刚才看了一眼都胆战心惊,如果跌下去,一个都不会活命。那时候,在那几分钟里,我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大部分人说:“我们就待在原地,等雨停了再说。”“这个主意实在糟糕透了!”另一部分人反驳道,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反对者。雨会持续很久,像我们现在淋成这样,到了夜里一冷,都会被冻僵的。我敬爱的朋友贝尔纳 · 威尔罗,是为了跟我一起攀登万杜山而专程从巴黎植物园赶过来的,他十分镇定沉稳,坚信我能带领大家脱离险境。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恐慌,我把他拉到一边,向他坦白了我内心的忧虑。
我们进行了一场十分秘密的谈话,试图用思考的罗盘代替所缺失的磁针。他问道:“刚才乌云是从南面来的吗?”“确实是从南面来的。”“虽然风向难辨,但是雨是稍微由南向北偏斜的是吗?”“是的,当时我还能辨别方向,我注意了这一点。我们可以由此辨别方向吗?我们从雨点落下的方向下山。”“我想过这样做,可是我不确信。风力太弱了,根本无法判断风向。而且也许这是旋风,当乌云笼罩山顶时,通常会刮旋风。而且我们根本无法断定,风向是否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没变过,现在的风不是从北边刮来的。”“您的怀疑很有道理。那该怎么办呢?”“是啊,怎么办,怎么办,问题就在这儿。啊,我有一个想法了:如果风向一直没变,那么我们应当主要是身体的左侧淋湿,而且只要我们没有迷失方向的话,雨是从这边打来的。如果风向有变,那我们浑身上下应该差不多一样湿。我们想想再决定好吗?”“好!”“可是如果我弄错了呢?”“您不会弄错的。”
只消三言两语,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大家开始摸摸自己的衣服,不是摸外面的衣服,因为那不准确,而是摸最贴身的衣服。当我听到大家纷纷说左边湿得比右边严重时,我长舒了一口气。我们又手拉手连成一队,我走在最前面,威尔罗断后,力求不使一个人掉队。
在出发之前,我再次对我的朋友说:“哎,我们会不会有危险?”“危险就危险,我们跟着您走。”于是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头扎进了前途未卜的探索中。
在陡坡上走了还不到 20 步,我们对危险的担忧就全部烟消云散了。我们的脚下不是万丈深渊,而是我们所盼望的地面,是碎石地面,脚踩上去,马上就会塌下一条长长的沙石流。对我们而言,这碎石清脆的咔嚓声堪称是最悦耳的音乐,这表明我们踩着的是坚硬的土地。
几分钟以后,我们就走到了山毛榉生长区的上限。这里比山顶还漆黑,人都要俯首贴地了才能看到脚下是什么。在这一团漆黑中,如何才能找到隐藏在树林中的羊棚呢?在人群经常出没的地方通常会长有两种植物:藜和雌雄异株的荨麻,这时候,就是它们成了我的向导。我一边走着,一边用手在空中乱挥着,每当手被刺了一下,就证明碰到荨麻了,这就是路标。队伍最后边的威尔罗也尽量挥动着双手,用这种火辣辣的刺痛感来弥补眼力的不足。我们的同伴们对于这种探路方法有些怀疑。他们提议一路走下去,如果有可能的话,就一直回到山脚下的贝都安去。威尔罗相信自己对植物的嗅觉,跟我站在一边,坚持我们的探路方法是对的。为了安慰最慌乱的伙伴,我们反复强调说,即使四周再黑,我们也可以用手摸草问路,顺利地回到营地去。大家被我们说服了,我们一群人摸着一丛一丛的荨麻,没过多久就抵达了羊棚。
