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德森,希望我家没有让你感到厌恶。”我父亲卑微地说道。听了这话,我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
“‘“你儿子还没和我道歉呢。”他拿眼睛往我这儿一瞥,黑着张脸说道。
“‘我父亲赶忙转向我,说道:“维克多,你确实应该道歉,你对咱们的贵客太无礼了。”
“‘我反驳道:“我可不这么想,相反,我觉得咱们对他简直忍让过头了。”
“‘赫德森气得暴跳如雷,大吼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好!好极了!咱们走着瞧!”
“‘他委靡无神地走出房间,半个钟头之后,就离开我家了。我父亲从他走后就一直处于紧张不安的惶恐状态。每天夜里,我都能听到我父亲在卧室里踱步的声音。后来,他终于渐渐恢复了正常,可是灾难却于此时降临。’
“‘发生了什么事?’我赶忙问道。
“‘这件事非常奇怪。昨天晚上,我父亲接到一封信,邮戳是福丁哈姆的。他看完信后,就像丢了魂似的,拍着脑袋在屋里转圈。我扶着他坐到沙发上,发现他的眼睛和嘴都向着同一侧歪过去,我觉得他肯定是中风了,就立刻把福德哈姆医生请来。我们把他抬上床,可是他的症状越来越严重,而且根本没有好转的迹象,我想咱们肯定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特雷夫,你不要吓我!’我高声说道,‘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竟然会把你父亲吓成这样?’
“‘最让人费解的就是,信里并没有什么。它的内容荒诞不经,前言不搭后语。哦,上帝啊,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转过大道,来到他家的房子跟前。只见房间内灯光昏暗,所有的窗帘都拉了下来。我们向大门口走去,我的好友一脸沉痛,这时门内走出来一位黑衣绅士。
“‘大夫,我父亲是什么时候走的?’特雷夫伤心地问道。
“‘你刚刚离开,他就不行了。’
“‘他之前有醒来过吗?’
“‘去世之前清醒过一小会儿。’
“‘他有什么遗言留给我吗?’
“‘他只留下一句话,说那些文件都在日式橱柜的后抽屉里面。’
“特雷夫和医生一起进入死者去世时的房间,我则留在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考虑着整件事,我自认为从来不曾这样愁闷过。老特雷夫练过拳击,游历过许多地方,还因为挖金矿发了财,可他为什么竟会对一个面目可憎的水手唯命是从呢?还有,为什么我一提起他手臂上的刺青他就晕倒了?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一封信居然就能把他活活吓死?突然,我想到那封信上的邮戳是福丁哈姆,这个地方就在汉普郡,而那位贝多斯先生不是也住在那里吗?既然那个水手决定去敲诈贝多斯先生,那么信就极有可能是水手寄来的,内容或许是说他已经揭露了老特雷夫昔日的秘密。当然也有可能是贝多斯先生寄来的,内容是提醒老特雷夫注意,有个昔日的同伙要揭发他。这应该是显而易见的。可是我的朋友又说信中内容支离破碎,如果他没有看错,那信里必定藏着某种特殊的密码,光看字面意义当然会不知所云。我一定要亲自看看信的内容,如果其中真的暗藏玄机,我相信自己是有能力破解的。我坐在黑暗中仔细思考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后,一个悲伤的女仆点着一盏灯走了进来,跟在她后面的就是我的朋友。特雷夫脸色苍白,但十分镇定,手里拿着你刚才看到的那张纸。他坐到我对面,把灯拿到近处,指给我看那张纸上的内容:
供应给伦敦的野味正平稳上升。我们相信总保管人赫德森现在已经奉命接受所有粘蝇纸的订单并且保留你的母雉的生命。
“我最初读到这几句话的时候,也和你刚才一样迷惑。然后,我又认认真真地再看了一遍。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样,这些怪异的组合里确实藏着某些特定的含义。例如‘粘蝇纸’和‘母雉’这两个组合,很可能是他们早就熟悉的暗语。这种暗语是某一群人自己约定的,外人绝对无法推断出其真实含义。可是我认为情况仍有转机,因为有句话中出现了赫德森这样的词语。另外,这封信并非出自赫德森之手,而是那位贝多斯先生寄来的。后来,我又试着把句子和词组倒过来读,可是当碰到‘生命’、‘母雉’这些词组时却又完全说不通。于是,我又尝试着空一个单词一读,可是像‘the of for’和‘supply game London’这样的词组又都毫无意义。
“但是没过多久,破译这些密码的法门到底还是被我找到了。我发现如果每空两个单词一读,就可以了解其准确的含义。就是这封信的真实内容让老特雷夫一命呜呼。
“这是一封预警信,内容简短,我向小特雷夫读道:
The game is up. Hudson has told all. Fly for your life.
(译为:全都完了。赫德森已检举所有事情。你快快逃命去吧!)
“我的朋友颤抖着捂住脸。‘我就知道是这样,’他痛苦地说,‘对我父亲来说,遭受耻辱比死亡还要令他难堪。不过,‘总保管人’和‘母雉’这两个词组又分别有什么含义呢?’
“‘它们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可是当我们无法找到那位寄信人时,这些词倒确实非常有用。你看,在信的开头,这个人写到“The…game…is”,这是事先准备好的真实信息,他还需要在每两个单词中间随意填充两个单词。那么很自然,他肯定会使用到头脑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单词。由此可以看出,这个寄信人热衷打猎,或者对饲养家禽兴趣浓厚。你听说过这个贝多斯吗?’