德拉库尔果然在羊棚里,还有我们的向导和行李,也都在下雨之前赶到了这里。我们点起熊熊烈火,换上干衣服,又开始有说有笑了。炉子前面挂着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一团从附近山谷里带来的雪球,一个瓶子戳在雪袋底下,接收烤化的雪水,这就是我们晚餐饮用的泉水。最后,我们躺在一层用山毛榉叶铺成的床垫上度过了一夜,在我们之前已经有很多人来过这儿,这些树叶已经被压得不成形状了。
不知道这床垫有多少年没更新过了,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腐化的植物层!如果有人睡不着,就负责给炉子添火。这棚子里只有屋顶上一个塌陷的大洞可以走烟,因此稍不小心就会弄得满屋子都是烟,几乎可以熏鲱鱼了。要想吸几口可以呼吸的空气,必须趴到山毛榉叶的最下层去,要把鼻子几乎贴到地面才能吸到。大家都在咳嗽,发着牢骚,要想睡觉简直是妄想。因此,动手拨弄火的人很多。凌晨两点的时候,大家都起来了,准备爬上最高点上去看日出。这时雨已经停了,星星挂满了天空,看来今天一定是个艳阳天。
通常在上山时,人们会感到有些恶心,首先是因为疲劳,其次是因为空气比较稀薄。气压表下降了 140 毫米;我们呼吸的空气密度少了 1/5,由此推断,我们呼吸的氧气含量也比正常情况下少了 1/5。身体状况良好时,空气的这种微乎其微的变化人体几乎是感觉不到的,可是因为大家昨天太疲惫了,又一夜没有睡好,所以这一点点的变化也让我们感觉很不舒服。我们两腿无力,上气不接下气,爬得十分缓慢。很多人刚走出一二十步就得停下来歇息一下。好不容易走到山顶了,我们钻进简陋的圣女克努瓦小教堂里歇息,大口喝着酒葫芦里的酒,抵御清晨刺骨的寒冷,这次我们一口气把它喝了个精光。很快,太阳升起来了。万杜山三角形的影子一直投射到地平线上,在晨曦的映照下泛着紫红色的光。南边和西边的平原,在弥漫的薄雾中延伸开去,当太阳升得更高一些时,我们会清清楚楚地看到仿佛一条银线一样安静地躺在那儿的罗讷河。北面和东面,漫无边际的厚云层在我们脚下铺展着,就像一条白色的海,低处的一座座黑色山峰就像炉渣组成的小岛似的,从云海里露出一角。几个挂着冰川的山峰,在阿尔卑斯山的那一侧交相辉映,闪闪发光。
别忘了我们要看的是植物,千万别被这美丽的景致迷住了。我们这次登山是在 8 月份,节气上稍微晚了点儿;许多植物都已过了花季。
如果您想采集到大量的植物标本,满载而归,那么您应该在 7 月上旬来这儿,特别要赶在羊群出现在这山上以前到达;否则,羊群就会把植物都吃掉,而您只能采集它们吃剩的植物了。7 月,羊群还没有光顾过的万杜山顶称得上是个真正的花圃,碎石层上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鲜花。一想到这些,我脑海里就会涌现出这些景象:一根优美淡雅的茸毛雄蕊白花,长着一朵嫩红色的花蕊;塞尼山紫堇花那一朵朵硕大的蓝色花冠,绽放在闪闪发光的石灰石上;缬草花序的芬芳与根部的粪味儿混合在一起;长着心状花叶的球花,织成了一条厚厚的绿色地毯,那一片片的蓝色头状花序点缀在上面;阿尔卑斯勿忘草一片又一片,那蓝色可与蓝天相媲美;康多尔屈曲花的细茎上盛开着一个小白花球,地下的根茎弯弯曲曲地挺入了碎石间;那花冠呈玫瑰色的对生叶虎耳草以及长着白里透黄花冠的苔藓虎耳草,丛生在一起,好像暗色的小草垫;所有的花瓣上的露珠都在晨光下闪烁着。当阳光更热烈一些的时候,我们会看到一种华美的大蝴蝶,它那白色的翅膀上布满了深胭脂色的红点,四周镶着黑边,正懒洋洋地在花丛间飞来飞去,这就是阿波罗绢蝶,在常年积雪的孤寂的阿尔卑斯山上,它是最雍容华贵的宾客,它的幼虫以虎耳草为食。在万杜山顶上静候着博物学家的美丽精致,我们只作这一番描述就可以了,现在让我们回到我们昨天乌云密布、大雨降临前所发现的石头那儿去吧,看看那些成群聚集在石头下的毛刺砂泥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