“‘唔,你这么一提醒,我还真是有些印象。一到秋天,我父亲经常会被贝多斯邀请出去打猎。’
“‘那这封信必定是贝多斯寄来的无疑了,’我说,‘我们现在只剩下一个工作了,那就是搞清楚这个赫德森到底掌握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以至于两个颇有名望的乡绅都要受他的威胁。’
“‘可是,福尔摩斯,我真害怕咱们查出来的是一件罪案或者是令人难堪的往事!’特雷夫大叫道,‘但是对你我就不保密了。你看,这是我父亲写下的声明,是在赫德森即将揭发他时写下的。我按照他的遗言,在那个日式橱柜里找到了这份文件,请你读给我听吧,我实在没有亲自读它的勇气。’
“华生,这几份文件就是特雷夫当时给我的。那个夜晚,我坐在书房里把文件内容读给他听,现在我则要读给你听。这些文件外面写有这样几句话:‘“格罗利亚司各特”号三桅帆船航行记录。一八五五年十月八日从法尔莫斯出发,同年十一月六日于北纬十五度二十分、西经二十五度十四分失事沉没。’里面则是记载了事实真相的信件。
“‘我最疼爱的儿子,我知道灾难正在降临,我的晚年必将蒙受耻辱。但是坦白说,我一点也不害怕法律的制裁,也不在乎丢掉现在的名誉地位,更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可是我却担心你因为自己的父亲而蒙羞,尤其是你还如此敬爱他。不过如果灾祸真的到来,我希望你可以读完这封信,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应该受到怎样的惩罚了。但是如果我可以万幸逃过这一劫(感谢上帝!),那么即使你得到这封信,也请你把它毁掉,就当是为了你那去世的母亲,为了咱们的父子深情,我恳请你,永远忘记这封信的存在!
“‘如果你读到了这封信,那就代表秘密已被公开,我不是身陷监狱,就是地底长眠(因为我的心脏痼疾)。不管我的结局如何,这件事都无须继续遮掩了。下面就是事实真相,我发誓绝无虚言,只希望可以得到宽恕。
“‘亲爱的儿子,我的原名是詹姆斯·阿米塔奇(詹姆斯·阿米塔奇的大写字母缩写为J.A.),后来才改叫特雷夫的。现在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会在你朋友说出关于我手臂刺青的那段推理时晕倒了吧,当时我以为他知道了我改名换姓的秘密。当年的阿米塔奇在伦敦银行上班,但是因为犯了国法,被判处流放。亲爱的儿子,请你原谅我吧,当时我欠了赌债无力偿还,只好挪用公款了。我以为我肯定可以在事发之前就把亏空填上,但是因为预计的款项没能按时到户,银行又提前查账,我的罪行便败露了。如果放到现在,或许我可以得到宽大处理,但是三十年前的律法却甚为严酷。那天是我二十三的生日,我和三十七名重罪犯一起被关押在‘格罗利亚司各特’号帆船上,驶往流放地澳大利亚。
“‘当时是一八五五年,克里米亚战争正极为激烈。大多数原本用来遣送犯人的船只都被用于战事,所以政府只好用其他小船来应急。‘格罗利亚司各特’号帆船原本是往来于英中两国进口茶叶的。船的样式老旧,船头沉重,船身宽阔,远远不敌新式的快速帆船。这只船载重五百吨,当时船上有三十八名犯人,二十六名水手,十八名士兵,一名船长,三名副船长,一名随行医生,一名牧师,四名狱卒。从法尔莫斯出发时,大约共有一百人。
“‘如果是专门押送犯人的船只,囚室的隔板都非常厚,但是这艘船的壁板却极薄。我们还在码头时,我就注意到了其中一个罪犯,后来我们两个又分别被关在相邻的两个囚室里。这个犯人很年轻,相貌俊秀,鼻子细长,嘴很瘪,没有留胡子。他走路时抬头挺胸,得意扬扬。而且,他极为高大,船上没有人能高过他的肩膀,我想他的身高至少有六英尺半。在那些愁眉苦脸的犯人里,像他这样充满活力、果敢坚定的人注定不同寻常。他那张神采奕奕的脸,就像狂风暴雨中的炉火,能和他做邻居,让我十分高兴。在一个寂寞无聊的深夜,我忽然听到几句声音极轻的说话声,我回过头,发现他居然在我们两个囚室之间挖了个小洞,这让我喜出望外。
“‘他问我:“嘿,你是谁?犯了什么罪?”
“‘我告诉了他,然后又问他是谁。
“‘他说:“我的名字是杰克·普兰德加思特,我打赌,我会让你在咱俩分手之前,就见识到我的好处。”
“‘他犯的案子我还有印象,因为那件案子发生在我被捕之前,而且轰动一时。这个人出身良好,聪明能干,但却染上恶习,以巧妙的手法欺诈了巨额钱款。
“‘听说我还记得他的案子,他骄傲地说:“啊哈,你竟然还能想起来。”
“‘我说:“是的,那件案子我印象很深。”
“‘他说:“那你还记得那件案子的特别之处吗?”
“‘我说:“什么特别之处?”
“‘他说:“我骗到手的差不多有二十五万英镑,对吗?”
“‘我说:“报道里是这样说的。”
“‘他说:“但是你知道这笔钱却没有被追回吗?”
“‘我说:“不知道。”
“‘他又说:“那你猜猜看,这笔钱被藏在了哪里?”
“‘我说:“我猜不出来。”